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郑好从陈晓聆断断续续的诉中，得知事情原本的全貌时，她只觉得自己太幼稚。

    岂止凉薄，简直没有人性。

    26床病人，陈晓聆，36岁。

    郑好看她的面相，一直以为她跟自己同岁。

    陈晓聆开手机，给郑好看了她生病以前的照片，跟现在判若两人。

    未生病前，照片里的她一头秀发，红唇白肤，笑容温润，嘴角嵌着两个酒涡，笑起来娇俏可爱。

    可是现在的陈晓聆，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布帽，偶尔有一次郑好看到了她摘下帽子的样子，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以前看的金庸武侠片里的一个形象——

    裘千尺，就是绝情谷中，被丈夫公孙止斩断手足筋脉，推下鳄鱼池，在地底的洞里苦熬了十几年的裘千尺。

    陈晓聆现在的脸，用形容枯槁来比喻，也不为过。

    嘴唇干得发白，那两个娇俏的酒涡，因为面部的急剧消瘦，几乎变成了两条弧形的沟壑，和法令纹重合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郑好无法相信一个人的面貌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十年前，陈晓聆和吴江天，是在一次应聘时认识的。

    陈晓聆去应聘美工，吴江天应聘程序员。

    两人在面试等待区时，座位是挨着的，就简单聊了几句，吴江天主动提出要加微信。

    陈晓聆想，没准以后就是同事了呢，就互加了微信。

    结果，那是一场失败的应聘，两个人都没有应聘上，但两个年轻人却因此番相识，开了人生新篇章。

    他们谈了一场为期两年的恋爱后，决定共赴人生。

    结婚后，陈晓聆很快就怀孕了，和大多数女性一样，怀孕，辞职，安胎，生产，哺乳，养育……便很难再回归职场。

    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家务中，陈晓聆也有不甘心的时候，吴江天笑着劝她：“聆聆，你是有老公的人你忘了吗？有我就行了，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养你。”

    这些年，吴江天的收入随着时间的累积和经验的增长，水涨船高，他的确有资格这种话。

    那时她还不知道，“我养你。”最后会变成「是我养着你」。

    女儿5岁的时候，在吴江天父母频繁催生下，陈晓聆怀二胎了，她更绝了上班的心。

    在这场病到来之前，她对自己人生还是满意的。

    丈夫收入不错， 又为人老实，甚至有点木讷少言，长相也比较「安全」，属于基本不会有「出轨」风险的类型。

    她负责管钱，以及家里的一切内务，吴江天放心的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老婆。

    女儿可爱，双方父母身体健康。

    只等生下二胎，她人生的最后一项重大使命便完成了，人生就此尘埃落定。

    谁也没想到，一个新生命的孕育，竟然把她的人生撕得粉碎。

    陈晓聆永远记得那一天，像极了一个黑色幽默。

    她同时听到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她怀的是一个男孩儿，吴家有后了。坏消息是，和胎儿一起生长的，还有一颗恶性肿瘤。

    她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居然傻傻的问了一句：“那……孩子能保住吗？”

    医生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她永远记得那个头发花白的女医生的眼神，眼神里写满「你不要命了」的惊异。

    如果不终止妊娠的话，她的命都保不住了，何况孩子。

    她颤抖着声音把这个消息告诉吴江天时，吴江天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可能，怀的好好的，怎么可能有肿瘤，不可能！”

    然后，吴江天了句让陈晓聆感动至深的话：“老婆，如果真有肿瘤，我就是倾家荡产卖房卖车也要保住你们娘儿俩，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接下来，他请了假，带着陈晓聆又换了两家医院检查，挂的都是很贵的特需号。

    特需号不是那么好约的，每次初诊完又要等各种检查结果，这个过程，迁延了两周。

    胎儿在生长，肿瘤也在生长。

    吴江天不放弃，还花重金找了两个偏方偏治的民间神医。

    这个过程，又迁延了两个多月。

    她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等她再回到原来那家医院，找到那个头发花白的女医生时，女医生顿时变了脸，生气得把她骂了一顿。

    但是骂完，还是了个电话，给她约了专家会诊。

    她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还算及时的治疗时机。

    在做出引产决定的那一刻，吴江天抱着她，哭了：“聆聆，对不起！我救不了我们的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聆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儿子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吴江天掉眼泪，这个男人，情感从不外露。

    有一次两口子一起去看一部电影，情节很感人，影院里一片哭声，她也哭得头昏眼肿，可是转头看吴江天，正面无表情的吃爆米花。

    陈晓聆也被他汹涌的眼泪感动了。

    几个月后她才明白，他只是痛惜未出世的儿子罢了，眼泪压根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