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番外·孙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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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北军一战, 崔老侯爷战死,宣平侯崔浩身负重伤,留于青州, 就地养伤。

    圣上与太后指了最好的太医过去。

    另赏金银食俸, 自不必多提。

    只是,颜老将军回来之时, 带回了一个将。

    姓秦, 名作秦卓。

    秦是国姓,颜老将军是两朝元老,不会拿此杜撰。

    “爹, 他真的是当年在大火中消失的皇长孙?”孙岚从宫宴上回来,笑嘻嘻地同父亲询问听来的消息。

    太子失势, 如今改做代王, 封地不足二十县, 其中东雍州相州被镇北军所占,代王的名头, 还不如六皇子齐王的身份来的尊贵。

    眼下齐、代两个皇子莴笋里拔头筹,只盼着对方能更差一点儿,

    一个从天而降的皇孙,又是先太子嫡出血脉,还不得搅起翻天覆地的风浪来。

    “颜老将军亲自领回来的人,又有侯爷作保,岂会是假的?”孙大海笑道。

    听父亲随口这么一, 孙岚也只当个趣闻来听。

    后来, 秦卓在大朝会正名, 崔太后一道懿旨,指了她为太孙妃。

    “我不嫁!”孙岚看着那道明黄的懿旨, 恨不能当即扯破了撕碎。

    她好容易盼来了那人的回应,什么狗屁太孙妃,就是送个皇位给她,她都不稀罕!

    “胡闹!”一向宠她的孙大海头一回板起脸来,“主子们定下的事情,岂有你做主的份儿!”

    他们这些镇北军出身的将士,哪个不是依附宣平侯府而生。

    这也是那府里只少爷一个独苗,没得个姐表姐的亲近,才将这与天家联姻的好事落在了他们孙家。

    皇太孙娶她过门,那是给镇北军一个表态。

    日后朝堂诸位,也好知道该站在谁的羽翼之下。

    “主子?哪个主子?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不知父亲口中的主子,姓崔还是姓秦!”孙岚撕心裂肺地吼道。

    圣上知道她孙岚是哪根葱?

    还不全凭着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宣平侯旧部的老将们商议定夺?

    他们男人的朝堂,凭什么要拿她一介女子去做两相角力的筹码!

    “啪!”孙大海一记耳光,将孙岚在地上。

    父女两个的僵持就此拉开。

    孙大海是凭军功走到现今的位置,不是那等只有一腔蛮力的粗枝匹夫。

    调兵仗之人,是提着脑袋跟人拿命搏出来的荣耀。

    战场可比朝堂厉害,瞬息万变间,不是旁人的性命,便是自己的人头。

    他有父爱仁心,可镇北军更需要一个与皇太孙紧紧羁绊的干系。

    孙岚嫁,是最好的。

    若真不肯,就是绑了捆了,喂药毒哑了,也得教她坐上花轿抬过去。

    孙岚是亲闺女,自然也知道一些父亲的手段。

    她不肯嫁,那就只有先跑为上。

    是夜,孙家后门,一青衣厮低头猫腰的揭开后墙的狗洞。

    “傻姑娘,你即便是跑了,也得回来参加张承平的葬礼不是。”背后,孙大海的声音冷的骇人。

    孙岚尴尬从狗洞退了回来。

    孙大海拍了拍她脸上剐蹭的灰土,将人提到书房,拿出一道盖了金印的密旨,放在女儿面前。

    圣上要给皇太孙铺路,镇北军要归皇家,滇西军也得紧紧捏在主子手里。

    张承平攻下西南十三城后,便再无进展。

    太和殿里已经议了好几回,借着眼下张承平出来的优势,皇太孙接手滇西军,必是能所向披靡。

    “为父也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个算,皇太孙实至名归,你嫁过去,我饶张承平一条生路,如何?”

    换做孙洛,孙大海一顿,叫他吃些教训,也就了了。

    可孙岚被他娇纵坏了,一顿,这丫头只会越发任性起来。

    不可蛮力,只能智取。

    孙岚看着面前这张能夺了张承平性命的密旨,一口银牙咬紧。

    心中大骂,过河拆桥的事情,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真是娴熟无比。

    当初大肆嘉奖,赞张承平英雄威风的是他们,如今借刀杀人,要拿张承平给什么狗屁皇太孙铺路做前程的,也是他们。

    可自己一个的女子,得了地痞流氓,却杀不尽那些伪君子们。

    “你若不肯,那就算了。”孙大海作势要讲密旨收起。

    “我嫁!”孙岚激动的抓住父亲的手,“我嫁了,他就能活?”

    “为父岂会骗你。”孙大海如是道。

    想救张承平的可不止这傻丫头一个。

    张承平亲妹子许给了定远侯钟家,钟二爷是钟太师的亲兄弟。

    有这道关系在那儿摆着。

    张承平虽在滇西军待不下去,可真要他死,却是不能。

    一道圣谕能杀个从一品骠骑将军,然钟太师的一个人情,照样能护下张家大爷的一条性命。

    寒风又至,滇西军统帅张承平偶然风寒,病卒。

    滇西边境的一处山庙里,来了一个游方和尚。

    法号明空。

    模样威严,拿的是晋宁罗云寺的荐信,听还是个有些道行的高僧呢。

    老方丈见他精通佛法,为人正直不阿。

    临死传了衣钵,将身后诸事尽数托付。

    明空和尚常与百姓们讲经,又舍米面油粮。

    附近乡邻,哪家有困难苦楚的,凡求到了他这里的,多是能得圆全。

    自山庙传在了他的手中,香火反倒越性旺盛起来。

    加之,明空和尚模样虽骇人一些,却眉目俊朗,没有头发,也能瞧出来是个可爱模样。

    有年轻胆大的姑娘,曾私下里偷偷寻其表明心意。

    明空和尚抿紧嘴唇,翻翻眼皮,头一回提起过往旧事。

    他自己亡妻已逝,余生只有佛法,再不提俗世杂念。

    那姑娘回家大哭一场。

    只言片语传出,那些姑娘们知道明空和尚对亡妻念念不忘,反倒是愈发的觉其甚好了。

    再后来,不知是哪个起了先头。

    传出此处山庙姻缘灵验的消息,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姐们,凡有意寻觅佳胥的,多要前来烧一炷香,为自己求个姻缘。

    除了方丈太过严厉,板起脸训话的时候,不像是姻缘庙里的人,倒是像个战场杀敌的将军。

    *

    孙岚在佛龛前跪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嗤笑一声,起来上了天家来的花轿。

    而那盏不曾熄灭的供灯,也随着她入驻东宫。

    未久,上位薨逝。

    得崔太后扶持,皇太孙秦卓稳坐皇位。

    次年,改年号为上元,史称上元大梦。

    新帝践祚之初,便是大肆封赏镇北军一派,另将太孙妃册封为后。

    长春宫是在旧址上新建的宫殿。

    孙岚是头一位住进来的主子。

    外人皆道今上与皇后珠联璧合,是对恩爱夫妻。

    就连宫中后妃们,也多慕帝后深情,在皇后面前越性的恭敬。

    可只有孙岚自己知道,秦卓可是半点儿都不如其父亲的名声。

    先太子光明磊落,是得世人爱戴的好储君。

    而秦卓,虚伪狡诈,演叨阴险,那副深明大义的君子模样,不过是哄骗旁人的假面孔罢了。

    可就这么一个人,她恶心至极,仍是要揣着一副恭迎笑脸,配合他在人前做一对恩爱夫妻。

    孙岚又看一眼那盏供灯。

    还好他逃离了这肮脏的朝堂,还好他逃了。

    得女儿的干系,孙大海的官运越做越好,如今已是能在惠芳斋伺候的重臣了。

    今日轮到他在御前当值,圣上身子不适,回了寝宫歇下。

    他给长春宫递牌子,顺道来看看女儿。

    孙岚端坐于正位之上,居高临下,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大海拢了拢眉,叹了口气,才把心里的算了出来。

    “你不肯乖巧听话,也该为家里算。”眼前这是自己的亲闺女,后面的话,他到底是有些不忍心的。

    孙岚淡淡看他,平声道:“孙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你我之间,大可省了这些虚伪客套。”

    孙大海老脸有愧,脑袋垂的更低。

    “圣上也该有个孩子了,你若不肯,上头的意思是,从家里寻个年纪事宜的女子,先放在你跟前,等日后诞下了龙嗣,养在膝下,你也算是有个依仗。”

    “哼。”孙岚冷笑一声,“孙大人觉得,本宫这日子,还有个活头么?依仗?有那么个卖女求荣的好父亲在朝堂站着,难道不是我最大的依仗么?”

    孙大海砸了咂嘴,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真心为了你好,你若不肯,只当这话我不曾过。”

    孙岚懒得再同他纠缠这些废话,摆手起身:“随你们的意思吧,只这些事,孙大人自己做主就成,不必来跟我过这道场面。”

    孙家送进来的人叫做孙钰,是个机灵讨喜的丫头。

    转年冬,孙钰便承宠诞下皇嗣,得圣上亲封了个嫔位。

    孙岚病歪歪躺在榻上,看了眼身前那张碍眼的床,有气无力地指使人抬走。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我干干净净地进来,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去。等我化成了魂儿,只清白的去找他,你们塞个孩子给我,他误会了,要不理我怎么办?”

    她这会儿已经病入膏肓,连话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太医在一旁摇头,轻叹道:“回光返照,还请陛下节哀。”

    有外人在场,皇上不好强行将孩子留下,挥了挥手,依了孙岚的意思。

    孙大海哭的失了体面。

    旁人不懂孙岚话里的意思,但他是亲爹,岂会听不明白。

    闺女就是临了,心里惦念的还是那个人。

    孙大海眼泪混着哈喇子,哆哆嗦嗦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恨恨骂道:“怪我!都怪我这个老不死的!”

    跟前众人只当老国丈爱女心切,一时发昏糊涂了。

    殊不知,孙大海是在为当初一心为了前途,将女儿推入火坑而做出的忏悔。

    只可惜,他这份忏悔,太迟太迟了。

    孙岚在浑浑噩噩中又看到了那个人。

    元宵灯会热闹的很。

    人贩子的船上有好几个跟她一样大的姑娘,风从木头缝隙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带着水汽,就连她新穿上的皮袄都不暖和了。

    她想哥哥了,也想爹爹。

    那串糖葫芦不好吃,酸的硌牙,还叫她找不到爹爹……

    她想哭喊,扯着脖子喊人来救自己。

    可嘴里的那条臭烘烘的脏布堵得人恶心干呕,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将要窒息的当口,那人一脚将舱门踹开,背着万千灯火映入了她的眼帘。

    孙岚朝半空中抬手,浅浅呓语:“承平哥哥……”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出。

    落入回忆。

    春,正月,丙午,皇后孙氏崩。

    *

    京城来了个上了年纪的婆婆。

    入滇后,便挨个儿寺庙听,要寻她家姑爷。

    终于,在边境的一处姻缘庙里找到了人。

    那婆婆恭敬磕头,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一枚平安符。

    “这是主子交代,叫老奴亲自给您的。”婆婆是在长春宫伺候的嬷嬷。

    孙岚救过她的性命,又赏了银子,放她出宫养老。

    临走,央了她一件事。

    等自己没了,只求嬷嬷能替她来滇西一趟。

    找一个法号明空的和尚,将她亲手做的最后一个平安符,给那人。

    告诉他,自己已是儿孙绕膝,让他不要再等,早些还俗,讨个老婆安生过日子吧。

    那婆婆转述了主子的话,便抹着眼泪离去。

    明空和尚呆愣愣站在原地。

    挪不动脚。

    连人走了都不曾察觉。

    许久,一对年轻夫妻从角门过来。

    女子生的极好,男子模样俊俏,两人皆是高挑身量,往这山寺院子里里一站,便将漫天云彩比了下去。

    “张家军,节哀。”女子递上了一方手帕,真心道了一句。

    张承平伤心的连手都在发颤。

    缓缓摊平了五指,那枚平安符就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哆哆嗦嗦地翻至背面,一如既往是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张承平。

    “咳——”

    一声咳嗽。

    张承平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他耳朵里一声嗡鸣,记不起那姑娘的模样,也记不起她最后逇声音。

    张承平抓紧了脖子上的佛珠,指上力道大的像是能把佛珠碾碎。

    狠狠一扯,佛家八戒散落一地。

    他两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片刻后,又眼圈子发青地抬头,盯着那女子问:“当真是秦卓对她下的毒?”

    女子反问道:“镇北军势力越发强盛,有一个镇北军出身的皇后,再添一镇北军出身的皇嗣,倘若你是秦卓,头一个,会先除掉谁?”

    帝王之策,要的是左右权衡。

    决不能容忍一方独大的情况出现。

    孙岚高居皇后之位,一不争宠,二不夺利,身后又有崔太后与镇北军撑腰,除了秦卓,没有第二个人能对她下手。

    那女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在张承平的另一只手中。

    “月亮花,药效得一个月才能瞧见,太医查不出来,就是死后破膛破腹的去查,也绝发现不了异样,这是秦卓买的那份没使完的,你留着,日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还用得上呢。”

    张承平捏紧了那包毒药,仰头道:“苏姑娘,你方才那话,还作不作数?”

    “我与夫君不远千里来请,自不是心血来潮。”那女子道。

    张承平暴戾恣睢,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出银子,我给你带兵,等踏平山河,我只要一个活的秦卓。”

    那女子明媚朗目,道:“明日我来接你,将军节哀。”

    女子又站了片刻,方领着身后男子离去。

    山寺空荡荡。

    张承平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最后的最后,姻缘寺又换了个方丈。

    香火依旧。

    听那个凶神恶煞的方丈没了,他寻到了自己妻子的遗物,于佛前坐化。

    又听,那一年,姻缘寺后山的野池塘里开了株并蒂莲。

    一个身量魁梧,是丈夫。

    一个娇恣肆,是妻子。

    作者有话要:

    文末女子是苏南枝《赘婿是权臣》的女主,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预收,很快就开了。

    文案太长,就不贴了,戳专栏可见。

    封面人设是这里那个没有名字的男人,陈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