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一跳下乌家树，黎下就看到萧知抱着飞飞，脚边跟着康康,从灵雀河那个鲜花廊桥门进来。

    看见黎下,萧知老远就：“老板，前几天我精力透支还没缓过来，今天就又加班到现在，我不行了。”

    黎下：“所以……”

    萧知：“所以我要求休假,长假,我要做个旅行放松放松。”

    黎下没话，先走到他的茅草屋跟前,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发现沈九州睡得很沉,才站在那里等萧知。

    等人走到跟前,两个人一起来到朱颜树下，黎下盘腿坐在红色的石头上，问：“如果我同意,你算去哪儿旅行？”

    萧知放下飞飞,示意它和康康可以自己去玩了，看着两只欢快地跳进虫鸣湖往对面游,他在草地上坐下，抬抬下巴：“就九舟山,生活在这个星球上最神秘的山系边缘，却对它一无所知,太遗憾了,我想做一次探险式旅行。”

    黎下看风回岭方向：“你确定？国家都停止对九州山系的探索了。”

    萧知：“国家只是一个概念，做出决定和执行的最终都是人,探索或者不探索九舟山，只是有资格做决定的人的一个念头而已，不足以做为我的行动指南。”

    黎下：“做为你的老板和朋友，我表示很担心，要不，咱们组团去？”

    萧知：“别，让姥姥姥爷知道我把你忽悠得要进九舟山，我的职位就保不住了。”

    黎下：“这好办，就是我忽悠的你。”

    萧知思考了片刻，还是摇头：“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旅行，身边跟着老板，感觉跟上班差不多，完全没有了旅行的轻松感。”

    黎下站起来拍拍屁股往西边走，摆手招呼两只儿子跟上：“那，不准假，你还是继续上班吧。”

    萧知跳起来跟上：“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黎下沿着虫鸣湖一直走：“这种操作多正常，你不让老板痛快，老板能让你痛快吗？”

    萧知：“话是这么，可你不还有这么大个农庄要经营吗，我旅行时间又长，你如果去，农庄有什么大事发生，谁做主？”

    黎下：“农庄就是种种树种种花，卖点生瓜梨枣，能有什么大事？一般的事怀江完全可以应付。”

    “这可没准。”萧知，“这样吧，你去跟怀江和沈九州商量，他们同意，你就跟我一起去，要不，你的长官那么凶，我承担不起后果。”

    黎下：“那，让我先想想理由，晚上跟他们，现在，咱们先随便逛逛，倏～，倏～～”

    山坡上钻出来一只毛色斑斓的野鸡，后面跟着一串毛茸茸的家伙，黎下兴奋地对着它们吹口哨。

    野鸡高兴地往他们跟前跑，却被虫鸣湖拦在了对面。

    黎下对着它们喊：“快点长大，飞过来。”

    没想到，这只雌性野鸡特别聪明，居然也沿着虫鸣湖一直往西，最后和他们成功会师了。

    黎下蹲下，挨个摸毛茸茸的鸡们，还招呼萧知：“你也摸摸，特别软乎。”

    萧知蹲下，摸了摸野鸡妈妈：“干得不错，明年继续。”

    黎下笑着站起来：“你这是鼓励生育啊。”

    萧知：“我这是投老板所好。”

    两个人笑笑地一路来到狐兔柳边，杉下和楸下跟飞飞、康康一路捉着迷藏跟过来，并排站在他们身边。

    四月底那场大暴雨十分厉害，狐兔柳下现在还有很深的水，如果不是不流动，狐兔柳一直往北的深沟，现在看着就是一条比梨花河还大的河流。

    黎下看着狐兔柳西北方那一大片丘陵：“一个月前开始，不断有人在那里和古盲岭、青龙镇周围出没，你觉得他们是想干什么？”

    萧知：“恒利集团有限股份公司，董事长温永致，但这个公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公司，而是个靠山寨别人的技术和产品起家的家族企业，一直靠吸别人的血赚钱，温永致第一桶金是在哈城攫取的，他和几个兄弟山寨了哈城一家著名的餐饮连锁店，先高薪挖走人家的骨干团队，然后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店面和产品，低价挤垮了正主，等他们一家独大全面占领市场，开始提升价格。

    他们后面涉及到的领域，电子、民用低动力能源车、电影院线、网上购物平台、联合家政服务和物业管理网络，几乎都是这么成功的。

    这个公司最大的优势，是养着一支非常厉害的律师团队，那些讼棍特别擅长钻法律的空子，每次都能让恒利公司脱罪，或者即便被判侵权，他们也能把损失控制在最范围。”

    黎下看萧知：“这个吸血鬼这次是盯上咱们农庄了？”

    萧知：“咱们官网上挂的价格表，足够引发他们吸血的冲动。三十年前，温永致发达后把总部迁到了首都，因为所作所为太恶劣，被首都商界联合压。

    五年前，温永致又把总部迁到了九商，不过，现在通讯这么便利，九商商界对恒利也十分反感，虽然没有有组织地压他，却也很默契地给恒利制造了很多障碍，他们在九商发展很不顺利。”

    黎下冷笑：“城市大佬啃不动了，他就来啃咱们乡下农庄？”

    萧知：“他成功过，哈城附近著名的景区现在就全在他们手上，九商周边的景区比哈城的名气还要大，温永致现在啃不动高新技术行业，就把目标转移到了实体经营行业。”

    黎下点头：“手伸得真长。”

    萧知：“山寨咱们农庄成本太高，我觉得温永致有很大的可能知难而退或另辟蹊径。”

    黎下：“他的蹊径不会是租赁下农庄周边的山地，然后刻意制造事端让咱们不得安宁，逼迫我从他们手上高价把那些山地租赁下来，或者用某种手段逼迫我把农庄卖给他们吧？”

    “这是他们最常用的方式，如果他的资金足够，他很可能这么干。”萧知，“温永致的厚颜无耻超出你想象的极限，他如果资金不足，同时也发现他根本不可能改造出咱们农庄这样的效果，那他就不会把那么大片的山地都租下来，他很可能就租靠近咱们农庄的一条狭窄环形带，够他扎下场子骚扰咱们就可以。

    如果是后者，他一定是冲着收购咱们农庄来的。”

    黎下：“根据你的经验判断一下，哪种可能大？”

    萧知：“后一种，他想占有咱们农庄，如果他相信网上老顾客对咱们农庄的评价，他肯定不惜代价也要把农庄弄到手。

    农庄如果真的到了他手里，一定会被玩出花来。免门票和没有最低消费这两项肯定先被废除，农庄会成为富豪的专用会所。”

    黎下：“萧律师，给个专业的建议，怎么阻止有人用那种恶心的方式租赁咱们周边的山林。”

    萧知：“向青河县政府提交企业保护申请，但只能防止我刚才所的租赁狭窄环形带这种显而易见别有用心的行为，如果有人大片租赁，这个申请不会得到支持。”

    黎下：“待会儿回去你和怀江就写这个申请吧。”

    萧知：“所以，我的旅行计划是要泡汤了吗？”

    一只黄色的鸟突然从西边方向箭一般飞过来，断了两个人的交流。

    阿哩落在黎下的肩膀上一阵“嘀哩滴啦喳”，声音虽然很清脆，旋律却一点都不美妙，显然是着急上火了。

    黎下摸摸它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我连旅行计划都取消了，在为你想办法。”

    “嘀哩喳～～”阿哩一下跳到了萧知的肩上，对着黎下嚷嚷。

    黎下举起双手：“这不是已经取消了嘛，等这事解决了我再去旅行。”

    他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林保局牟子鹃。

    黎下开手机接通：“牟大姐，我是黎下。”

    牟子鹃一贯的爽利做法，开门见山：“黎，有人申请租赁你们农庄一周的山林，我们告知对方风回岭及其以南属于国家直属土地，青河县没有处置权后，对方修改了申请，要求租用你们东、北、西三面的山地，因为他们的要求不是整座山头或某一个完整区域，而是一条狭窄的带状，我们觉得这个申请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要求他们的企业法人接受质询。

    我给你这个电话是想问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黎下：“我和我们农庄的人正在讨论这件事，我们正要向青河县政府提交企业保护申请。”

    牟子鹃：“那你们要快一点，最好由专业法律人士的指导。”

    黎下：“谢谢大姐！我会聘请经验丰富的律师介入这件事。”

    牟子鹃：“那就好，我挂了，再见。”

    黎下看了看手机，又看萧知：“这大姐脾气真不一般。”

    萧知：“我们提交了保护申请后，如果政府组织的合议名单里有牟大姐，我们的申请肯定能通过。

    如果申请能到林图县长手里，也会比较顺利，他是律师，还在基层工作和好几年，一眼就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黎下：“我也比较信任这位林县长。”

    两个人着话往回转，萧知呼叫了怀江，准备现在就写申请，争取下班前送到青河县政府。

    黎下听到萧知想去九舟山旅行后，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现在不得不因为这么一件糟心事留下，沸腾的血液却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温，他决定去神衣冢跑一圈，消耗一下过剩的精力。

    结果一跑就跑到了大半夜，最后干脆就睡在了林子里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上。

    *

    黄昏时分，也就是黎下领着两只狗儿子和阿哩回到神衣冢时，燕胡山深处噶奴蓝镇唯一的一家服装店里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他裹着一条脏乎乎的花床单，脸又黑又瘦，看上去拘谨而茫然。

    服装店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子，她问男孩：“想买哪一类？T恤还是衬衫？或者是裤子？”

    男孩把一把不同面值的华夏币放在老板娘面前：“你，你看我，穿什么好，买，两身。”

    老板娘把华夏币拿起来，整理整齐数了一遍：“你这是165块，这，买不了两身衣服呀？”

    男孩手足无措地看着老板娘：“那，能买，多少？”

    老板娘看看男孩子黑瘦的脸，再看看他枯瘦的手，暗暗叹了口气，走到挂衣服的架子边：“我给你挑两身吧，质量没问题，只是样式过时了，你别嫌弃，怎么都比你裹着被单好。”

    她在一排衣服中间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两件短袖圆领T恤，两条破洞牛仔裤，回头看看男孩，问：“你，里面穿内裤了吗？”

    男孩舔舔嘴唇，不话。

    老板娘叹了口气，走到柜台前的玻璃货架前拉开，拿出两条短裤：“虽然不好看，也是全棉的，给你拿四条，短裤要经常换洗，知道吗？”

    男孩点头。

    老板娘问：“你是去试衣间换上一身？还是给你包起来，你回家再换？”

    男孩看看外面：“回，回家。”

    老板娘找了个袋子，边叠衣服边声：“你家在哪儿？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男孩摇头。

    老板娘：“现在是法制社会，找个机会跑出去向警察求救吧，就算是亲爹娘，也不能这样对你们。”

    男孩不话，等老板娘把衣服全部叠好，装进袋子里，他拿起袋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愣愣地对着老板娘微微弯了下腰，然后转身，扒在门边往街上看了看，又看看老板娘，走了出去。

    噶奴蓝镇的街道弯弯曲曲，男孩在古旧的石头建筑之间闪转，躲躲藏藏地走到了靠近镇子西头一条向南的过道，扒在一间石头房边，伸出头看看过道里没有人，他飞快地跑了进去，眨眼之间就穿过过道，来到了镇子外一座山头下。

    他扒开一块大石头，露出后面卷缩在几块石头中间，一个看起来比他还瘦，同样裹着旧床单的男孩。

    他跳到男孩身边，把袋子递过去，高兴地：“出出，我真的，买到了，很多，衣服，穿上，咱们就能，去找他了。”

    “真，真的？”出出急切地开袋子，把所有的衣服都倒出来，“这，这么多？”

    买衣服的男孩拿过黑色的T恤，笨拙地往出出身上套：“快，穿上，穿上，咱们，就能，走了。”

    出出露出了脑袋，兴奋地摸着T恤，却又突然停下，惶恐地问：“灼灼，咱们，真的，能，找到，他，吗？”

    灼灼十分坚定地点头：“能，我那，天，碰到他，身上，我记住，他的，味道，我能，找到，他。”

    几分钟后，两个身影从大石头后站起来，跃过乱石堆，向西面的公路跑去。

    凌三点，灼灼和出出出现在首都一条宽敞漂亮的林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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