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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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师,  谢谢您的衣服和伞。”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陈竹从室外带进来的一身寒气渐渐消散,身上干燥而温暖。

    他将洗好的大衣跟伞还给了沈清渠。对方脸上并无多余的神情,  甚至,  视线还停留在学生的试卷上。

    “那,  我先走——”陈竹还未完,  沈清渠从一堆试卷里抬眸,薄薄的镜片下,  男人秀气狭长的眼睛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你学籍的情况如何?”沈清渠摘下眼镜,  揉了揉鼻梁,“公开考试迫在眉睫,  你学校的老师给你回信了没有?”

    陈竹想起前几天教导主任的话,他的学籍似乎是被某个校董给保住了,但是这事儿做得很保密,教导主任也听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见陈竹沉默着,沈清渠翻了翻手里的试卷,  似在安慰他,  “当然,选择自修往上走也是一条路。”

    但陈竹明白,像哈佛这样的名校,  没有强大的母校和过往学历作为支撑,是很难迈进去的。

    陈竹:“我再想想办法。”他想,既然那个校董秘密保留了他的学籍,  无论如何都是出于对陈竹的保护。

    “我会再跟学校里的人联系,尽量快一些将事情弄清楚。”

    沈清渠:“你不用急,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毕竟沈清渠是麻省的高材生,又是备受导师学生喜爱的风云人物,  他能接触到的人、拥有的渠道很多。

    他甚至可以帮陈竹要到著名教授的推荐信,这样一来,陈竹的大学之路也会好走很多。

    只是,陈竹没有想过沈清渠会这样帮助自己。

    沈清渠确实人如其名,是个十分透彻干净的人,可是陈竹能感受到男人独属于文人的清高。

    除了课业上的接触,沈清渠几乎从来不会跟学生有过多的交流。

    他跟所有都保持着良好的距离,不疏远,却也叫人无法亲近。

    沈清渠是斯文有礼的好老师,却也是目不下视的名校风云人物。

    这样的人忽地提出要帮助他,陈竹疑惑,也有些莫名。

    陈竹顿了顿,迟疑着问:“沈老师,您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帮你?”沈清渠长眸一抬,淡淡地,“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沈清渠,“陈竹,我应当大不了你多少,你不必这么拘谨。”

    “谢谢…”陈竹想了想,改口,“你。”

    沈清渠朝陈竹望了一眼,嘴边泄出一丝笑意,他素来冷清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不用谢,陈同学。”沈清渠笑着,他抬手将厚厚的试卷交给了陈竹,“恭喜你又是最高分,劳驾把试卷发给他们。”

    沈清渠叹了口气,似在低声自语,“分明都是一样教的,差距这么大…”

    走出办公室后,陈竹就给教导主任发了封邮件。

    他想弄清楚背后那个保留他学籍的校董,一方面,考试在即他确实很需要母校和学籍的支撑。

    但是另一方面,陈竹确实有私心,他很想感谢那个在背后帮过他一把的人。

    陈竹当初走得十分仓促,在那样的情况下,强行保留住学生的学籍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不仅仅是舆论的隐患,还要承担法律的风险。

    陈竹实在想不出,谁会为了他这么铤而走险。

    “徐兰庭!”

    姜瑜在电话那头几乎嗓子都快吼破,她眼睁睁地看着徐兰庭甩下公司这么久,实在是忍不住将人吼了一通。

    “徐永连都申请到了减刑!”姜瑜懒得跟自己这个死脑筋的儿子讲道理,半是威胁半是祈求,“他一出来,我们全家的日子就都完了,徐兰庭,你真的要看着整个徐家落在别人手心里吗?”

    电话被放在桌子上,徐兰庭慢悠悠地磨着咖啡豆。

    等电话那头的女人吼得没了力气,徐兰庭一边将咖啡粉装进机子里,一边,“哦,减了几年?”

    姜瑜:“他本来就判的不重,估摸着,还有一年多就出来了。”

    当年迫于徐老爷子的压力,也是出于对徐家整体的考量,徐兰庭并没有将徐永连按死在牢里。

    “就是他下个月从里头逃出来,又如何?”徐兰庭慢条斯理地按下开机键,听着咖啡机细的碾磨声,“公司里的人都清理得差不多,他徐永连成不了什么气候。”

    姜瑜:“防患于未然,这样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

    防患于未然…徐兰庭挑眉,眼前忽然浮现出陈竹披着那件黑色大衣遁入雨中的身影。

    又是借衣服又是借伞的,陈竹单纯看不出什么,可徐兰庭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电话那头的女人喊了他几声,都没见徐兰庭回应,最后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

    破碎的声音中,徐兰庭听见了姜瑜最后的警告。

    “你现在能护着陈竹是因为什么?徐兰庭你别忘了,离了徐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兰庭嗤笑一声,他早就,什么都失去了…

    童年、天真、纯粹、亲情…还有爱情——这些,徐兰庭都从来没有拥有过。

    当然,他曾经拥有的那一份纯粹、热烈的爱,也粉碎在了他尖锐的爪牙之下。

    姜瑜他背靠徐家,才能走到今天。

    可走到今天,却是牺牲了徐兰庭的所有。

    徐兰庭记得,时候姜瑜总爱拉着他的手,半是哄骗,半是认真,“婷婷,你看看,这条是事业线,你的事业线很长很长,将来要做大老板的,知道吗?”

    年幼的孩子还不懂母亲眼神里的期盼,疑惑地问:“可是我——”我想做提琴家,或者是画家。

    母亲温柔却坚定地断了孩子的妄想,“婷婷,你会成为徐家最优秀的孩子,到时候,整个徐家,都会是你的。”

    她,“婷婷,你要听话,知道吗?”

    “嗯…”孩子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掌心,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徐兰庭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条细细的纹路,好似看见了自己漫长又无聊的一生。

    大老板…徐兰庭嗤笑一声,只有权势值得拼尽所有去追求,而爱情,就不值得么?

    徐兰庭笑着想,要是告诉自己的母亲,他此刻宁愿做陈竹的一条狗,也不愿去成为徐家的狼…

    那么,想必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会被徐兰庭吓得怀疑人生。

    男人低声笑着,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助理一进门,就撞见徐兰庭森冷的笑意,一时间竟不敢轻易靠近。

    “怎么?”徐兰庭也早已习惯人人对他避之如蛇蝎。自然,谁又会对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产生近亲的心思?

    也只有,当初被他虚伪外表蒙骗的少年,才会掏心掏肺地付出所有,企图感化一个冷血动物。

    “陈竹的事儿。”助理言简意赅,三两句交代清楚,“他准备参加这边的公开考试,需要调出当年的那份学籍。”

    助理将担保书和学籍一并交给了徐兰庭,“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资料么?”

    文件夹里,是陈竹的学籍,还有各种各样、近几寸厚的获奖证书。

    徐兰庭抬指拂过证件照上,那个眉目清澈的少年。

    “陈竹,最近如何?”徐兰庭一直刻意没有去扰陈竹,他知道陈竹现在是冲刺考试的关键时期,他的任何一个无心之举,都有可能伤害到陈竹。

    霍焰曾经笑他爱得卑微,像个夹起尾巴的败犬。

    当然,霍焰嘲笑完徐兰庭后,就狗模狗样地上赶着去某人那儿犯贱去了。

    不是徐兰庭卑怯,而是他清楚陈竹的性子。

    徐兰庭的杯弓蛇影,如履薄冰,都是陈竹那一年的离开带来的后遗症。

    男人生怕自己又一个不留意,而毁了陈竹。

    那样的噩梦,徐兰庭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也不想陈竹经历第二次。

    徐兰庭犹豫着,将担保书拿出来看了看。

    他的签名简洁流畅到看不出原本的字体,而陈竹也没有见过徐兰庭签过的公示文件。

    徐兰庭想了想,还是将所有文件都收好,“找个机会,让——”

    他思索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

    徐兰庭将陈竹的资料看得比公司最高机密都要重要,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不如,您就顺路给他送过去。”助理试探着。

    助理也有些犹豫,毕竟一向雷厉风行的老板总是在陈竹的事儿上格外谨慎。

    男人垂眸,看着照片上的人,思索了一会儿。

    最好,他还是起身,拿起桌上的资料,“安排车,去进修班。”

    徐兰庭想了几个方案,都一一否决,交给任何人都不是最优解。

    他不动声色地将爱意掩藏,久久地踟蹰后,这才找到了放纵自己、再见陈竹一回的理由。

    一天的课程结束,陈竹皱眉转了转手腕。

    由于大量写作的原因,他的指腹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书茧,手腕也因为刷了一天的题而酸痛无比。

    桌边,一杯热咖啡被轻轻放下。

    陈竹抬眸,看见沈清渠冷清的眼眸。

    “下周就是考试,你留下。”沈清渠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不介意熬个夜吧?”

    陈竹看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心中一暖,“谢谢。”

    “但是,这里九点就要关门。”

    沈清渠平静地:“我让人将教师留了出来。”

    陈竹还是头一次见到将“公权私用”运用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不由一笑。

    “那,谢谢老师。”

    沈清渠从薄薄的镜片后抬起眼,:“一个月之后,你就该改口。”

    “为什么?”陈竹看着沈清渠一本正经的模样,意外觉得好笑。

    沈清渠一边将资料分给陈竹,一边,“等你考上哈佛,我们会是校友。”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点儿不为人察觉的骄傲,“我申请到了哈佛的进修资格,过几天就要开新的研究课题。”

    “恭喜。”陈竹领略到了沈清渠的优秀,也佩服这样优秀的人。

    “好了,这些题你扫几眼。”沈清渠的教学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飞速,“有不会的,我帮你。”

    “沈老师,谢谢你。”毕,陈竹俯身投入了题海,他没有察觉,坐在身边的沈清渠已经偷偷红了耳尖。

    午夜,街灯昏黄。

    漆黑低调的宝马停靠在街边良久,已经吃了好几张罚款单。

    司机擦了擦汗,望了望车座后,那个神色不佳的老总。

    “徐总,要不要进去找找人?”司机不明白,明明陈竹就在教室里,徐兰庭却只是固执地等在门口。

    徐兰庭没有话,只是轻轻扫了司机一眼。司机叹了口气,对徐兰庭阴森的性子都快习以为常。

    若是从前,司机肯定会被徐兰庭一个眼神吓得再也不敢出声,甚至后背发寒。

    可在亲眼见过徐兰庭在陈竹跟前的心翼翼,甚至是卑微后,司机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又多了一些。

    再冷硬的心,都注定有更狠的人来磨。

    徐兰庭遇见陈竹,就是遇见了那个注定要让他的高傲灰飞烟灭,让他甘心俯首的人。

    手边的咖啡已经冷却,难以下口,徐兰庭索性将自己精心研磨了一个上午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陈竹也不缺他这一杯咖啡,早已经有人上赶着照顾他。

    徐兰庭咬着牙,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可是,他等来的,是陈竹跟那个陌生的男人一齐走了出来。

    沈清渠脸上并无多余的神情,甚至,在旁人看来还有点儿冷清。

    可徐兰庭一眼就看穿了沈清渠冷清外表下,眼底的温柔。

    “沈老师我回去了。”

    沈清渠:“嗯。”他默默将热腾腾的牛奶递到陈竹手上,“路上冷,握着捂捂手也好。”

    “谢谢沈老师。”陈竹确实有些冷,他接过杯子,笑了笑,又,“谢谢”

    “其实…”沈清渠微微蹙眉,顿了顿,才缓缓,“你不用跟我怎么客气。”

    徐兰庭看得分明,那个男人的眼底,已经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他听见沈清渠冷冷清清,却意味深长的声音。

    “我挺欣赏你的,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

    徐兰庭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那个该死的男人。

    而陈竹的话,却击碎了他,“可以啊,我也很佩服你。”陈竹换了称呼,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沈清渠。”

    呵…徐兰庭气得发笑,眼神阴鸷得快要滴血。

    司机没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等着男人发话。

    可意外的,徐兰庭只是看着陈竹离开,甚至沈清渠开车离去的时候,也没有为难他的算。

    “徐总?”司机问他,“要不要追上去?”

    徐兰庭合眼,冷笑,“追,怎么不追。”

    就是死,他也得将陈竹追回来。

    他做不到看着陈竹一次又次一投入其他人的怀抱,再这样下去,徐兰庭知道自己一定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儿。

    他可以做到暂时不去扰陈竹,可以暂时收敛,却不可能像个懦夫一样,永远蜷缩在角落,等着陈竹偶尔的回眸。

    更何况,陈竹根本就不会回眸!

    徐兰庭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跟上他。”

    车子徐徐驶入夜色,缓缓跟在了陈竹身后。

    陈竹捧着热腾腾的牛奶,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复习今天补课的内容。

    鸣笛声忽地断了他的思绪,陈竹被车灯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背着光,陈竹只看见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

    都不必等人靠近,也不必等那人出声,陈竹就已经感受到了独属于徐兰庭的强势压迫。

    他后退几步,看了看漆黑的四周。

    “我又不会吃了你。”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在夜色中恍若恶鬼低语,透着隐隐的阴森,“躲什么。”

    陈竹又退了几步,或许是陈竹的退却和抗拒太过明显,徐兰庭没有再靠近。

    借着夜色,男人将自己的阴鸷隐藏得很好。他端着虚伪,藏着爱意,公事公办一般拿出手里的资料。

    “校方那边没有放弃过你,这些资料,是我顺路带过来的。”

    陈竹接过手里沉甸甸的资料,有一瞬间的愣神,这是…他的学籍?

    陈竹没有想到,自己惦记了那么久的事儿,会如此轻易、快速地解决。

    “是谁叫你带给我的?”陈竹眼底的喜悦,让徐兰庭有片刻的失神。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陈竹如此开心的模样。

    徐兰庭舔了舔唇,深深地、近乎贪婪地望着眼前人,语气却冷静得如同夜风,“不知道。”

    男人混不在意地一笑,:“谁知道是哪个傻比呢。”

    作者有话要:    婷婷:傻比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