第57章 宗师9
又是几天过去, 关于江南镖局的流言越传越凶。无论江湖人士,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对那样间接导致了这么多人殒命的秘宝, 充满了兴趣。
有人那是前朝宝藏的线索, 有人猜是铸造神兵利器的材料,还有人以为其中隐藏着绝世神功,一旦练成, 便可无敌于天下——无论是哪一种,对绝大部分人而言, 都无疑是可怕的诱惑。
而据掌握着那样秘宝的燕非池,就成为了无数人渴望找到的目标。已经开始有人四处查探他的行踪, 找到安阳城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一点, 燕非池再清楚不过。
他想劝原不为早点离开安阳府城, 或者不要再大摇大摆地顶着他这张脸, 再不济,他愿意交代出秘宝的藏匿之处, 只要原不为悄悄把他放了便是……只可惜,都被原不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更恶劣的是……
这个魔头居然还企图在关键时刻拿他出去顶锅, 反手卖了他就跑?!!
燕非池实在是怕了。
他还年轻, 他不想死!
连日奔逃, 摆脱了天一阁的追杀, 又落入这个比天一阁更神秘更凶残的“迟见雪”手中,被反复利用……他辛辛苦苦隐忍这么久, 做了这么多, 莫非就是为了将来死得毫无价值?!
怨恨与恐惧同时在心中剧烈生长, 随着近日安阳城中的江湖人越来越多, 哪怕偏僻的十里巷都有不少人光顾, 这份怨恨恐惧的情绪便愈浓;
再加上原不为一副随时甩锅的态度……
短短几日,燕非池就被心头恐慌折磨得不轻。
于是,附近的百姓总能看见,这位平时不爱出门的迟公子,最近时不时便站在后院大门处向外探头探脑张望。
而且,他似乎尤为在意经常坐在店铺前面晒太阳的迟公子,不时便把目光往对方那张虚弱苍白、全无血色的脸上投去,焦急担忧之色不加掩饰。
……难道,这迟公子被大家伙儿一通“劝”,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学会关心起兄长来了?
不过,他这份关心又未免太过头。
——但凡有那携刀带剑的陌生江湖人从店门前路过,这位公子便会宛如一只风吹草动就受惊的兔子一般。
虽不至于从地上跳起,但那张焦黑到看不出原型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便会布满了紧张、不安,与恐惧,就好像随时会有人进来宰了他们兄弟俩似的。
莫非这也是火灾留下的后遗症?
燕非池一反常态的古怪行为,着实招来了不少好奇迷惑的目光。
他虽心知不妥,但又着实没办法安下心来呆在后院,总担心什么时候自己那张被原不为“借”去的脸就被认了出来,然后他便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在燕非池的惴惴不安与担惊受怕之中,又是一日过去了。
夜色涂遍了整片天空,稀薄的云彩如帘纱一般,盖住了星月,唯有少许月光幽幽洒落下来,宛如水银泻了一地。
十里巷中一片寂静。
新开不久的点心铺子在这夜色中并不显眼,但巷中却有几条人影摸了过来。
这几人身形瘦长,宛如瘦猴,动作也灵活得如同猴子一般,三两下便攀上了点心铺边上的那棵大树,顺着树身爬了上去,探头探脑看向一片漆黑的点心铺。
“……就是这里了吗?”
“没错,就是这家。”
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从原不为几人搬到这里开始,就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中。别看他一副落魄公子的样子,对某些人而言却称得上肥羊。
此时这几人彼此眼神一对视,立刻就看出了各自眼神中的垂涎之意。
“……几个外地人,偏生还能一次盘下这么大一间铺子,单只是给那哑巴养身体,便足足买了好几根百年老参……这可不是一般的阔气!干了这一票,咱们兄弟都能吃香喝辣了!”
更何况,这几天他们早就把这里摸得清清楚楚,一个病秧子,一个糟老头,还有一个哑巴,实在不足为惧!
瞅准了目标,留两人望风,另一人便宛如长臂猿一般,自树枝边上轻轻一荡,借着三两手蹩脚的轻功,便一下子蹿上了点心铺子的院墙,动作悄无声息。
淡淡的月光照出了这人一张拉长的马脸,以及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切似乎不出几人所料,非常顺利,院子里始终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这番动静。这人顺着院墙跳进了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前摸索。
没想到才走一步,他抬起的腿便猛然踢到了一样东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什么东……”
这人脚趾头都差点踢肿了,不耐烦地低头一看,立刻脸色大变,仿佛刚才肿起来的根本不是他的脚趾头,而是他已经捋不直的舌头。
“棺、棺、棺材?!”
云层散了些,月光昏昏地投落,只见一具通体漆黑、上有少许血色花纹的棺木,正安安静静躺在院子里。
就横在他的面前。
这人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身体一晃就倒在了棺木上,将那并未合紧的棺盖都撞开了一截,又是一声响。
就在这时,棺木中传出一点声音,被撞开的缝隙之中,一只通体焦黑的手隐约探了出来,手指抓在了棺壁上,似乎棺木中的人下一刻就要爬出。
这人眼睛越瞪越大,再也受不住惊吓:
“啊!诈尸了!!!”
·
却燕非池整日担惊受怕,胡思乱想,总想着下一刻就会被人找到踪迹,杀上门来,以至于连觉都睡不安稳。
而原不为却是一派怡然,成日里除了吃点心就是晒太阳,要不就是将工具人燕非池使唤得团团转,颇有几分大奴隶主的气派——他甚至和安彦各占了后院一间厢房。
至于燕非池?棺材铺中那么多具棺木,随便挑一具出来便尽够了。或许这就是物尽其用吧?
燕非池反抗不得,渐渐居然习惯了。
只不过,还没习惯几天,就传出了秘宝的消息,近日他担惊受怕,又躺在这黑漆漆的棺木中睡觉,总是忍不住半夜惊醒,梦到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
这天夜里,他依旧是梦见了自己被人发现后的花式死法,正满头大汗地醒过来,突然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甚至能听出这是从院外传来的。
——有人来了?!
还有些迷糊的燕非池一下子惊醒,脑袋里飘过了梦中种种可怕的场景,下意识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诸多念头在燕非池脑海中飞快转动。
……看来他的踪迹已经暴露了,这就被人找上门来了?是天一阁,还是……
不,观此人只敢夜间上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模样,且脚步虚浮,应当不是什么大势力大门派的作风。或许只是某个运气好认出了他的江湖散修……
不必照面,燕非池便听出了这人一身功力不值一提,以他全盛之时的实力,反手便可杀之。
偏偏此时他真气被锁,四肢无力,平日里行动比普通人还要缓慢许多,即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拿着刀来,只怕也能轻易杀了他!
这样想着,棺木外突然“咚!”地一声,明显是那人发现了这具棺木的存在。
燕非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脑袋里那条弦彻底绷紧了!
若是被这人发现,他哪还能有活路?
这时他反倒忘记了平日里对原不为的怨恨,一心希望对方能赶快出现,将这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解决掉。
偏偏院子里却毫无动静。
燕非池的心飞快下沉。
他是见过安彦出手的,自是知道那是一位大高手,连他都能听出的动静,对方绝不会听不出。难道是他弄错了,此次来的人不止一个,他们那边已经遭了暗算,自顾不暇?还是,那两人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因此根本懒得来?
燕非池心中大急,再也忍不住抬手摸上棺壁,上半边身子将将抬起来。
这些,棺木似乎一下子被人推开,滑出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隙,一道人影从上方投落下来,遮蔽了燕非池眼前全部的光线。
这魔影在他眼中看来分外狰狞。
……不,不,我不要死!!!
这几日以来他心中所酝酿的恐惧不安,终于在这般煎熬中突破了临界点——
在这生死关头,燕非池费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来,就要拼死一搏!
“啊啊——!”
“啊!诈尸了!!!”
顿时,那偷偷摸摸溜进院子里的人才将将绊倒在棺材上,便看见一只焦黑的手掌攀上了棺壁。
惊呼之中,那棺中的“尸体”已经直挺挺坐起,带着一股决死之意,向他扑来!
砰!
棺木翻倒,院子里传出几声巨响,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
燕非池乃是于生死绝境之际,拼死一击。因为身体并不灵活,他几乎利用到了可利用的一切,扑到对方身上的同时,一张口便凶狠咬下!
只不过,或许是沉重的身体影响了他的判断,或许是那个人本能的闪避导致了失误,他没能咬中要害,倒是险些咬下了对方一只耳朵。
那人先是惊慌,右耳剧痛之际,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楚了燕非池的模样。
“哑巴!该死,你居然敢咬我——”
既然不是诈尸,这人立刻就不怕了,语气一下子也变得恶狠狠起来。
燕非池一愣,同样看清了对方的面貌。发现就是十里巷附近一个偷鸡摸狗惯了的混混,前几天还在这附近溜达过,与他脑补的江湖散修实在相去甚远。
“啊啊!”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是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啊!
那偷儿却懒得听他什么,摸着满耳朵的血,又痛又怒之下,见他不过是个哑巴,便直接发了狠,毫不客气地抬手反击回去。一时间,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鲜血飞溅。
到最后,燕非池本就四肢无力,还有伤在身,又泄了那股拼命的狠劲,竟是被人压在地上。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燕非池几乎被得奄奄一息,这人犹不解恨,又狠狠在他身上踹了一脚。
直到他头一歪,晕死了过去,这人才稍稍慌了一下。正不知是该走该留,突然听见黑暗中传出一道虚弱而清朗的声音:
“咳咳……什么人?”
这人猛然回头,就见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人。
夜色昏暗,少年一袭白色轻衣,宛如身披月光,乌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身后,他苍白的脸上一片病态之色,双睫纤长,看上去是那般虚弱无力又好欺。
这人一下子恶向胆边生。
眼看着都杀了一个哑巴,不如将这病秧子和那老头一并解决,反正不过是三个外乡人,也不会有谁追究。
他们将财宝一卷而空,大可远走高飞,江湖何处不可去得?
一念及此,他双目大亮,大步朝着那病弱少年的方向扑过去,宛如苍鹰自高空扑击野兔,脸上已是狞笑起来:
“什么人?要你命的人!”
二十步的距离并不长,那少年似乎被吓得傻在原地,一下子就被他冲到了面前,看上去孱弱不堪的身躯,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吐血。
却在此时,他突然望见了少年那双始终没有波澜起伏的眸子。
像是茫茫黑夜尽数溶入了他双目之中。
猛然升起的危机感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扎在这人的太阳穴上。少年轻飘飘抬起了一只手掌,手指修长白皙,看上去柔弱无力。无形的真气已如丝如网铺展开来,化作可怖至极的吸摄之力。
他甚至都没有怎么动,偏偏另一个人却像是迫不及待一般,主动送到了他手边,将致命要害暴露在他掌下。
不过转瞬,少年收回手掌,那人便一声不吭,软倒在了地上。
——这短短的二十步,竟是一条有去无回,再无归路的黄泉路!
原不为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缓步走到燕非池身边,低头看了一眼,确定他还有呼吸:“……没死就好。”
只是,看他这浑身血糊糊的样子,原不为实在嫌弃,辣眼睛地撇开了视线。
他抬眸看向四周,夜色已愈发淡了,天边有淡淡的微光。
院墙上,安彦宛如一只夜色中的蝙蝠,忽而飘了进来,同时手中甩下两个人,“砰”地砸落在地上。
“公子,问清楚了,都是附近一个帮派赤焰帮的人……”他恭敬地低下头,用苍老嘶哑的声音道,“公子之前一直放任这几人在暗处窥探,果然他们便忍不住了。不过,此事与赤焰帮无关,是这几个蟊贼见财起意,害了性命。”
原不为点了点头。
“你先给他治伤,至少留一口气。”他抬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燕非池,又问,“赤焰帮在哪里?做什么的?”
安彦早在来之前便对安阳府城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这时便恭敬回答:“城西安庆坊,正北街里头……”
“我去去就回。”
话音还未落,少年的身形轻轻一动,便宛如一片雪白的云朵飘了出去。
转瞬间便消失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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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赤焰帮,不过是一群地痞,无赖,偷,乞儿等等各色人员抱团之后混杂在一起而成的帮派。
朝廷衰弱,江湖武林各家自扫门前雪,似这样的帮派,天下间不知有多少。
他们不敢招惹那些大宗门大势力,但欺压普通百姓却横行无忌,强迫商户交纳保护费,诱拐女子和孩童,仙人跳,拦道抢劫……种种手段使得是炉火纯青,偏偏又很懂得在大势力面前伏低做,每年都会奉上丰厚的孝敬——这般会做人,自是不会招来除魔卫道的少侠。
譬如城外的一尘观及观禅寺,每年就能收到好大的一笔香火钱。
这些正道大宗,只将魔门视作大敌,即便有年轻弟子出世,选择立威的对象也是那些赫赫有名的绿林好汉,似这等连三流都谈不上的帮派,连尘埃都不如,既然知情识趣,自是懒得理会。
如此种种境况下,像赤焰帮这等帮派便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江湖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且帮众众多,即便都是普通人,合起来也有近万人。
大部分普通帮众就如那些乞儿一般,平日里散布在各处。安彦指出的据点,其实是赤焰帮帮主等中高层的所在。
夜色尚未散去,凉风轻拂而过。一袭白影便宛如乘风而至,踏云而出,无声无息间便掠过了重重楼阁与长街。
安庆坊算是城西最繁华的所在,有诸多秦楼楚馆,赌场酒坊,此时虽已是深夜,仍可见灯影幢幢,听得欢声笑语,空气中飘荡着脂粉与酒香。
赤焰帮所在,是一片宽敞的大宅子。
原不为自连绵屋舍上漫步而来,不过一刻钟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所在,他正要进去,目光突然一顿。
只见后门院墙处,不知怎么居然开了一处狗洞。正有一道瘦的人影,佝偻着身体,努力从狗洞里钻进去。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人头顶之上,那浓郁到了极致的天地气运,此时正徐徐交织,如千万缕霞光垂落而下。
如此明显的特征,让原不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是……方云霄?”
连系统999都惊呆了,忍不住失声道:【命运剧情中的主角方云霄怎么会在这里?他这是要潜入赤焰帮???】
原不为道:“显然是这样。”
他突然不急着动了,宛如一位吃瓜群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成功从狗洞里钻了进去,这才慢吞吞飞身而下,悄无声息落在方云霄身旁。
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连发丝都不乱。
与脏兮兮的方云霄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云霄从地上站起身,意外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听对方突然开口:“其实,后门并没有完全锁紧。”
“什么?”
方云霄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原不为认真道:“所以,你没有必要钻狗洞。”
方云霄:“……?”
他回身看了看那个狗洞,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后门,突然沉默了。
看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原不为不由暗暗摇头,在意识中感慨道:
“原以为齐煜已经够傻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更傻的。啧,后门不走钻狗洞,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主角!”
系统999:【???】
……不,应该——眼睁睁看着主角钻狗洞,等人钻完了才跑出来提醒,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反派才对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