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路边散步寥寥几人一看要起争端,  因为都是老人妇孺，只得飞速远离。

    沈律指腹按压住赵沉星的臂，低声道：“尽量不要主动出手。”

    斗殴的责任就落不到他们身上。

    过了良久,  赵沉星才应了一声。

    黄浩文瞥了一眼周遭空荡荡的路，挑起高而寡淡的眉,  “这下没人了。”

    他身边拎着包分着棍子的蓝毛咧着嘴，“也别指望保安,  好不容易搞走,  一时半会儿不会到这来。”

    黄浩文盯着看赵沉星长开后越发深刻的眉眼,  瞧着两人朝自己走过来，而且显然也不算逃。

    他双眼发亮，抬手提声道：“这路太窄，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叙旧？”

    赵沉星对黄浩文早没了感觉,  或者是懒得在他身上耗费情绪，懒散道：“叙旧要带这么多人,  还揣着棍？老实,  你是不是怕不过我？”

    他早在初一那会儿，期末临近暑假时,  就已经敢单挑黄浩文,  而且切切实实地赢过几回。

    以他当时力量不足够、多靠速度的情况下。

    黄浩文看着凶且猛,  但其实架并没有多少实力,  多靠一些贬损卑劣的招式,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  靠着自己的一群弟耍威风。

    赵沉星刚满十岁尚在郊区上学时，就听过这人。

    他记得清楚，班主任的儿子刚上初中就被同班同学带着人的头破血流。

    施害者就是整日兴风作浪胡天胡地的黄浩文，起因是被揭发找人代写作业。

    班主任因为黄浩文的背景对他无可奈何,  只得让儿子退学转校，免得再起矛盾。

    那时暑热刚过，秋意凉爽，天还蓝的很。

    赵沉星怎么也没想到过，自己后来会独身一人到了赵家生活，随后被安排进长淮市的实验中学，学期刚开始没多久，就被当时初三的黄浩文盯上，而且一盯就是一年。

    黄浩文笑了一下，竟真的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是你怕了吧赵沉星？都忘了以前被揍得时候是怎么哭鼻子的了？”

    黄浩文长窄脸，眼距也近，眼尾吊起，本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刻薄样，这么一笑五官凑在一起皱出横纹，就更显得奸猾。

    但其实初中那会儿，黄浩文的长相还算过得去，长眉细眼，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纯真，朝他那校长叔叔讨好地一笑，就能免去许多事。

    大概相由心生，几年过去，就越发不堪入眼了。

    或许是赵沉星量地认真，又或许是“就当听了个屁”的表情过于明显。

    黄浩文被他看得不自在，怒自心头起，忽然收敛了嘴角，示意身边弟，“上去，先揍他旁边那个。”

    赵沉星留着慢慢收拾。

    蓝毛一手拎棍，在手里试试分量，歪头叫上黑皮，直接拔腿甩棍冲沈律而去。

    黄浩文对左手边的胖子：“估计一棍子就不行了。”

    胖子笑着应：“那肯定，这弱不禁风的样，对了黄哥，上次他怎么到的你？”

    黄浩文呸了一口，“我没留神，他那司机突然就蹿出来把我按住了，这子才到我的，完就上车跑了，妈的。”

    当时气得发懵，连车牌号都没记下来查一查。

    胖子顿时义愤填膺，“嚯，那这待会完可不能轻易放过，必须给你出口恶气。”

    黄浩文拍他，“义气。”

    胖子笑得憨，如果忽视脖子上一长条纹身的话，倒真显得和气，“当年的情分我一直记着呢，要不是黄哥和校长，我哪能上的了学，等会儿我就……”

    “嘭——”

    “啪——”

    坠地声乍起。

    胖子煽情追忆的话戛然而止，木愣愣地看着那个高个子男生避让之间，横腿一踢、长臂一绕、握拳一击，不过两个来回，蓝毛被摔扔在地，棍子反而落地更晚。

    而那男生风轻云淡。

    胖子没回过神，一时只觉得奇怪。

    蓝毛架出名的那种厉害，又灵活，他都不一定得过。

    他外套一脱，作势要去帮忙。

    帮架的黑皮怔了一瞬，冲势更猛，木棍直接用力对准了人扔过去。

    刚刚还在一旁抱臂看戏怕自己碍事的赵沉星猛地将沈律拽过来，木棍扔了个空，弹起半米高。

    赵沉星冷着脸弯腰搬起石头就砸，黑皮下意识转身抬腿就跑。

    他跑的算快，石头撞击在地面上，砸出的碎屑迸溅而出，划得腿生疼。

    胖子将黑皮拉扯住，朝身后人道：“等什么？一起上！”

    他将手里的矿泉水扔过去，塑料瓶炸裂，水飞溅直上。

    像摔杯为号。

    黄浩文也早回过神，一手拉住了胖子，冲赵沉星：“我今天本来没想揍你，我还是那句话，你叫我一声大哥，就可以站到一边去。”

    赵沉星动作一顿，记忆被瞬间拉远。

    这话着实让人反胃，一如四五年前

    赵沉星顺手拉了被的同学的一把，黄浩文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别多管闲事。”

    他当时将那嘴角破裂流血的同学扶好了，没听见一般要拉着人走。

    一个壮的像牛、中间一溜头发竖起的男生拦住他们，眨眼间就要动手一起揍，黄浩文：“我看你顺眼，你叫我一声大哥，当我弟跟我混，就可以站到一边去，不揍你。”

    以及后来的许多次，在被鞋底用力碾着手挣扎时，头顶响起的因为变声期而刺耳难听的声音，“怎么这么倔呢？你妈死了你爸不管你，你同学现在不敢靠近你，就我搭理你，你不跟我混，不是诚心让我生气？”

    所以见一次一次？

    “黄哥，他不识相，你跟他讲那么多没用！上次还敢报警，结果呢？警察让他好好学习！”

    周旁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咱们没事他玩玩也挺有意思的，下次他再叫我们！”

    “哎他这书包丢了吧，看着也不像会写作业的样。”

    “你们别踹他脸，免得明天做广播体操被老师和我叔看见。”黄浩文。

    “哈哈哈好！这张脸留着。”

    “哎他是不是哭了？”

    ……

    赵沉星恍惚了几秒，闭了一下眼，侧眸问沈律，“他上次找你，和你什么了？”

    沈律没再瞒着，似乎有所意会，“他，让我离你远点，不然就揍我，我就先出手了。”

    赵沉星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轻声道：“他和每个人都这么。”

    初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同学、朋友、校门口相熟的贩。

    各种方式，逼他低头。

    妈的简直有病。

    “赵沉星，我问你话呢！”黄浩文急躁道，“我现在回了国，想治你就治你，今天五个人，下次十个人，再下次二十个，你自己想想清楚。”

    黄浩文站在弟中间，威声赫赫。

    沈律忽然低声问赵沉星：“他以前也这样？一堆人你一个？”

    赵沉星不知觉地有点烦躁，不想细，只随意应了一声。

    “那我改主意了。”沈律轻声道。

    “黄哥，跟他们啰嗦什么？咱们拿棍一起上不就行了。”胖子给蓝毛和黑皮重新发了棍，意气满满。

    “就是！”蓝毛还揉着腿，看见沈律的动作，骤地一愣。

    “靠这人不会要报警吧？”

    赵沉星低眸看见沈律若无其事拿着手机字，丝毫没有身在险地的慌张，冷淡地一如平常，像高拔的山顶积雪，漠视着山脚烈焰。

    手机很快被收起来。

    “回个群消息。”沈律朝他们，眉眼柔和下来，“别紧张。”

    又对赵沉星压低声音，“我们拖拖时间。”

    赵沉星第一反应就是，沈律短信报警了。

    但短信报警能这么快吗？刚刚他瞥见沈律约莫只了三四个字。

    其实没有必要，从蓝毛刚刚划拉的两下就能看出来，这群人没什么长进，最多是力量上的增强，二对五，也有胜算。

    沈律瞧着他的眉眼，忽然道：“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能的过，但等一等。”

    赵沉星倏地抬起眼，眸光颤了两下，紧握的手松开些许，没有作声。

    他们停顿的这点时间，其实也不过几秒。

    再晚黄浩文就要动手了。

    心思电转，赵沉星转过视线，摊开手，对黄浩文道：“不用想清楚，不是嫌路窄要找个宽敞地方吗？走。”

    黄浩文手里掂着棍，防备地看了一眼沈律，又歪眉斜眼地看向赵沉星，显然是嫌他不识好歹，“行，到你服。你们走前面，去那栋楼后面空地。”

    这条路确实窄，又是下坡，原本也不是供车辆来往的大道，路边树木草丛多，灌木旁垒着围石，一旁有便利店，不时就会有人经过，多人架十分不方便。

    而那栋楼后的空地，黄浩文一群人来的时候四处转悠就看到了，离得近，隐蔽，地方宽敞，跟这条路一样，因着高大葱郁树木的遮蔽不好装摄像头，起来麻烦少。

    毕竟是市中心，他们还是很谨慎地勘察过能架的地段的。

    只是没想到刚出来买瓶水的功夫就碰上人了。

    这种巧合，被他们非常自然地归纳为——与以往一样无往不利的架前奏。

    不过多了个岔子。

    黄浩文看着身前两米处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的沈律，突然问道：“你跟你那司机是不是都是练家子？”

    “嗯？”沈律顿了一声，好声好气地回答，“司机是，我勉强算？但我连赵沉星都不过。”

    慢腾腾走在一边的赵沉星忍不住看向他，没去回想自己每次被摔时的情状。

    唯一一次算是平了，也是树林里被放水那回。

    他不动声色，沈律回以“就是如此”的肯定微笑。

    黄浩文却眉头一皱，刚刚赵沉星没出手，他以为是怕了躲在一边。

    赵沉星现在难道真的这么厉害？

    不可能。

    不过他们总共五个人，有武器，有什么怕的？

    而且他都还没出手。

    在国外他也不是一点没操练。

    赵沉星走着走着，慢下速度，回过头，朝黄浩文：“你觉得你现在能赢我？”

    黄浩文嗤的一声，“当然。”

    赵沉星本意是想话拖延时间，直到视线触及远处时，蓦地极快地一眨眼，收回视线。

    他懒散地塌着肩，沉吟，“不过你都成年了吧，怎么还以多欺少以大欺？”

    接着嘴唇开合，无声地：丢不丢脸？

    黄浩文抬手就是一棍子，赵沉星灵敏地朝旁侧一躲，拉着沈律和他们空开了一段距离。

    黄浩文一击不成，歪着嘴笑道：“架又没有公平这个法，我想怎么怎么。”

    “赵哥！”

    远远地，有急促的几道脚步声传来。

    黄浩文几人拿着棍回头一看，就见正朝这跑来的气势汹汹的几个男生。

    赵沉星和他们离得远了，就问沈律：“你刚刚发信息给他们的？”

    沈律摇摇头，“没有。”

    “那他们怎么来了……”

    在这耽误的一会儿其实不过几分钟功夫，通风报信也赶不来这么快。

    他不是没想过让范霖他们来帮忙，但这毕竟是他自己旧年的恩怨，牵连到沈律就算了，犯不着牵累别人。

    范霖实战经验丰富，一看黄浩文几人带着家伙，就立刻拽着身边的陈州瞿子成停住了。

    黄浩文瞧了他们两眼，冲赵沉星笑道：“你现在朋友不少啊？他们知道你那点事吗？就敢跟你来往。”

    “这几个找茬的？”范霖隔着人问。

    胖子骂了句脏话，“这我们黄哥，识相的滚远点。”

    范霖皱起眉头，“都没听过，老瞿，捡砖头，！踏马的，跑到这闹，也不听听。”

    瞿子成应了一声，喘着气就抄起石头。

    他手脚不利落，架不怎么行，远距离攻击助个兴还行。

    陈州搓搓手，“我也没什么经验啊？这就要了吗？”

    赵沉星已经极快地绕过来，顺腿踢了胖子一脚，伸手一推他，“你负责补刀。”

    沈律也靠过来，看向对面抬手扬声道：“别着急，人多起来正好热闹，还是去那块空地？”

    黄浩文直瞪着他们，只能应下。

    这里离空地已经不剩多少路，路上互相虎视眈眈再所难免。

    不知道是哪个瞬间，离空地只有几步之遥时，蓝毛突然大喊：“老三赶过来了！带着家伙的！”

    胖子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抡着棍反身过去。

    没过几秒，老三一个虎跃，加入战场。

    短短几分钟，没有暗号，没有合谋，一群人连追带，没几步路就到了黄浩文所的那块空地。

    一时肢体摩擦、棍棒交错声不断。

    六对五，带上武器，黄浩文几乎以为他们赢定了。

    即使现在才刚刚开始，相碰不过几招。

    “沈律呢？”瞿子成好不容易躲过木棍，狼狈问。

    刚刚一会儿，他就发现沈律掉了队。

    话里那人突然背过身将老三的手扭至身后，带着疾跑的气喘，“来了。”

    明明是冬日，路上忽然涌起热浪。

    毫无节奏可言、却极迅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群人顿下动作，黑皮视力不行，眯着眼望，“什么人来了？警察？”

    但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察。

    黄浩文盯着跑过来的六七个个高体壮的人，咬牙，“狗屁警察，他们叫帮手来了。”

    “沈律！”那群人跑到近前，有人扬声就喊，“就这几个混混是吧？”

    沈律朝他们做了个手势，又迅速靠到赵沉星身边，弯着唇朝对面的人道：“听你们喜欢围殴，那就好好体验一下。”

    那群黑影涌近时，赵沉星斗的间隙停下来看了一眼，“怎么叫来的？”

    沈律低声：“散班初中一起去参赛的朋友。刚好有人在群里问下周要聚，我就发了定位，让他们现在来。”

    待在市中心、甚至就在二中的人就有好几个，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赶过来。

    现在人还不齐。

    胖子几人开始揣着棍往后退。

    “所以你刚刚不让我动手？”赵沉星问。

    沈律从地面捡起老三被扭手时手里滑落的铁棍，扬起的下颌线利落锋锐，“本来是想报警，但他们该知道你惹不起。你不需要出手，也有人撑腰。人海战术，谁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