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彼岸花08 三更合一
藏金阁是汴京有名的首饰店铺, 老板姓梅。
藏金阁的饰品贵精不贵多,千金难求。就虾须镯,虽然用料不多, 但对工艺要求极高,费时费力,因此价格不菲。
任敏玲的案子,大佛寺和藏金阁是突破口。
藏金阁这样的店铺, 明面上的老板姓梅, 背后的老板可不准。
能在汴京享有盛名, 又无人找茬, 达官贵人竞相帮衬, 不用想都知道朝中有人。
要去这些地方查探事情, 开封府的那群熊汉子去容易不得门路, 于是公孙先生将这个重任委于三公子。
三公子穿着一身霜色锦袍, 陪她一同去的人是少年寿风。
藏金阁的卢掌柜正在店铺里看匠人送来的样品, 见到了三公子,忙不迭地迎上来。
“今日大早便听到外头喜鹊叫得欢快,下边人都喜事将至, 我还纳闷着呢,原来是三公子要来。”
卢掌柜年过三十,身穿暗黑色长袍, 十分精明的模样。
他一边将杜筱宁迎进店铺,一边吩咐下人:“快把茶具摆上。”
转而笑着跟杜筱宁:“日前得了来自云南的上等好茶, 难得三公子来了,赏脸为卢某品鉴品鉴?”
杜筱宁平日在开封府里温和随性,看着很容易亲近。
如今到了藏金阁,看着虽然还是与在开封府时无异, 可周身气度却变得不一样。
怎么呢?
就一副生在锦绣丛中的清贵公子模样,感觉像个散财童子。
少年寿风默默地跟在杜筱宁身后,心想难怪卢掌柜见到三公子就像见了银子似的。
藏金阁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面积挺大,店铺后面有院子。
杜筱宁跟着卢掌柜进了院子大门,院里种着一棵大海棠,海棠下摆着桌椅。
春日可以赏花,夏日可以乘凉。
院子里的花草都悉心栽培,放眼看去,不乏奇花异草。
前方屋檐的雕花都镶了金粉。
有钱啊。
杜筱宁感叹着下了台阶,跟卢掌柜走到海棠树下。
卢掌柜请杜筱宁入座,亲自煮茶倒茶,给足了排面。
“三公子来的正好,今日匠人送来一批新首饰,我还拿不定主意呢,不如三公子为我掌一下眼,如何?”
“我是门外汉,哪能与卢掌柜相比?”杜筱宁撩起衣袍坐下,“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卢掌柜。”
卢掌柜:???
杜筱宁拿出虾须镯。
卢掌柜一眼就看出自家的东西:“这是藏金阁的饰品。”
“对,我就是想来问卢掌柜,可记得这款虾须镯统共有几个,都卖给了哪些人。”
卢掌柜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三公子开玩笑呢,藏金阁开了这些年,来此买过东西的人多不多,少也不少,这虾须镯都是好几年前卖出去的了,我哪会记得?”
杜筱宁笑睨了卢掌柜一眼,“骗人,你肯定记得。”
卢掌柜强笑,“真不记得了。”
杜筱宁靠在椅背上,白皙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卢掌柜,两年前你不心磕坏了一个女式金环,差点就要倾家荡产当裤衩去向梅老板请罪了,是我给你出主意解决的,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吧?”
卢掌柜:“”
杜筱宁弯着双眸,笑盈盈地:“卢掌柜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义父总我只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如今我好不容易在开封府领了份差事,得好好干。也不瞒你,这个虾须镯到底卖给谁。对我来很重要。”
卢掌柜对三公子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怀疑,“有多重要?”
“事关我这个月能不能出来跟崔少师府上的二公子吃酒,你重不重要?”
崔少师是太子少师,他的女儿嫁给了极受皇上宠信的端王,那位崔二公子,是端王的舅子。
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而三公子很不凑巧,跟崔二公子关系还不错,就算酒肉朋友,也是有些情分的。
卢掌柜哭笑不得地看了杜筱宁一眼,“没想到三公子这会儿也要仗势欺人了。”
“没办法呀。”杜筱宁一只莹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盅盖,笑着道:“我到开封府当差这样久,还是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辜负义父的一番苦心。我成不成器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我义父看我不成器,就要气得断我的腿。”
旁边的寿风:“”
他见过杜尚书跟杜筱宁在一起的模样,杜尚书看着对三公子是有求必应的,搞不懂三公子做什么要把杜尚书得那么吓人。
杜筱宁招了招手,让寿风上前,将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卢掌柜。
卢掌柜一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他最喜欢的话本。
他抬眼看向杜筱宁,青年公子冲他勾出一抹笑。
卢掌柜:“”
三公子这种一巴掌再赏一枣子的手段可真是尽得杜尚书的真传啊。
三公子靠着椅背,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
青年公子笑得好看,语气似春风化雨般温柔,“卢掌柜,礼尚往来这样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卢掌柜:“”
这疯狂的暗示他想装糊涂都不行。
三公子怎么能拿他的心头好来拿捏他呢?
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卢掌柜陷入了天人交战,在是否违背职业道德的雷池边缘来回蹦跶。
半晌,卢掌柜的天人交战还没结束。
三公子耐心告罄,“寿风,把盒子收好,我们——”
话还没完,卢掌柜就像是抱什么宝贝似的,把盒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千金难买心头好,更何况是他梦寐以求的书稿孤本。
卢掌柜决定放弃抵抗,“我,我还不行吗?”
杜筱宁和寿风离开藏金阁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
寿风跟在杜筱宁身后,神情有些茫然。
“三公子?”
“。”
杜筱宁手里捏着装点门面用的扇子,扇子看似普通,可扇面是端王亲自画的。
端王所出的书画,光有银子可没用,还得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才有。
杜筱宁平日出去混的时候,经常带着端王送的扇子,除了装逼,一概没有旁的用意。
少年挠了挠头,不解问道:“卢掌柜虾须镯当初是卖给了杨四郎,杨四郎是前兵部侍郎之子,他买的虾须镯,怎么会在任敏玲那里呢?”
杜筱宁:“你觉得呢?”
寿风:“我也不知道,或许杨四郎真的认识任敏玲也不定。”
汴京这些世家公子们的做派,少年从来看不懂。
杜筱宁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少年。
少年神情一脸迷茫,像是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似的。
她也不想多,更不想无凭无据妄自揣测。
杜筱宁:“关于这事,我们可以去问问杨四郎。”
寿风:“三公子认得杨四郎?”
杜筱宁将开的扇子收拢,扇子轻击掌心,嘴角噙着笑意,“嗯,有点交情。”
寿风嘴巴张开,十分惊讶状。
汴京似乎遍地都是三公子认识的人呢。
佩服。
杜筱宁和寿风没找到杨四郎,却在通往城门的大道上遇见了端王的轿子。
端王刚才从汴京郊外的别院回城,不经意撩起帘子,便看到了芝兰玉树的青年。
他让近卫将轿子在旁停着,叫了杜筱宁过去。
端王赵祺将近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
黑而深邃的眼眸映着日光,像是里面住了星星似的,眉目俊朗,如墨的黑发束起,戴了玉冠,一身清贵。
赵祺:“听若渝你在开封府领了差事,是在管书楼和整理卷宗罢?不好好在开封府里当差,却跑出来晃荡了?”
三公子站在端王的轿子旁,腰背笔直,风吹过,束发的霜色发带扬起又落下。
“我分明是出来办事,却被王爷是出来晃荡。”
杜筱宁皱着鼻子轻叹一声,幽幽道:“我冤哪。”
端王轻声笑了起来,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笑的时候闷声咳了几下。
他的目光落在杜筱宁的右手,日光下,那好看的手白皙得过分,仿若温润的白玉似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
那把扇子,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端王的声音含笑,问道:“你出来办什么大事,须得拿着本王给你的扇子招摇过市。”
杜筱宁将手中的扇子拿起,开,遮住了半边脸,露出那双弯弯的凤眸,语气也有些俏皮。
“没办什么大事,就去了一趟藏金阁。梅老板和卢掌柜眼高于顶,我不拿着王爷给我的扇子,心里底气不足呀。”
胡扯。
他什么时候心里底气不足过了。
端王的一双黑眸落在三公子身上,挑了挑眉,“遇到难事了吧?”
杜筱宁:“”
杜筱宁:“不算难事,总是能解决的。”
端王坐在轿子里,右手食指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
他眼睛微阖,徐声道:“总是能解决,那就是如今还没解决。来我听听。”
杜筱宁不想。
端王也没算走。
一个坐在轿子里,一个站在轿子外。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也不是要紧的事情,我在查一个案子”最后,还是杜筱宁破了沉默。
杜筱宁将任敏玲的案子三言两语交代了,“她的死并不特别离奇,死因也明确,但她为何会死,张清平为何会认罪,却透着诡异。我是顺着她留下的遗物查到了藏金阁。”
端王皱了一下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这几年在汴京认识了许多人,消息够灵通。但这会儿不凑巧,杨四郎跟随圣驾出城避暑了。”
杜筱宁手中的扇子轻击了一下额头,“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端王睨了她一眼。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了。
杜筱宁不想再跟端王闲扯,笑盈盈地:“王爷事务繁忙,我就不扰您了。”
端王挑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是你不扰我,还是我别扰你?”
杜筱宁正欲话,端王就轻哼了一声。
他的身体微微向外倾,“阿宁,我还是那句话,杜若渝能给你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杜筱宁站在原地,凤眸微垂,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端王笑了笑,放下帘子,让人起轿离开。
杜筱宁站在原地,目送端王的轿子走远。
端王离开,寿风走近。
“三公子?”
原本还在垂眸沉思的杜筱宁回神,她看了寿风一眼,转身往开封府的方向走去。
寿风跟在后面。
“三公子,这是回开封府的路。”
“对。”
“我们不是要去找杨四郎的吗?”
“不去了。”
人都跟皇上去避暑了,还找个毛线。
当日傍晚,开封府来了个客人。
来人是端王的近卫青衣,他带了一本册子给杜筱宁。
杜筱宁看到册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青衣。
青衣性情不苟言笑,此刻脸上神情肃穆,活像是来讨债的。
他跟杜筱宁:“三公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兴许您能用得上。”
杜筱宁接过册子,发现那本册子上记的是杨四郎近日的行踪。
是了,端王和庞太师是朝中的两大势力,杨家颇有势力,杨四郎私下放荡不羁却有才干,端王本是要拉拢他的,谁知被庞太师得了先机。
杜筱宁看向青衣。
青衣朝杜筱宁抱拳,转身离开。
虾须镯虽然是杨四郎之物,可端王给的册子压根儿就没提杨四郎见过任敏玲。
好像发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头疼。
去大佛寺的展昭和王朝回来了。
寿风给两人倒了水。
杜筱宁等两人喝了水歇下,才问道:“怎么样?有收获吗?”
展昭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五年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要让大佛寺的僧人记住一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委实有些强求。”
杜筱宁侧头,“这么,就是没收获了?”
“这倒不尽然。”王朝在寿风旁边的空位坐下,外面天热,他跟展昭去了一趟大佛寺回来,感觉整个人被雨淋了似的。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不紧不慢地道:“大佛寺的僧人不记得张清平这号人物,却记得五年前有一对兄弟在大佛寺落脚,因为弟弟长得格外好看,性情又活泼调皮,所以哥哥管得严。僧人们以为兄弟俩是一起赴考的,后来才知道考试的只是哥哥,弟弟是到汴京玩儿的。”
兄弟在寺庙住宿的事情多了去了,即便弟弟的容貌是天人之姿,也不至于让大佛寺的僧人记忆至今。
杜筱宁看向王朝,问道:“后来弟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朝:“在兄长考试的那几日,弟弟忽然就不见了。考完试后的兄长,像是发疯似地到处寻人,遍寻不获。那兄长后来盘缠用光,便不再在大佛寺里待着了,离开前曾去向大佛寺的石慧大师辞别。”
杜筱宁安静地听着,没搭话。
展昭伸长了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那双黑眸盯着杜筱宁。
“石慧大师那位兄长姓张,是不是张清平,他却不清楚。毕竟,五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位丢了弟弟的兄长。”
王朝:“三公子,你石慧大师口中的那位兄长,会是张清平吗?”
杜筱宁的指尖不经意沾了水,她拿了帕子擦手,道:“不知道,先去问问吧。”
展昭望着杜筱宁,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事情,越查越没头绪?”
也不是越查越没头绪。
是越查牵扯的人和事就越多,多也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和事没头没尾,都是道听途。
杜筱宁应了一声,凤眸转向展昭,“那怎么办呢?还得继续查呀。”
杜筱宁又去找张清平了。
这趟没专门去审讯的地方,她跟展昭:“就是聊两句,哪儿都是一样的。”
行吧。
展大人拎着自己的佩剑,算跟三公子走一趟。
杜筱宁心里有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走在她身侧的展昭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杜筱宁想装作没察觉他那探究的视线都不行。
“展大人,你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
展昭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他长得英俊,笑起来也令人移不开眼。
展昭:“没做什么,就是觉得你今日心情有些不太好。怎么?去藏金阁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吗?”
杜筱宁一愣,显然没想到展昭会这么问。
她笑了一下,道:“倒没有遇见什么不想见的人,就是想起了一些事请而已。”
展昭脚步一顿,看着她走在阳光下的背影。
杜筱宁的事情,他听过一些的。杜尚书认了杜筱宁这个义子,可是外界对杜筱宁到杜府之前的事情知之甚少。坊间也有好事者想去八卦,可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八卦到正主跟前。
坊间关于杜筱宁的传言很多,其中一个流行得最广的是杜筱宁曾是端王养在王府的人,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将她送出王府,转而让杜尚书认了当义子。
杜筱宁去了藏金阁回来后,就不太高兴的感觉。
是因为路上遇见了端王?
***
张清平没想到杜筱宁这么快就再次来找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杜筱宁微笑,“怎么?很意外?”
张清平没话。
杜筱宁也不进去,就靠在门边,一双凤眸上下量着张清平。
张清平被她看得有些发憷,皱眉。
“你在看什么?”
杜筱宁:“看你英俊啊。”
张清平:“”
展昭:“”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暗中示意三公子好好话。
三公子瞥了展大人一眼,心道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好话的,就是心中气得想让人滚蛋,她都能笑吟吟的不带一丝怒气。
杜筱宁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地走进去。
她今天不上心里不高兴,但见到了端王,高兴不起来。而且这个张先生神神叨叨故作高深状,她可不想陪他这么拖着。
“张先生,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张清平站在室内,腰杆挺得笔直,他眉头微蹙,眼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稍纵即逝。
他并没有隐瞒,道:“不愧是开封府啊,消息够灵通。”
杜筱宁盯着他,慢吞吞地道:“石慧大师,在你参加考试的时候,你的弟弟失踪了。”
张清平抿唇,他的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了。
石慧大师的兄弟二人,真的是张清平,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张清平是带着弟弟上京赴考的,包括张清平本人,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事。
杜筱宁:“你弟弟的失踪,跟任敏玲的死有关系吗?”
展昭侧首看向张清平。
张清平眉头微蹙,却不搭腔。
展昭心里被张清平这几日沉默不合作的态度整得有些不耐烦,他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地道:“张先生,我们清楚你是无辜的。但你若是继续这般不配合,非但不能达到你的目的,不定,还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张清平抬眼,“既然你们清楚我是无辜的,又怎会让我折在这里?开封府想草菅人命吗?”
“开封府不想草菅人命,但开封府拦不住一个想要找死的人。”展昭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客气极了,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觉得憋闷,“张先生,妨碍公差办案,是一项不轻的罪名,包大人是个讲究人,事事讲律条讲依据,但我不是。我过去闯荡江湖,遇上不配合的人,都是先揍一顿再谈。”
展昭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向来一身正气的展大人此刻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
他朝张清平眯了一只眼,带着笑容温和道:“要是揍一顿不行,那就两顿。我至少有十八种方法对你用刑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张清平吸了一口气,“你、你天子脚下,你敢?!”
“为何不敢?”
展昭挑眉,他看都没看向张清平,一只手抚弄着湛卢剑的剑穗,语气漫不经心,“你在天子脚下这么给开封府和皇上添乱,我收拾你,就是为皇上和包大人分忧。”
张清平:“”
他初始听到展昭的话时,心中十分愤怒。
随即,他后退了两步,那是一个抵抗的姿势。
杜筱宁安静地盯着他,然后她又听见了张清平的心声——
难道我赌错了吗?
开封府众人只是虚有其名?
敏玲敏玲太可怜了,还有清云我的清云妹
杜筱宁:“”
原来张先生的弟弟不是弟弟,而是妹妹。
上头。
杜筱宁想了想,决定对张先生动之以情。
有的事情光是她知道不顶用,还是得张清平亲自把事情出来。
开封府的囚房虽然很简陋,所幸安排给张先生的地方,还有些日光。
“张先生,我们都清楚任敏玲不是你杀的,你如果想为她做些什么,对我们有所隐瞒并非良策。你昨日跟我,科举之后没有再回凉州,是被汴京的富贵迷了眼,你在撒谎。你没回凉州,是因为你的弟弟失踪了。”
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杜筱宁的声音刻意放慢了速度。
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张清平听到杜筱宁提起他的弟弟,抬眼看向杜筱宁。
青年公子今天话的调调与昨天不太一样,虽然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可言辞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甚至戳他心窝。
“我与展大人去过任家村,任敏玲早就有了心上人。自从你到任家村的私塾任教后,她很喜欢去找你。我猜她去找你,是因为你令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而你,看到她,似乎就看到了你弟弟年幼的模样,所以对她关心呵护,有求必应。”
一个姑娘,能跟着哥哥从凉州到汴京,杜筱宁能想象这个女孩在家中该多受宠爱,又该多有主见。
这个女孩,想必从就与众不同。
她不愿待在家人与世俗划给她的方寸之地,她跟着兄长读书认字,跟着兄长外出游历见世面。
可她不知世间险恶,也不知人心堪比豺狼。
兄长一时不察,她就遭遇了不幸。
任敏玲是个有灵气的姑娘,失去双亲并没有让她自卑,也没让她放弃主见。叔父不赞成她做的事情,她想做,就自己坚持。
她去找张清平要书看,她跟张清平谈自己的见解。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憧憬,梦想着有一天能飞出任家村。
外面天地辽阔,只要离开任家村,从此天空海阔,任她飞翔。
任敏玲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带她离开任家村的如意郎君,可她的郎君毁她清白,将她逼上绝路。
杜筱宁摩挲着手中的折扇,轻声道:“根本就没有谁要谋害任敏玲,她是自己想死,才会跳河。”
张清平:“”
展昭:“”
张清平的呼吸变得粗重,眉头紧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杜筱宁见状,笑了,“我对了。是吧?”
张清平仍旧不话。
展昭知道杜筱宁的话从来都是真假参半,对任敏玲之死真相到底如何,杜筱宁或许猜到一些端倪,但她既然这么,定然有她的用意。
展大人在某些事情上,直觉总是惊人地准。
他决定顺着三公子的话向张清平发难。
展大人靠着墙,慢悠悠地着吓人的话,“任敏玲既然是自寻短见,你为何要前来开封府认罪?目无律法,扰乱秩序,这是要挨板子的。”
张清平脸色一白,随即又笑了,“展大人这是在吓唬我?”
展昭挑眉,“吓唬你?”
展大人勾唇一笑,“你展大人在外面从来不吓唬人,我都是直接上手的。也就是在开封府,得给包大人面子。”
略顿,展大人笑着问张清平,“你知道我是怎么到开封府的吗?”
展昭是怎么到开封府的,谁还能不知道!
展昭本是江湖游侠,遇见了包大人,包大人赏识他忠肝义胆,一身正气,因此将他带到汴京。
当今皇上是欣赏展昭年轻有为、武艺高强,称他为御猫,并且封了四品官,在开封府任职。
关于开封府和展昭的这些事情,民间老百姓传得绘声绘色。
张清平又怎么会不知道。
张清平站在原地,嘴巴动了动,想些什么。
可是他发现自己无论什么,都十分被动。
因为先前还一身正气的展大人,今天似乎是懒得装模作样,换上了他最爱的江湖做派。
秀才遇上兵,还能到哪儿理去呢?
杜筱宁听着展昭和张清平的话,并没有出言相劝的算。
张清平看看杜筱宁,又看看展昭,快犯心梗了。
这时,展昭又笑了笑,“既然真相已经大白——”
张清平忽然就炸了,他脸色铁青,怒声断展昭的话,“什么真相大白?!这事情从来就没有真相大白!”
展昭挑眉,“哦?”
杜筱宁气定神闲地道:“既然从来都没有真相大白,那就劳烦张先生与我们,你知道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张清平:“”
他一时间,也不是,不也不是,杵在原地,三魂不见了七魄似的失神模样。
半晌,张清平才哑着嗓子,“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
“没关系。”杜筱宁的声音温和,她不咄咄逼人的时候,温暖悦耳的声音像是有股魔力似的,能安抚人心。
“你想到什么就什么,张先生,只要你愿意,我和展大人,有许多的时间听你把话慢慢完。”
张清平转头,那双平静乌黑的眸子此时目光复杂而难过,他默默的盯着杜筱宁,然后眼眶边缘慢慢变红。
张清平五年前与他一起到汴京的不是张清云,是他在家中的妹。
张家在凉州是有名的商人,张清平在家中是唯一喜欢读书的人,父母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张清云是庶出的妹,生母死得早,被养在主母的院子。姑娘从聪明伶俐,张清平特别偏爱她,上学出去玩儿都带着她一起。张母对自己偏爱的儿子溺爱无度,恨不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只要能让张清平安心求学金榜题名,让张清平带着庶出的妹妹到汴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路上多一张嘴的事情。
“妹跟我到汴京时,才十四岁,已经出落得清丽无双。我担心路上会惹来麻烦,在离开汴京前便开始教她如何像男子一般行动话,她本就聪明,教了几个月,虽然还有容易露馅的时候,有我在旁看着帮她掩饰,一直都平安无事。”
“她一直都很心谨慎的,我本想与她在汴京找客栈住下,但想到客栈人多口杂,不如到大佛寺去。佛门清净地,即便有禅房供人留宿,大多是诚心礼佛之人,总比客栈令人放心。”
张清平靠着墙,低垂着眼着过去的事情。
他整张脸都埋在了背影里,令人看不清神色。
“可我没想到,在大佛寺里,也会有危险。”张清平的声音透着痛苦的情绪,他仿佛陷入过去不可自拔。
“那段时间我一直专心备考,妹性情活泼时常到大佛寺周边玩耍。她初始时经常会与我遇见的趣事和见闻,可后来慢慢的,就不怎么了。我那时没多想,只是以为她在周边玩腻了,没什么新鲜感。直到我考完试她失踪,我才惊觉她怕是被人哄骗拐走了。”
张清平一只手捂着脸,声音哑得不像话。
杜筱宁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展昭:“你这几年留在汴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
张清平捂着脸的手放下,他的眼睛通红,“我一直在找她,可我找不到她了。”
杜筱宁:“那任敏玲是怎么回事儿?她的死,难道跟你妹妹的失踪有关系吗?”
张清平摇头,“没关系。”
杜筱宁:???
展昭神情古怪地看了张清平一眼,“那你为何要到开封府投案,自认是凶手?如果开封府结案,你下半辈子都不会是自由身,到时你可找不了你的妹。”
张清平却大义凛然地道:“敏玲虽是自尽,但她是被逼的。我若是不为她出头,她岂不是白死?”
杜筱宁:“哦,怎么?”
张清平:“三言两语不清。”
杜筱宁:“”
三公子有些无奈地抬手掐眉心,头疼。
张清平也无奈,他:“我只知敏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她的心上人是谁。半个月前,她来找我,还送给我一本她亲自写的书稿。书稿写的是一个女子被人蒙骗,失心失身,最后还被人圈养起来以色侍人,为负心郎谋利。她初始以为只有自己是这般命运,后来发现竟有许多与她一般的女子,她们本该有着平顺美满的人生,却都毁在一人之手。”
杜筱宁:“你觉得那是任敏玲自尽的真相?”
张清平:“”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确定,但他总觉得任敏玲给他的那本书稿,是有原因的。
张清平:“敏玲是个好姑娘,她被人骗了所以自寻短见。可她却不想看到许多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子在受苦,因此才会在寻短见前将书稿给我。三公子,展大人,她是希望有人能读懂她,救救那些受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