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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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校园广播站放起了《光阴的故事》,罗大佑慵懒而随性的声音在校园回响。

    窗边飞来一只枫叶般火红的蝴蝶,它短暂地停留在少年的桌前,又振翅,从一张张凌乱的草稿纸上,轻飘飘飞走。

    陈竹写公式的手一顿,偏头望了望窗外红似火的斜阳。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身边有人低声跟着哼歌,也有窸窸窣窣的笑声。

    “咋,春秋冬都有了,夏天不配拥有姓名嘛?”

    陈竹扯了扯粘腻的衣襟,午后的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整首歌都在唱夏天呢,傻比。”有人如是,“青春不就是夏天么!”

    明媚,灿烂,甚至带着点儿灼人,是夏天的模样,也是青春的模样。

    只是,陈竹的夏天,似乎格外短暂。

    就像那只停留在他桌前的蝴蝶,还未待他看清其中的纹路,便振翅飞走。

    陈竹将草稿纸一张张规整好,一丝不苟地收拾好书包,走在放学的林荫道上。

    瑰丽的黄昏余韵中,少年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拖出一道长长的,夏天的尾巴。

    “陈竹!”姜健仁疾步走上来,“教导主任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陈竹停下脚步,回眸的时候短发被风吹起,落日下,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应该是保送的名额下来了。”姜健仁推推眼镜,望着眼前过分优秀的人,露出诚挚的笑意,“我提前恭喜你了。”

    保送的学校是京城的最高学府,像十六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全校也不过三个名额。

    陈竹是免试保送,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会轻松许多。

    “是么。”陈竹终于露出一丝生动的笑意。

    自从回国之后,他不是埋头写题,就是望着窗外发愣,整个人都像被夏日的闷热包裹,透不过气。

    “陈竹,恭喜你。”姜健仁走上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拥抱了陈竹。

    陈竹僵了僵,一来他并不习惯太近的肢体接触;二来,拥抱这种热情的表达方式,不是姜健仁的风格。

    不过,陈竹还是抱了抱这个帮助过自己的朋友,“谢谢。相信你也可以去到自己心仪的学府。”

    姜健仁:“陈竹,你…想去哪所大学啊?”按理,不会有人拒绝京城最高学府的邀请。

    但,如果对方是陈竹的话…很难。

    姜健仁偶然听陈竹提起过,想要去科大。

    当然,陈竹的理想姜健仁尚不清楚,但他确定,像陈竹这样的人,未来一定会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国家。

    阳光下,少年的眼眸倒映着瑰丽的颜色,连影子都如此笔直。

    “还不确定。”“陈竹一笑,“不过无论去到哪里,我都想为国家做点儿贡献。”

    姜健仁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人,这话要是从其他人嘴里出来,他会觉得突兀,但陈竹得那样诚挚,只会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敬佩。

    姜健仁:“陈竹,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他顿了顿,又,“愿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随着保送名额到来的,还有陈竹的奖学金。

    陈竹数了数钱,又仔仔细细地将柜子里存的钱取出来,将一沓钱认认真真数了好几遍。

    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有些发皱的餐费,一张张抚平。

    陈竹将所有的钱用信封装好,连本带利,算一齐还给徐兰庭。

    起来,回国之后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徐兰庭。

    不过,陈竹早就习惯了那人动不动就消失,也习惯了在没有徐兰庭的日子里,孤单却简单的生活。

    上次将徐兰庭惹得那样生气,陈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徐兰庭清出了局。

    他将钱心地藏在书包夹层,而后拎起钥匙,穿好鞋,出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徐兰庭,陈竹想,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电话那头依旧是模糊的电流声,过了很久,就在陈竹以为徐兰庭不会接电话的时候,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喂您好。”

    陈竹听出来,是徐兰庭助理的声音。回国那天,就是这位助理安排了一切,从头到尾,徐兰庭都没有再出现。

    “你好。”陈竹还是第一次主动扰徐兰庭,他思索着,这种时间,对方应该还在忙,不然也不会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陈竹:“我是陈竹,徐总在忙的话,我下次——”

    还未等陈竹毕,电话那头的助理就出声:“是你啊!没事没事,你过来吧。”

    电话那头一阵杂乱的声音,陈竹似乎听见助理在询问什么人,随后,是男人模糊的声音,“安排车去接。”

    助理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陈…同学,方便给个地址么,我这边好安排车去接您。”

    陈竹知道徐兰庭的公司一般人轻易进不去,于是答应下来。

    原本以为助理会送他去徐兰庭的公司,没想到,车子一路驶入了东三环的酒吧街。

    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陈竹不适地握紧了书包带子。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这些地方,大约是徐兰庭长混的地儿,司机熟练地找好了车位停好车。

    陈竹被人领这进了一家还算清净的酒吧,不过,由于没有所谓的“入场券”,他只能暂时等在包厢外。

    少年一身干净的衬衣运动裤,跟周围绚丽的色彩格格不入,他安静地坐在吧台的角落,背着一个有些老旧的书包,眉眼微垂。

    又是漫长的等待——有时陈竹都不明白,为何徐兰庭总是让他等。

    等他回家,等他一句偶然的关心,等他迟到的温柔,等他忽然兴起的甜言蜜语。

    时钟终于指向十二点。陈竹意识到,徐兰庭可能已经忘记,还有一个人在门口傻傻地等着他。

    陈竹起身,朝包厢外的保安:“徐兰庭在里面吗?”

    保安——准确的,是徐兰庭的保镖,恪尽职守地没有透露徐兰庭的行踪。

    不过,陈竹还是听见了包厢里隐约传来的声音。

    “诶,徐哥你最近改吃素了,这么绝的妞你看都不看一眼?”

    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过陈竹还是听出来,是徐兰庭独有的懒散语调。

    “今儿有我弟弟在,你们都收敛点儿啊。”

    “弟弟,哪门子的弟弟啊?诶,实话实话呗,你俩啥时候订婚啊?”

    订婚…

    陈竹懵了一瞬,似被人当头一棒。

    一下秒,他奋力朝高大的保镖一撞,顺着保镖后退的力道,咬着牙,将包厢门撞开一条缝隙。

    少年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音乐,响彻整个包厢。

    “徐兰庭!”

    陈竹还没来得及喊第二句,就被保镖按着推了出去。

    而就是那一瞬间,陈竹从窄窄的门缝里,看见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的中心,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

    分明是是匆匆一眼,陈竹却看得那样清楚。他清楚地看见两人隔得那样近,看见徐兰庭宠溺地朝着另一人笑。

    他看见,那个喝醉了的漂亮男人,醉醺醺地靠在徐兰庭的肩头。

    他看见,他们姿态亲昵得如同恋人一般。

    刺目的画面如同慢放,一帧一帧,清晰地倒映在陈竹眼底。

    保镖也没想到,看似温驯的少年会忽然爆发。他下了狠手,嘭一声,将陈竹反手按在墙面上。

    陈竹听见自己骨骼扭动的声音,尖锐的疼痛刺破了少年最后一点点自尊。

    当徐兰庭慢悠悠走出来的时候,陈竹下意识闭上眼,不愿意面对如此狼狈、近乎残忍的场面。

    “按着他做什么,放开。”

    身上的禁锢消失,陈竹双腿一麻,险些当场跪在徐兰庭面前。

    但是,他咬紧了牙关,强撑着靠在墙壁上,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闭着眼,闻见男人混杂这着各种香水的气息。

    陈竹深深呼吸,咬牙强迫自己睁开眼,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陈竹不想多一个字,他极力压制着发颤的胳膊,缓缓拉开书包拉链。

    藏在夹层里的信封被压得有些皱,陈竹将厚重的一叠钱拿出来——虽然对于徐兰庭来,不过一顿早饭钱。

    他站直了些,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重重地,将钱拍在了徐兰庭胸口。

    而徐兰庭闲闲地抱着胳膊,没有接,只是偏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一沓存了很久的钱,似一堆无人问津的废纸,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陈竹冷声。

    金钱对于徐兰庭来不过是可以踩在脚底的玩意儿,可对于陈竹来,是自就被刻在骨子里、应当珍惜的东西。

    徐兰庭怎会明白陈竹的坚持和信仰,他嗤笑一声,没有动作。

    男人轻蔑的姿态,彻底惹怒了陈竹。他一把揪起徐兰庭的衣领,恨不得将他斯文的伪装彻底撕碎。

    不过,陈竹还存留着自己的修养和底线,他沉声,“钱,捡起来。”

    一旁的保镖大约没见识过有人敢这样对待徐兰庭,正想上前,却被徐兰庭挥挥手发走。

    徐兰庭任由陈竹扯着自己的领子,看着陈竹眼底的怒意,他竟还有心思量陈竹这些天是不是长高了些。

    “徐兰庭。”陈竹隐忍着,沉沉出声,“你就是个人渣。”

    徐兰庭还以为他要憋出什么骂人的话,听罢不由一笑,“是啊,我人渣,你君子,这不正巧了么。”

    徐兰庭丝毫不避讳自己是个人渣的事实。不然也不会狠心,故意让陈竹等在门外。

    他知道,陈竹早就到了门口,可连日来的“冷战”让徐兰庭察觉出陈竹愈发叛逆难驯。

    男人定主意,要拔一拔少年身上过分尖锐的刺儿。

    不过,看人真的怒了,徐兰庭竟也没有往日征服猎物的成就感,反而被莫名的情绪包裹着。

    憋闷得很。

    陈竹咬着牙,一字一句:“徐兰庭,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看来,确实是将人惹过火了…徐兰庭抬手拂过陈竹紧紧抿着的唇,笑:“你艹人渣不也艹得挺爽的么,嗯?”他勾起狐狸般的笑,“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