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赛那场比赛之后，李阳羡也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了。

    没有人责备他，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可能依旧做不到高强度的比赛，回到酒店以后，他再一次，跟教练好好谈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冯一夏在外面等他。

    李阳羡出来的时候，冯一夏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背，给他一些安心的力量。

    李阳羡没有太纠结的神情，大概这件事情是确定的，他也确实已经考虑了很多次了，跟教练组和管理层都商量过很多次的问题。

    他如释重负般的，手指在冯一夏的手上轻轻摩挲，笑着：“如果我退役了，你怎么看？”

    李阳羡得很轻松，对他而言，这个舞台确实已经走到了最后，他没有遗憾。这是早就做好的准备，他在赛季初就知道了，今年是他最后的挣扎。

    “李阳羡是我心中最厉害的选手。”她，“也是我心中最耀眼的存在，不仅仅是在赛场上。”

    他顿了顿，握紧她的手。

    “我之前很迷茫，因为除了电子竞技我什么都没有，退役以后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去哪里。这些我都不知道，连回家都做不到。”

    她站在他身旁，轻声地开口：“李阳羡，讲讲你的事情吧，我想知道。”

    “好，我都讲。”

    那些从未公开讲给过别人的事情，那些在他心里深藏着的东西，他想要分享给她。

    因为她拥有把自己身上所有一切黑暗不堪的东西化为阳光的超能力。

    -

    李阳羡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因为好像爸妈都不是很在意他这个孩子。

    从记事开始，他们只会忙着自己的工作，从来都不关心他的状况，因为李阳羡跟着爷爷奶奶住，爸妈好像就放了一万个心。

    家庭的温暖还是需要父母亲自给的，虽然爷爷奶奶对他也很好，但是有的东西是必须由父母来完成的。

    幼时，就被身边的同学嘲笑，他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那时候的他还很倔强。

    跟嘲笑他的同学了一架，声嘶力竭地：“我有爸爸妈妈！！”

    “他们只是忙！”

    他这样反驳着，其实也是这样暗示着自己的。

    忙，会忙到完全不关心他吗？

    他们就是不关心自己而已。

    那一次，是李阳羡第一次看到妈妈发火，老师不让爷爷奶奶处理这件事，必须让父母双方来学校。

    当时她手上好像有一个很急的案子，没有处理完但是没有办法必须过来，那也是李阳羡第一次看到他妈妈一直跟老师和对方家长道歉，为了快一点结束这件事情，她不想过多的纠缠。

    她带着李阳羡离开的时候，李阳羡本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很想她。

    那句“妈妈，我很想你”还没出口，就听到她带着怒气的声音。

    “李阳羡，你也不是孩子了，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脾气吗？”

    “妈妈今天很忙你难道不知道吗？因为你的事情抛下那么多工作，这后续的处理要花上多少的时间才能补上。”

    “我希望你懂事一点，爷爷奶奶也没有亏待你，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给我闯祸？”

    .........

    他没有闯祸。

    是对方先骂他没爹没妈的。

    满腔委屈都无法宣泄，他得到的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和轻声的安慰，而是批头盖脸来的批评。

    他没有哭。

    只是告诉自己，李阳羡啊，你要当个乖孩子。

    不要再闯祸了。

    不要再随便生气了，自己闹脾气的结果也不会好，你只会被再加深一道伤痕而已。

    后来，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但从未得到过任何一句来自父母的夸奖和表扬，只有爷爷奶奶会每天笑眯眯地跟邻里炫耀。

    “我们阳羡又考满分啦！”

    “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哦。”

    他想，这样也好，能让爷爷奶奶开心也足够。

    所以他还是很努力，直到在中考拿到F市的中考状元，那年有很多报社的记者来家里采访他。

    当然也有人问过，“这么来，我们今天怎么没见到你的父母呢？一直以来都是跟爷爷奶奶生活的吗？”

    当时李阳羡还是愣了一下，不过他早就学乖了，也早就习惯了。

    他微微笑着，镜头里的他，别人眼里的他，依旧是那个懂事且温柔的少年。

    “嗯，爸妈比较忙。”

    采访结束以后，之后登出来的内容他也看了，撰写人特意强调了一句。

    “这个笑起来很温暖，能带给人暖意的少年，唇边有浅浅梨涡的温柔少年，很难有人见到他不会喜欢，聚集了所有的优秀因子却完全不傲慢，谦逊温和。”

    所有人都喜欢这样他，喜欢温柔爱笑的他。

    所以后来的时间里，他就习惯这样了，习惯带着温和的笑，常常挂在唇边的浅浅笑意，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出于习惯还是真的想笑。

    本来他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会给他致命一击。

    李阳羡念了F市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拿最高等级的奖学金，成绩依旧优异。

    就在他高一的时候，奶奶突然查出癌症。

    晚期。

    那段时间，李阳羡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一点点地加速老去，连话都时常走神。

    他总是很羡慕爷爷奶奶的感情，结婚多年还是恩爱如初。

    奶奶走后，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没过上几个月，他也跟着去了。

    临走之前，牵着李阳羡的手，做最后的叮咛：“阳羡啊。”

    “爷爷知道，这么多年你爸妈都很冷淡，这是爷爷奶奶的过错，没有将你爸爸培养成最好的人，但是你是爷爷奶奶的骄傲。”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我和你奶奶一直都觉得很亏欠你，我们只能尽力对你好，但是做不到让你的父母也这样做，我们的能力也只有这么多了。”

    “以后的日子，没有我们，我知道你会比较艰难。”

    “我们从来不要求你成为什么样优秀的人，我们只希望你活得开心自在而已，所以...以后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

    那是李阳羡第一次哭到感觉自己头已经快炸了。

    趴在病床边，不断抽泣。

    从很的时候，他就没有再在父母身上有过寄托，因为看到爷爷奶奶会开心，所以他一直很努力，成为别人口中最为优秀的孩子。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把他们一直留在这个人世间。

    -

    故事讲到快末尾，竟然是冯一夏先红了眼眶。

    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她重重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抬头：

    “所以，你就来职业了吗？因为需要新的精神寄托，对吗？”

    前路太迷茫了，爷爷奶奶突然相继离世，给李阳羡带来的击太大，他开始逃课，开始不去学校。

    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的英雄联盟。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游戏上竟然有着这样非凡的天赋，超过了当时大多数的人，在网吧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就经常被别人围着看。

    他点了点头，：“嗯，那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学习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些日子我基本没去过学校，每天长时间都是泡在这个游戏里，没想到，只是几个月就上了国服前十。”

    “所以就有俱乐部找我，问我要不要职业。”

    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了好。

    因为当时经理找到他的时候，对他：“你是个天才，愿意来一起拿下冠军吗？”

    冠军。

    那大概是他新的目标。

    后来，他就把这个当做了自己的目标。

    所以才有了那个大家心里的天才ADC，DW战队的队长，Slik。

    而他来职业，也只是告诉父母，他要退学去职业了，他们并没有提出异议。

    知道了。

    这是他们对他所有事情的答案。

    “你知道Slik是什么意思吗？”他突然问，“潮泥滩。”

    只是一滩泥，踩一脚就会陷进去，被吞噬。

    因为这就是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有拥有，接触也只会被吞噬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冯一夏突然伸手，抱紧他。

    “不重要了。”她轻声，“我眼中的李阳羡，就是温暖如春风，让人想要拥抱的温暖。”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温柔是不是假装。”他突然有些自嘲地接了一句，“戴面具太久，可能就摘不下来了。”

    “不，你就是最温柔的人，这一点千万不要怀疑。”

    她果然，有安抚他一切的力量。

    李阳羡轻声嗤笑，：“你呀你——”

    “大概是我所有温暖付之的对象。”

    她是归途。

    他在迷雾里走了很久，前方的森林很荒芜，漫无目的地走到尽头，他却发现尽头竟然不是满眼的荒芜。

    冯一夏站在终点的地方，对他笑着挥手。

    她笑脸盈盈地伸出手，轻声地对他：

    “李阳羡，我们回家。”

    牵着她的手，就是未来的景象。

    他终于从这里走出去，翻开了新的篇章，而此时，恰好他的职业生涯也快走到尽头。

    那此后的故事，都是跟她一起续写。

    李阳羡在冯一夏的房间里呆了很久。

    最后要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突然转身。

    冯一夏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偏头问他：“怎么了？”

    他转身，似是皱眉，嘀咕：“心情不好。”

    “啊？”

    冯一夏直接愣住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所以，需要一个晚安吻。”

    冯一夏：“..........”

    呵，男人。

    她伸手扯住李阳羡的衣领，垫脚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停留数秒以后，垫着脚有些累，她离开，松手。

    “晚安吻。”

    男人低声吐出一句：“不够。”

    他向前迈出一步，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上去。

    “晚安。”他。

    他最后放手的时候，冯一夏拍了拍胸口，猛地换了一口气。

    冯一夏站在房门口跟他道别，关门之前了一句：“好梦。”

    -

    第二天一大早，李阳羡从梦中惊醒过来。

    坐在床上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陈言也醒过来，瞥了他一眼。

    陈言语气轻佻，嗤笑着：“做春梦了？”

    “.......”

    “对象是谁？”

    李阳羡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你呢？”

    “噢，冯一夏。”

    李阳羡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捂着脸没话，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自己脸庞发烫灼烧着。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惹祸的大概是那个晚安吻，还有最后她跟自己再见的时候那句“好梦”。

    所以他做了一个有她的梦境，虽然梦境的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他和冯一夏之间大概还没到达那个程度。

    于是，下去吃早饭的时候，碰到冯一夏的第一秒，他避开了眼神。

    “李阳羡！”

    “你干嘛躲我呀。”

    冯一夏追上来拽住他，有些摸不透原因。

    李阳羡看着她的脸，渐渐地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于是这在这么看着她的时候，非常罕见地脸红了。

    .......

    “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怎么了呀？”

    冯一夏看见他的脸突然红透，更加不解了，赶紧伸手触了一下他的额头：“脸好红，身体不舒服吗？要休息吗？我去买药给你。”

    “没有。”

    李阳羡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往一个角落走。

    他垂着头，依旧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冯一夏没控制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发现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软。

    刚才碰到他的脸的时候，温度滚烫。

    冯一夏还是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受凉了，还没来得及再一次提出疑问，就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她的手心中挠了挠。

    “痒......”冯一夏缩了缩，“你挠我干嘛！”

    李阳羡没话，垂着头像是动物耷拉着头。

    冯一夏看着他这幅样子，既担心又好奇，抽开手，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再问一遍，到底怎么了，不我生气了哦。”

    李阳羡：“............”

    这真是，让他怎么才好。

    但是女朋友要生气了，不解释他可能又完蛋了，李阳羡对还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件迟迟没有解释的事情心有余悸。

    自从那之后，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隐瞒她什么事，有事情一定要好好地跟她清楚。

    李阳羡看着她，眼神却在不停地闪。

    冯一夏假装真的生气的样子，转身就要走，步子都还没迈出去就被李阳羡拉回来了。

    他低头，额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声音闷闷地，叹了口气。

    “真的没有生病。”

    “那你脸怎么那么烫，还有，躲着我干嘛！”

    “..........”

    “我害羞。”

    冯一夏：？？？

    李阳羡又沉默了很久，犹豫到最后终于出一句：“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做了个梦，所以今天有点不对劲。”

    “什么梦？”

    李阳羡骤然抬头，眼神里有奇怪的情绪流转，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春，梦。”

    .........

    “女主是你。”

    ........

    这一次换冯一夏突然捂脸了。

    这个问题.....她就不该追问。

    最后，她只能咽了咽口水，轻咳了一声，：“啊，这个嘛...”

    “年轻人，很正常很正常。”

    “女主不是别人就行。”

    -

    早饭之后，是日常训练时间。

    冯一夏回楼上拿了相机下来，顺便去拍拍训练赛，今天下午DW依旧是有入围赛要继续。

    不过李阳羡暂时不会上场了。

    整支队伍当然也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即使没有Slik在，他们也必须出成绩。

    冯一夏下来挽着李阳羡一起走的时候，恰好碰到方季行和颜竺。

    方季行走在颜竺后面，一脸讨好：“生气了？”

    颜竺回头，着：“我生什么气，你这个猪。”

    “好，你什么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听我的？”颜竺回身，差点抬腿踹了他一脚，“拿冠军之前不准来我房间！”

    “..........”

    这样的对话，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原因。

    冯一夏抬眸看了一眼李阳羡：“你们男人都这样？”

    “哪样？”

    “除了想跟女朋友上床还是跟女朋友上床。”

    李阳羡差点举手投降，他想没有，但是在半时前，他才跟冯一夏坦白自己做了梦。

    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他嘀咕了一句：“绝对没有！”

    “嗯？”

    “当然肯定是除了爱女朋友就是宠女朋友。”

    冯一夏看着他，没话，眼神直击心灵，李阳羡觉得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被暴露在这样的视线之下。

    “咳。”他抬手揉了揉鼻梁，“想跟女朋友上床是在爱情中的附加内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因为爱你，才会想跟你牵手拥抱亲吻。”他顿了顿，“还有上床。”

    冯一夏：“.........”

    “你要是不最后这句，会更有服力。”

    李阳羡愣怔了一下，：“好，以后我绝口不提。”

    这个梦真是太闯祸了。

    冯一夏要去拍照，而李阳羡和教练一起在看大家的训练情况，虽然他现在不训练，但也不代表他完全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她去拍照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李阳羡了一句：

    “今晚来我的房间。”

    -

    李阳羡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紧张的时候，他站在房门外，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白天的时候没来得及问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不得不冯一夏最后那句“今晚来我的房间”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今天的话题停在某个环节，所以很难不多想。

    .......

    他要怎么样才不往那个方面想？

    在门口怔怔地站了几分钟没有挪动脚步，手抬起来无数次，触碰到门铃无数次，但是始终没有摁下门铃。

    最后，他站在门口腿有些发麻，深呼吸了一口气，闭眼按下了门铃。

    “叮咚——”

    门铃清脆地响，李阳羡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不能怂，你是个男人。”

    门内响起急匆匆踩着拖鞋跑过来的脚步声，冯一夏跑过来开门，手上还拿着一个奇怪的瓶子。

    李阳羡瞥了一眼，她身上拿的瓶子里装着棕褐色的液体，手刚好挡住了瓶身上的名字。

    ..........

    他刚刚迈进去，冯一夏就转头对他：“啊，你把衣服脱了，等等我。”

    李阳羡：？？？

    什么，还要脱衣服？

    脱衣服等她？

    嗯？

    邀请他来房间，开门的时候手上拿着装着不明液体的药瓶，叫他脱了衣服等。

    这几个讯息还没有在他的大脑中消化好，李阳羡又听到从旁边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心跳猛地一加速，竟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这一切的讯息好像都指引着他往一个地方想，虽然他很想克制自己，不能让一夏觉得他是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的男人。

    但是现在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往那里想啊....

    坐在床边上，心跳如擂鼓。

    冯一夏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李阳羡还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有点僵硬。

    她甩了甩手，问：“不是叫你先脱衣服嘛？”

    她一边，一边开药瓶的盖子，往自己手上倒了一些以后放在桌上，然后不断地揉搓。

    刚才水一直放不热，她放了很久水，以为李阳羡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阳羡抬眼看了她，心翼翼地试探着：“我们这样是不是....”

    “是不是？”

    “进展稍微快了一点......？”

    冯一夏一脸无辜：“你什么？”

    她停在李阳羡面前，催促着：“快点把外套脱啦！”

    “我觉得.....”

    我觉得这样不行。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冯一夏的话断了。

    “快点呀，好不容易有机会，你的手不治啦？”

    鼻间里窜入的味道有些熟悉，是从冯一夏手心中传来的药味。

    他愣了一下：“什么？治什么？”

    冯一夏还在搓着手上的药酒，“上次去偷师学艺学到的，缓解你这样的手伤的按摩术，手不想要啦？”

    .........

    他重重地缓了口气。

    原来，她叫他来只是为了帮他按摩！？

    这是李阳羡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

    欸。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　　李阳羡：我白紧张了？？？

    泡芙女士肯定会开车的 国际惯例 先等感情到位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