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双更合一】

A+A-

    在所有影视剧的经典套路里,“官府”二字,永远等同于马后炮。

    修真界也不例外。

    直到沈修文失去意识瘫倒在地,捕快们才姗姗来迟,将观景阁团团围住,做出严阵以待的围剿之势。

    死斗终于落下帷幕,谢星摇久违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心里尽是冷汗。

    今日并非她第一回与金丹修士交,但江承宇那次的主力是白妙言,北州则是须弥教的主场,像这般以命相搏,毫无疑问是头一遭。

    现实中真真切切的赌命,可要比单纯的游戏刺激紧张许多。

    跋扈张狂的妖气虽已散去,却仍历历在目,她收回中步枪,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瞟一眼地上的沈修文。

    胸膛鲜血淋漓,腹部与四肢亦被温泊雪的灵力穿透,这会儿正双目紧闭仰躺在地,因不久前被吓得掉了眼泪,眼眶红且肿。

    她的两发子弹全都命中了男人胸口,只不过在开第二枪时,谢星摇留了个心眼。

    她没往心脏的方向打。

    此时此刻,沈修文还活着。

    “他”

    锦绣姑娘也在捕快之中,见状匆匆上前:“死了?”

    “尚未。”

    谢星摇拭去掌心冷汗:“不过也差不多了。”

    准确来,他这样活着,比死更难受。

    心魔坛破,几十上百人的噩梦寻不着归宿,兜兜转转,全涌进了他这个魇术母体的识海。

    无数的梦魇,无数的心魔,无数的恐惧,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终将形成无尽的苦痛与折磨。

    沈修文依靠魇术榨取神识,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自食恶果。

    “不久前龙馆主忽然来了官府,声称沈老爷是近日怪事的幕后主谋。”

    锦绣仔仔细细端详四周:“我们还没靠近沈府,就远远望见观景阁被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这儿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刚登上顶楼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一棵无比诡异的桃树生在阁楼之中,虽无土壤供养,却活得枝繁叶茂。

    幽紫妖气尚未褪尽,杀意氤氲,让她情不自禁遍体生寒。

    更何况屋子里的人皆是狼狈不堪,沈修文模样最惨,不知是死是活,几乎成了个血人。

    谢星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遍,听得她不敢置信睁大双眼,再看向地上的沈修文时,眼中多出厌恶之色。

    总而言之,绣城里的案子终于告破。沈修文被押入官府大牢,谢星摇等人个个受了伤,被热心肠的捕快们忙不迭送进医馆里。

    “唉。”

    月梵躺在床上仰望房梁,被雪白绷带死死裹住双臂,好似误入修真界的木乃伊:“医馆,逃不开的宿命。”

    “唉。”

    昙光刚刚喝下一碗巨苦无比的汤药,面如死灰:“中药,一辈子的阴影。”

    “唉。”

    谢星摇吃下一口芳香浓郁的鲜花饼:“甜食,最好吃的点心。”

    “唉。”

    温泊雪叹气:“也不知道沈姐怎么样了。”

    沈惜霜用刀尖刺入心口,极大损伤了心脉,万幸被温泊雪及时止住,没有性命之忧。

    她皮肉伤受了不少,识海被当作仙骨的载体,同样处处残损,被送入医馆后,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话音方落,身边立马传来三道异口同声的惊呼:“不要破坏押韵的队形!”

    “摇摇你也没资格和我俩同流合污,啊不,齐头并进!”

    月梵晃一晃木乃伊胳膊,义正辞严:“开开心心吃鲜花饼的人,不配加入受害者联盟!”

    谢星摇笑个没停,往她口中喂去一块点心。

    在所有人之中,谢星摇与温泊雪受伤最轻。

    当时为了掩护谢星摇打破心魔坛,月梵昙光几乎抗下所有金丹巅峰的沉重威压,在肃杀暴戾的妖气里,为她开辟一条通达道路。

    至于晏寒来,从连喜镇起,他就习惯了隐藏实力一直划水——

    谢星摇撩起眼皮,无声看向房中角落。

    这一次,他居然受了不轻的伤。

    想来也是,沈修文暴怒之际,曾用尽全身修为向他们发起过一次突袭,电光石火,是晏寒来挡下了那一击。

    据大夫,他五脏六腑皆受了损伤,需得好生歇息。

    和往常一样,晏寒来靠坐在最里侧的床铺。

    他肤色本就极白,如今受了伤,更是趋近于毫无血色,薄唇微抿,正默不作声听他们几人侃大山。

    谢星摇的目光毫无掩饰,他很快觉察出这道注视,回以淡淡一瞥。

    恰在此刻,病房外响起咚咚敲门声响。

    “各位道长,你们好些了吗?”

    是锦绣姑娘。

    谢星摇飞快应声:“好多了,请进。”

    俄顷,自门外探入一张绮丽明艳的脸。

    “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为好好感谢诸位。”

    锦绣缓步入房,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之色:“魇术祸害绣城这么多日,总算逮住了幕后真凶——官府会在今日傍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全城百姓,到那时候,诸位便是我们绣城的英雄。”

    “别别别,英雄不敢当。”

    想起连喜镇里热情的百姓,温泊雪社交恐惧症发作,吸一口冷气:“锦绣姑娘,沈修文怎么样了?”

    “这是我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

    锦绣展颜一笑:“我们盘问了他一天一夜,沈修文被心魔缠身,什么都招了。只不过他如今的模样,着实”

    谢星摇闻声望去,果然见到她眼底的一团乌黑,想必是不眠不休熬夜所致。

    锦绣着一顿,自口袋里掏出一块浮影石:“你们自己看吧。”

    浮影石中白光闪过,灵气氤氲间,渐渐凝出一幅昏暗画面。

    画面里是处不见天日的牢狱,四下幽然寂静,唯一光源是长廊中摇曳的烛火,并不明晰,好似缕缕昏黄薄纱。

    牢房里,蜷缩着一道瑟瑟发抖的人影。

    “别别追我!”

    堪堪过去一日,沈修文已不复最初的儒雅清隽,眼眶深深凹陷,双颊惨白如纸,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仿佛蒙了层雾。

    男人状若疯癫,双抱紧后脑勺,口中不停喃喃念叨:“别过来,别过来!你为什么缠着我还有你,滚开!”

    他身边空无一物,沈修文却做出伸驱赶的姿态,许是被吓得心神俱裂,凄声嚎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们困入魇术,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挺惨。

    然而谢星摇仰头看着浮影石里的画面,心中非但想笑,还倏地浮起两个字:活该。

    “活该。”

    月梵冷哼:“他作恶在先,被受害者们的心魔报复,实属因果报应。”

    “不错。”

    锦绣点头:“虽然不知道沈修文究竟见到了什么,不过那么多人的心魔,足够折磨他一辈子了。官府中做了商议,决定将他永远留于地牢,在心魔里还债。”

    温泊雪想象了一下那种感受,不由打个哆嗦:“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

    “为感谢各位,城主于明日设了筵席,诚邀诸位前去做客。”锦绣颔首:“凌霄山的道长们,昙光师傅,还有沈姐——咦,沈姐和那些花草幼灵呢?”

    谢星摇:“她受了太重的伤,至今尚未醒来,在另一间单人厢房里。”

    医馆本为他们每人安排了一处厢房,然而这群人喜欢热闹,要来这间集体大宿舍。

    沈惜霜尚在昏迷,需要好生静养,于是被安排在单人居住的室。

    “至于那些被沈修文捕获的花花草草,大多数被雷火阵灼伤识海。”

    月梵接话道:“好在温师兄及时用灵力护住它们,听大夫所言,也都保下了性命——”

    她罢稍顿,眸光一转,双眼骤亮:“沈姐!”

    谢星摇闻声扭头。

    锦绣进来时没关房门,向外望去,是医馆幽深的廊道。

    而在廊道尽头、他们厢房的门边,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纤瘦姑娘。

    房中所有人都向她移来视线,沈惜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谢星摇动作轻盈,飞快探身下床,扶好她的轮椅:“沈姐还好吗?”

    “好多了。”

    她轻轻点头,不大习惯这样的热情,耳根悄然泛红:“多谢道长们相赠的灵药,我已无大碍,只不过没什么力气,很难站起来。”

    “哪里的话,多亏有沈姐,我们才能抓住那老妖怪。”

    月梵话锋一转:“不过话回来,你的本名应该不是‘沈惜霜’吧?”

    沈惜霜是那个已逝桃花妖的名姓,而他们眼前的姑娘,是另一棵竹子。

    “嗯。”

    她轻声笑笑,眼底微暗:“不过其实我并没有名姓。”

    在她尚未化出人形时,主人一家便不幸遭了难,后来紧跟着遇见的,就是沈修文。

    话音方落,房中忽然响起一道男音:“沈姐!不对,竹惜霜姐!”

    沈修文是她的心中阴影,再叫“沈姐”显然不恰当。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温泊雪只想猛敲自己脑门。

    眼见沈惜霜朝着自己投来视线,他立马正色:“其实今日一早,我们给远在凌霄山的师父传了讯,向他禀明绣历练的前因后果。听到你时,他——”

    温泊雪对上她眼睛:“惜霜姐既然能成为仙骨载体,根骨必定异于常人,是个可塑之才。”

    门边的姑娘一怔。

    “也就是,你的天赋很可能不比温师兄差。”

    月梵咧嘴一笑:“师父想让我们把你带回凌霄山。”

    修真界偌大,沈修文苦苦寻求仙骨宿主,这么多年过去,只遇见三个。

    一个桃花妖,一个竹子,一个温泊雪。

    而温泊雪,是凌霄山中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倘若能入凌霄山,师尊如师亦如父,会为你赠予一个全新的名姓。”

    谢星摇将轮椅推入房中:“惜霜姐大可顶着这个名头先用几日,几日之后,待你更名换姓、脱离桃花妖的躯壳,便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

    不再是沈修文的女儿,亦非桃花妖的傀儡,她将拥有全新的人生与际遇,不为别人而活,是去是留,全凭自己心意。

    谢星摇抿唇笑笑。

    她明白沈惜霜心中的所思所想,罢淡声补充:“至于那些花草的幼灵,它们都已脱离危险——你知道的,精怪生性自由,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它们身边。”

    “而且,”温泊雪心翼翼,眼中现出几分希冀,“凌霄山里的长老们个个修为高超,许能修补识海,一段时日之后,让你看清万物的颜色。”

    “我——”

    他们的热情真挚而浓烈,轮椅上的姑娘受宠若惊,耳边仍是一片绯红。

    “或许用不了太久时间。”

    昙光轻抚下巴,若有所思:“我听有种符可用作‘通感’,将两个人的五感联系在一起。这种符制作极难,市面上不易出现,但对于凌霄山的前辈们来必然菜一碟。”

    温泊雪用力点头。

    谢星摇对这种符咒有些印象,正欲接话,识海里陡然响起一道低哑少年音。

    晏寒来:[喂。]

    他极少主动搭话,谢星摇下意识以为出现了幻听,等茫然回头,撞见对方琥珀色的幽暗双眸。

    晏寒来欲言又止,稍稍别开视线不再看她,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无声一动。

    旋即灵力浮起,一张符纸悠悠凌空,飘向她中。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散漫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通感符。”

    谢星摇飞快抬头,双目晶晶亮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晏寒来:晏寒来干脆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

    一旁的昙光发现这个动作,语有好奇:“这是什么?不会是——”

    “没错。”

    谢星摇正色:“我们天纵英才、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晏公子,为惜霜姐送上了一份礼物。”

    一语落毕,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角落。

    温泊雪目露羡艳之色:“哇塞。”

    昙光真情实感:“哇哦。”

    月梵竖起大拇指:“真牛!”

    晏寒来:

    他们烦死了。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躺下,面向角落里冰冷的墙壁,死死裹紧被子。

    *

    与沈惜霜绑定通感符的任务,最终落在温泊雪身上。

    他性子认真,出发前一本正经挺直脊背:“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当真和沈惜霜单独来到城外的花林,却又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同他相比,沈惜霜反而更像是出言安慰的那一方:“温道长,很少同女子交谈么?”

    温泊雪老实回答:“嗯。”

    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影城拍戏,时刻警惕着不能传出绯闻,平时别谈恋爱,连女性朋友都没几个。

    之后来到修真界,一路升级打怪升级打怪,虽然也有闲暇时光,却无一不是和朋友们谈天笑。

    温泊雪挠头:“很明显吗?”

    话刚完,便听见沈惜霜的一声轻笑:“温道长觉得不明显?”

    她罢抬眸,在倾泻的日光下撞上他视线,喉音清透:“不过温道长大可不必紧张,正因你心性如此,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糟糕,她好会夸。

    温泊雪这人一被夸奖就脸红,匆忙摆摆:“花林已到,我把通感符打开。”

    笨拙的话题转移。

    沈惜霜轻扬嘴角,缓缓闭上双目。

    灵力溢散于符纸之上,血红朱砂荡开莹白亮芒。

    她坐在轮椅上,身后的青年似是舒了口气,嗓音极轻:“好了。”

    一瞬春风过,沈惜霜睁开双眼。

    仿佛瞳孔被狠狠一撞,自四面八方涌来势如破竹的狂潮,巨浪刺破眼球,直至将识海掀翻。

    她感受着温泊雪所见的一切,静静屏住呼吸。

    心口处传来剧烈的怦怦声响,在交叠的五感下,她分不清那究竟源于二人中的哪一方——

    又或许是心跳重叠在一起,沉甸甸的冲撞经久不息。

    他们置身于花林,正面相对着的,是片青嫩翠竹。

    “这是竹子。”

    温泊雪:“惜霜姐是那棵祈愿竹对吧?”

    竹枝青翠,绿油油的青意如同化作了水滴,即将从叶尖滴落。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铺天盖地的盎然生。

    以及如同夏日骤雨一般,清凉而剔透的愉悦之意。

    她理应欢喜,长睫颤动之际,却燎起眼眶上的一股热气,引得喉间一哽:“真的,像是一场雨。”

    “嗯。”

    温泊雪温声笑笑,推动轮椅,步步往前:“那是桃树。花瓣是浅粉色,叶子是淡淡的青。”

    比起翠绿,淡青仿佛沁了水的墨,色泽轻盈柔软,惹人心生怜惜。

    粉色则是团团簇簇的暖色调,与淡青带来的冷意彼此相衬,遥遥望去,让她想起寒冬温热的火。

    沈惜霜不由笑起来:“当真与温道长的描述一模一样。”

    温泊雪摸摸鼻尖,指向西边的一片雪白:“那是梨花,全白的——冬天若是下雪,雪花也是这种颜色。”

    纯白是种很特别的颜色。

    清清泠泠,澄澈而干净,透出若有似无的冷。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目光就像坠入了澄净的湖泊,四周清波涤荡,似玉似冰。

    温泊雪还想向她解释更多,猝不及防,忽然见到身前那人转过头来。

    日光和煦,与花枝的影子缠绕交织,映在沈惜霜白净的侧脸,荡出清浅流波。

    她细细盯着他瞧,倏而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温道长,也是白色的。”

    被她这样一笑,温泊雪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匆匆低头,望见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衣。

    他摸了下耳垂。

    “起来,既然惜霜姐是祈愿竹。”

    温泊雪轻咳一声:“我们写在纸上的愿望,你全都看见了?”

    沈惜霜重新转身坐好,尾音噙笑:“嗯。”

    “那——”

    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心愿,温泊雪脊背微僵:“我写的那张,你也见到了。”

    “嗯。”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与原文截然不同的故事。

    没有沈修文的教唆,也没有任何为了仙骨容器而刻意接近的诡计阴谋,他们遇见的,自始至终都是听凭本心的竹子。

    接济他们,接近他们,心翼翼对他们好,皆是出于她本意。

    也正因如此,沈惜霜才会认真告诉他,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值得让人上心。

    天空一片晴朗,沈惜霜静静抬头。

    穹顶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几枝竹叶横斜其间,桃花绽开温和浅粉,连风也变得清晰鲜活,万物静谧而温柔。

    “在那条巷子见到温道长的时候,我很开心。”

    真实的世界将她团团围住,沈惜霜无声笑笑:“因为在你们挂上祈愿红绳的那天,我也悄悄许下过一个心愿。”

    那时的竹子想,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她没把话完,堪堪一半便戛然而止,温泊雪却已猜出背后的答案。

    他耳后莫名发热,正要抬摸一摸耳根,忽然愣住。

    通感符能连通五感,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

    不止所见的景象,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或许也会传递给她。

    心下慌乱,于是耳朵更烫。

    毫无征兆地,身前的沈惜霜陡然回头,似是觉得好奇,茫然与他四目相对。

    温泊雪:

    沈惜霜:

    “对不起。”

    温泊雪单掩面:“我和旁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紧张。”

    沈惜霜默默转身,摸摸耳朵:“我也有点儿。”

    *

    与此同时,医馆。

    “可惜,温师兄从天而降的时候,没能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台词。”

    谢星摇吃下一块果糖:“比如‘代表月亮消灭你’。”

    月梵张嘴,从她中咬一口糖酥:“还有‘燃烧吧,宇宙’!”

    “你们也算是玩出了花,佩服佩服。”

    昙光还记得当初的心惊胆颤,轻抚心口:“温道友摔下观景阁的时候,我险些吓到心肌梗塞。”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谢星摇笑:“昙光师傅是个可靠的队友,这次辛苦了。”

    “我顶多就一肉盾,没发挥太大作用——其实面对那么多妖气,我本来有些怵的,没想到月梵居然毫无犹豫就往前冲,来还挺惭愧。”

    昙光一拍脑门:“对了,还有晏公子!晏公子为我们挡下致命一击,若不是他,我们连第一波突袭都撑不过去。”

    他有些纳闷,传音入密:[奇怪,我记得在原著里,晏寒来不是次次划水、从没认真过吗?]

    谢星摇:[可能良心发现。]

    她语气漫不经心,轻轻挪动视线。

    来也巧,正当目光凝在晏寒来的床铺,床上那人骤然起身。

    谢星摇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晏寒来妖气入体,受了内伤,面上是一如既往毫无血色,然而细细看去,他的神色似乎比之前糟糕许多。

    阴戾,烦躁,薄唇紧抿——

    似曾相识的模样。

    他体内被种下了恶咒,之所以能将恶咒暂时压下,全因神识的抑制。

    如今识海受创,神识零散而薄弱,恶咒也就顺理成章挣脱而出。

    不出她所料,少年一言不发翻身下床,径直走向厢房之外。

    “晏公子,”昙光眨眼,“你去哪儿?”

    晏寒来:“透风。”

    他语气淡淡,与平日里的孤僻作风一脉相承,昙光与月梵都没生出怀疑。

    只不过这只狐狸佯装得若无其事,身体定已处在恶咒与病痛的双重折磨之中,放任他独自在外,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谢星摇猝然起身:“他受了伤,一个人不安全,我去看看。”

    她行色匆匆,没过多久追上晏寒来脚步。

    少年猜出来人身份,未等谢星摇近身,便冷声开口:“何事。”

    谢星摇:“你用不用帮忙?”

    她一顿:“你识海受损,倘若只靠自己硬生生撑过去,恶咒不知还要多久褪下。医馆人多眼杂,很容易被旁人发现——”

    她话没完,便见远处的廊道走来几个捕快,旋即右臂被人牢牢握住,顺势一拉。

    晏寒来推开身侧一间室的房门,将她带入其中,迅速关紧木门。

    他修为高,早在门外的时候,就能通过神识确认房间里没人。

    室昏暗,摆满各式各样的草药与杂货。窗户而窄,被堆积成山的杂物遮掩大半,阳光只淌进可怜兮兮的几缕,映出飞舞着的白色烟尘。

    谢星摇能清晰感受到,握住自己胳膊的掌在不断颤抖。

    晏寒来倚靠门边,因比她高出不少,垂眸遮下一片阴翳。

    他没有反抗,甚至别别扭扭道了声“多谢”。

    谢星摇试探性出声:“那个狐狸?”

    “没有狐狸。”

    少年冷嗤:“仙门弟子之间互传灵力,莫非还要其中一方变成猫猫狗狗的模样?”

    懂了。

    前几次她总忍不住伸去摸,晏寒来定是不胜其烦。再加上梦里那场古怪的狐狸跳舞,让他心生隔阂——

    气鬼。

    谢星摇中灵力聚集:“伸。”

    她见过正常状态下的灵力传输,主要以腕为原点,通过灵脉流遍全身。

    出乎意料地,晏寒来并未有所动作。

    她困惑仰头,恰好见到少年人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落。

    晏寒来:

    晏寒来沉默半晌,刻意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倏而低头:“这里。”

    谢星摇:?

    他无甚耐心,沉声补充:“识海。”

    恶咒在他识海,而识海位于脑中。

    谢星摇下意识点头,直到掌覆上他头顶,才终于觉得不太对。

    之前面对狐狸,她能心安理得将晏寒来看作一只毛团,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赫然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人。

    这样一来反而更奇怪了。

    灵力温热,触上他混沌识海,引出一片神识激荡。

    也正因如此,于晏寒来漆黑的发间,蓦地窜出两抹雪白。

    两只狐狸耳朵。

    像是不太习惯,耳朵尖尖轻轻一抖,绒毛轻颤。

    谢星摇动作止住,看向他双眼。

    晏寒来还是没看她:“继续。”

    他后知后觉,似乎也觉察出了几分不自在。

    狐耳硕大,恰恰横在头顶两侧,她右覆于黑发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轻轻触上。

    隔着皮肉,谢星摇能感受到他识海中的咒气。

    那气息时而阴冷刺骨,时而却又滚烫如火,无休止地上下窜动。她需得凝神屏息,让自己的灵力将它压住。

    如此一来,掌心便也不得不随着咒气四处游走——

    譬如经过狐狸的耳朵。

    房中昏幽,谢星摇耳边本是一片寂静,忽然听见廊道里的脚步声。

    有人在低声话,居然是温泊雪:“对了!在凌霄山山脚下,还有一家灵兽铺子。你若是喜欢动物,大可去那里看看。”

    他在向沈惜霜讲述凌霄山。

    沈惜霜笑笑:“绣城也有一家。但我很不讨灵兽喜欢,每每想要摸一摸它们,都会被迅速躲开。”

    “灵兽不比普通的猫狗,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温泊雪道:“对于它们来,无论抚摸身体、头顶还是耳朵,都是十分亲密的动作。”

    谢星摇:

    指尖跟着那团咒气,眼看即将碰到狐狸耳朵,谢星摇心虚停下动作。

    晏寒来猜出她的心思,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挑衅:“怎么?”

    谢星摇压低声音:“没怎么。”

    话虽这样,她还是感到一丝异样。

    如今的动作本就显得亲近,被温泊雪这样一,更是平添几分暧昧的意味。但停下吧

    总觉得像是做贼心虚。

    “我曾见过灵兽化出人形。”

    长廊中的沈惜霜轻声道:“很漂亮,也很高傲,除了它的主人,没谁能碰它。”

    方才还漫不经心挑衅的晏寒来,身形浑然僵住。

    谢星摇轻轻一咳。

    “还有伴侣。”

    温泊雪思忖片刻:“无论是灵兽还是妖族,倘若能露出耳朵尾巴让一个人随意抚摸,要么认主,要么求偶——所以铺子里的灵兽不愿与你亲近,纯属正常现象,用不着难过。”

    狐耳旁的右,微微颤抖。

    谢星摇:

    什么主人什么求偶什么乱七八糟,求求你们,闭嘴吧。

    一墙之隔,一里一外,两人随心所欲地,两人默默无言地听,每句话都是一道精准打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狐狸毛绒绒的耳朵上,自顶端浮起一抹微红。

    如同冬日积雪,和煦日光悄然漫开,融散片片雪白。

    晏寒来神色不变,瞳仁透出浅淡杀意:“歪理邪。”

    谢星摇佯装镇定:“那我继续了。”

    对方没有回应,她权当默认,轻轻挪动掌心。

    于是刚好握住其中一只耳朵。

    谢星摇莫名紧张,放缓呼吸。

    被她碰到的一刹,白毛簌簌动了动。

    人形下的狐耳比白毛狐狸的更大,沁着柔柔浅粉,摸起来温温热热,又软又薄。

    又冷又凶巴巴的晏寒来,居然拥有这么柔软的耳朵。

    当灵力压下恶咒,狐耳甚至会讨好般悠悠一晃,蹭过她心。

    廊道里的交谈声渐行渐远,方才那些话言犹在耳,谢星摇暗暗松下口气,回想起来有些出神。

    也正是这出神的一刹,掌心轰然涌起一股热度。

    谢星摇动作停住。

    ——如同一个无声的抗议,晏寒来稍稍仰头,狐狸耳朵顺势上扬,整个蹭在她心。

    旋即耳朵左右一晃,激起连绵的痒。

    她兀地回神,顺势抬眼,撞上少年人琥珀色的凤眸。

    室幽暗,日光漫流如水,浸湿他半边棱角分明的面颊。因正低着头让她抚摸,近在咫尺的五官格外清晰,被光与影勾勒出锋利轮廓。

    晏寒来神情淡淡,眉眼却是凛冽鲜焕,面上不知何时晕出绯红颜色,周身除开桀骜的冷,亦有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昳丽诱意。

    谢星摇被他看得一懵。

    他因恶咒带来的剧痛狼狈不堪,身形轻颤,嘴角却有嗤笑浮起:“谢姑娘莫非玩腻了?”

    毛绒绒乃她一生所爱,谢星摇毫不犹豫摇头。

    于是少年眉宇舒展,雪白狐耳主动压上她心。

    柔软单薄的触感缕缕蔓延,谢星摇瞥见他喉结倏动,别扭又冷淡地懒散出声。

    “那就别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