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辽还没走下风回岭,钟春秋就睡得呼呼的。

    怀江黑线：就这还想去帮沈九州？

    天道收割时，烛阴也听到了重明发出的警示，他原本有时间像其他实力强横的先天神祇那样,主动散去神力,只保留凝实到极限的神识和魂魄，沉入大地深处，躲避天道的洗劫。

    可他想护住钟山的树木花草和兽，为重明大神留下一片生机美景,就将神力和神识、魂魄尽皆散去,覆盖于钟山之上。

    无数和他一样强大的神祇即便散去神力也没能躲过天道的追杀，烛阴今日能成为幸运复活的一个,是因为他神魂散尽的最后时刻,不能容忍混沌世界被毁灭而与天道争锋的重明恰好经过钟山,百忙之中将他的一丝丝魂魄沉入到极北之地三万丈之下。

    因为那一丝丝魂魄实在太微弱,烛阴重新现世之后，懵懵懂懂，只记得自己的家是座漂亮的大山,他想找回自己的家,便四处流浪，因为这个世界神力稀薄到近乎于没有,他的魂魄太弱也凝聚不起神力，所以无法维持一个稳定的有形之体,经常变来变去，今天看着像十岁,明天看着像两岁。

    好在,他的魂魄感受过重明近距离的啼鸣，特别凝练,他醒来后第一个念头是重明送他沉入地底时刻印在他神魂上的人族形态，他的身体就变化出了人族的样子，并且再也没有改变，没有像其他魂魄不稳的神祇那样，一不心就露出混沌时期的某些特征。

    而且他一直在流浪，年龄忽大忽这一点很难被注意到。

    葛辽在格尔木的大屏幕上看到的他，就是三岁左右。

    神识思想会受到载体的限制，这是宇宙的生物基本法则，但这个法则没有绝对值，而是根据生物种类的不同，每一种都有一个合理区间，神识特别强大的生物，思想可以达到本物种区间的上限，神识微弱的话就是和载体保持高度统一了。

    钟春秋的神识即便只剩下一丝丝，那一丝丝的质量也是最顶级的，所以，他是人族法则的上限，他顶着一岁胖娃娃的身体，还能保有一点点混沌时期的记忆，思考能力也远远高于正常的一岁人族。

    但时间不会太长，只能偶尔这么干一下，一直超年龄思考会让他神识崩溃，他被葛辽送到沈厚仁的植物园，就是因为他执着于找回记忆，并坚持要保持成年人族状态，崩溃到差点烟消云散，沈九州和沈厚仁联手才把他保住。

    沈九州怕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因为执念而崩溃，就让沈厚仁给他吃药，让他暂时失忆，结果，沈厚仁失手，烛阴就成了一具有思想的木乃伊。

    现在，怀江抱起流着口水呼呼大睡的烛阴大神，一念回到雀园，把他放进被窝里。

    这时候怀江就觉得，天道法则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而回到东区的葛辽此时很郁闷，他发现自己被怀江忽悠了，在到处是人族，又神力稀薄的农庄，他根本不可能锻炼。

    敢抽取农庄的神力壮大自己，他分分钟钟被怀江和贡宝、易眠揍死。

    如果再一个不心露出点鸟类特征，揍完之后肯定还会被沉入地下，千万年都别想出来。

    葛辽郁闷得差点自闭，闷声采集竹笋和野菜，一天采了几十篮子。

    梨花坳。

    今天姥姥和姥爷没有去服务区帮忙，他们坐在院子里，望着神衣冢，无声地等待。

    他们受白泽大神委托，在此守护重明大神的温养大阵三千年了，如果重明大神这次寻回记忆不顺利，他们将继续守护下去。

    他们在祈祷有这个机会。

    听起来很残忍，但他们害怕的是连守护的机会都没有。

    *

    九舟山深处，齐飞燕以呀烊的形态在飞翔。

    她有米觳草，对方向的感知很清晰，但萧知屏蔽了自己和黎下的气息，亿万里九舟山，的呀烊只能凭模糊的记忆一次次尝试。

    她没有吸取无所不在的混沌神力强壮自己，她孕育过重明大神，知道让他觉醒需要的神力有多么庞大。

    也许让她化为千里大鸟的神力对重明大神只是沧海一粟，但也许就差那一粒粟的神力，重明大神就功亏一篑了呢？

    她怀孕时模糊感知到过重明大神的一点点记忆和对宇宙的感悟：无限大的宇宙是由无数细如尘埃的微粒构成的，每一个微粒都微不足道，每一个微粒都不可或缺。

    她不能心存侥幸。

    混沌有风，自钟山来。

    混沌之风是当初烛阴为摇曳钟山之上的林木花草而吹动，重明大神对此甚为欢喜，烛阴从此每日一息，让风吹遍混沌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对此时的呀烊，混沌之风就像十六级台风之于麻雀，暴虐肆意不可抵挡，但齐飞燕没有停下，她顽强地寻找着正确的方向，在狂风中踽踽前行。

    逆风而行的还有沈九州，他化为只有原形万分之一的花白大鸟，时而飞上云霄，时而降落山谷，巡视着他的领地。

    为重明大神寻回记忆不是他们这些混沌神祇能插手的，他要做的，是为白泽大神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觊觎重明和白泽的神识和魂魄的混沌神祇太多太多，绝大部分在天道收割时彻底陨落了，幸存下来的，都是混沌世界的强中强。

    在默认可以永生的混沌世界，这些家伙尚且肖想两位大神的力量，到了现在这个寿命只有几十年的世界，他们危机感深重，对重明和白泽的执念更深了。

    沈九州想起昆仑山和燕胡山深处越来越少但是越来越强大的那些存在，杀戮之意顿时充斥了他全部的身心。

    收起翅膀降落在半山腰的草地上，巨大而锋利的双爪刚一接触地面，他就感受到来自西北的某种信息，猛地抬起头，跟着腾空而起，疾速向西飞去。

    *

    灰黑色的云端之上，明媚的阳光之下，变身苍吔的杉下和楸下蹲坐在一团浓云上，傲然注视着对面一群体型巨大、形态各异、似禽非禽似兽非兽的怪物。

    最前面的怪物嘴边不停地流着粘稠的口水，它狞笑着对杉下和楸下：“这里不是混沌，你们也已经不是天梯守护神了，跟在重明大神身边，你们也没机会吞噬其他神吧？那你们对自己的力量还没有点B数吗？

    我们醒来时，昆仑山有百万混沌神祇，现在，只剩下两万不到，你们该知道那些消失的都去哪里了吧？”

    杉下嗤笑一声，扭过头，都不屑看他一眼。

    楸下懒洋洋地：“不就是被你们吞噬了嘛，谁也不是没吞过，有什么好炫耀的。”

    旁边的怪物得意地：“当然值得炫耀，吞噬得越多，我们越强大，苍吔大神，你们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楸下耸耸肩：“真的么？哎呀，我好怕吔～”

    杉下恶寒，扭头看楸下，眼神十分嫌弃：你能不能别用那么恶心的口气话？

    楸下瘪瘪嘴：好吧，下次注意，不恶心你了。

    后面一只怪物叫：“葛翁老大，他们在拖延时间，别再跟他们废话了，吞了他们，咱们去找重明。”

    葛翁的口水一下止住，他弓起了背，身体里发出“轰隆隆隆”的怪鸣，眼睛死死盯住杉下和楸下：“苍吔大神……葛——嗡——”

    杉下率先发起了攻击，他扑向葛翁，嘴巴张开成一个巨大的角度，能装得下葛翁的整个身体。

    葛翁嘶吼着迎击，它的前爪长愈千米，强壮而尖锐，带着瘆人的弧度；尾巴长愈万米，粗壮有力，上面还有一排排尖锐的利刺。

    单独看起来十分庞大的杉下和楸下，在葛翁们面前巧得像个玩具。

    但两只大狗子丝毫不怵，杉下和葛翁撞在一起的瞬间灵巧地一拧，准确地躲开了葛翁爪子，同时一口撕裂葛翁半个丑陋的脖颈，尾巴还把一个扑上来助攻的怪物甩到几十里外。

    楸下的攻击和杉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方向正好相反。

    一击得手，杉下和楸下丝毫不停顿，转身反扑回来，又同时咬住了葛翁只剩下一半的脖颈，向相反的方向同时撕扯，尾巴则准确地击中从侧面扑向他们的怪物。

    “葛——嗡——……”葛翁的惨叫响彻云霄。

    杉下和楸下叼着它的尸体退后到自己的云团上，各抬起一只前蹄放在葛翁庞大的身体上……

    葛翁的身体慢慢变浅，最后，化为漫天的羽毛，消失在空中。

    杉下舔舔嘴唇，斜睨着对面的十几只怪物：“滚回你们的地盘，还是留下来当我们俩的晚餐？”

    一个体型略的怪物收回惊愕的眼神，阴恻恻地看着杉下：“你们不用吞下它的躯体，就能吞噬它的神力？”

    楸下用百万富翁看乞丐的眼神看着它：“它的躯体那么恶心，吞下去老子得作呕十万年，谁特么要吞。”

    阴沉的怪物问：“重明大神教你们的？”

    混沌诸神里有能直接抽取神识或魂魄吞噬的，但那是天赋，与生俱来，而它记得苍吔并没有那样的天赋。

    楸下：“不然呢？”

    阴沉的怪物慢慢后退，最终退到了最后面。

    葛翁消失后成为新头领的劳嗷——一只躯体像豪猪和蛇的混合体、但还有强壮的四蹄和一对翅膀的怪物——却并不算后退。

    它一直觉得自己比葛翁强大，之所以一直没有吞掉葛翁，是地下那个强大的存在比较看重葛翁，而它暂时不是那个存在的对手。

    但，劳嗷没把两只一万多年没有得到一点神力补充的苍吔放在眼里。

    苍吔是败过它，但那是在混沌世界，到处都是混沌神力，苍吔得到重明、白泽大神的喜爱，拥有更强大的神识和更凝视的魂魄，能调动更多的神力厮杀；而它是仅次于哥牢，被重明大神嫌恶的神祇，神识虽然强大，魂魄却虚弱，影响了它的战斗力。

    而现在，它和苍吔的处境反过来了。

    它苏醒得很早，后来苏醒的混沌神祇很多在记忆缺失，还没弄明白当前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时，就被它们吞噬了，而它劳嗷吞噬的混沌神祇数量，仅次于地下那位。

    能够重新苏醒的神祇都是混沌世界的佼佼者，神识和魂魄都很强大，吞噬了那么多强大的神魂，劳嗷现在的神魂已经相当稳固了。

    现在，除了昆仑山地下那位，它谁都不怕。

    劳嗷退后几步，对它身后众怪物：“一起上，如果连两个苍吔都吞噬不了，回去是什么下场你们知道。”

    杉下不耐烦：“你个傻帽，人族的脑残剧看多了吧？还学黑.社会，威胁上了。”

    劳嗷丑陋的相貌愈加狰狞难看，他“劳嗷”地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

    花白大鸟从东方而来，落在一片巨大的云团上，对着漫天飞雪一样的羽毛看了一会儿才：“你们偷吃了多少劣质烧鸡，把我的地盘弄成这样？”

    和重明、白泽呆一块时间长了，这些连羽毛都带着贪婪和残暴气息的玩意让他生理性不适。

    杉下随意摇了两下尾巴，身体化为正常的狗子大，嫌弃地：“不想吃，倒胃口，可它们死活不走，没办法。”

    楸下还保持着苍吔的状态，跳到距离羽毛最稠密的地方比较远的一块云团上：“葛翁和劳嗷可能经常看人族的影视剧，还学会了战略战术，它们带着十几个挑衅我们俩，后面埋伏了一大波，幸亏白爷提前发来了警示，要不我们俩得吃亏。”

    杉下看起来有点抓狂：“我身上被喷了好多血，我要下去洗澡。”

    他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会来？我们俩一直控制着，没让神力逃逸出千里范围。”

    沈九州：“你们刚才控制得很好，不过下面这一波，你们可能腾不出精力控场，我来帮你们。”

    杉下和楸下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北方。

    ……

    萧知抬起眼眸，看了看远方，身体逸散出更多的温润光芒，将黎下包裹得更严实。

    他第一次出现如此严重的判断失误，五个时过去了，黎下的崩溃和重塑还在继续。

    他放弃了原来切断黎下寻找记忆的计划，为他输送大量的神力后，再次引导他进入梦境。

    他以自己对重明的了解，判断重明之所以那么抗拒他中断回忆，是因为他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记忆片段。

    他和重明的记忆以“亿万年”为单位计，而失去了至少99.999999999……%记忆的重明只是凭本能知道自己需要找回一段特别重要的记忆，但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在亿万年时光里寻找一段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记忆……

    萧知摇摇头：我怎么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忘记了他现在身为人族，要受到天道法则的制约，只能以人族的方式去寻找，以为几十天时间就够了。

    黎下可能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萧知看着黎下崩溃和重塑更迭越来越快的身体，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的能找回你想要的记忆吗？我能保护你到你找回记忆的时候吗？

    ……

    因为从来不会犯错而缺乏相应经验的萧知正在自我怀疑，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只胖乎乎的鸟在狂风中飞翔。

    萧知猛地抬起头，对着虚无的远方严厉地：“呀烊，齐飞燕，不许过来。”

    几分钟后，他再次出声：“呀烊，你现在是他的母亲，他醒来后如果知道自己吞噬了你，他会背负愧疚到宇宙毁灭。”

    狼狈的胖鸟无视他的警告，还在他的脑海里顽强地飞行。

    天空出现一缕瑰丽的殷红，太阳要落山了。

    “呀～～～烊～～～”

    一声高亢而温柔的鸣叫，一只羽毛凌乱的鸟从两座山峰之间摇摇晃晃地飞过来，夕阳映照着她巧的身躯，为她镀上了一层华丽而圣洁的光芒。

    “呀烊，不要……”萧知大叫

    “呀～～～烊～～～”

    金红色的鸟发出一声更加温柔的啼鸣，随后化为点点星辰，飞向萧知身边。

    无数细碎的星辰围绕着萧知和黎下盘旋飞舞，带来温暖而舒适的气息，星辰越来越密集，逐渐聚集在黎下的身边，几点特别明亮的星辰一直在黎下的脸上流连逡巡，最后，化作暖黄色的光芒，没入了黎下的身体里。

    萧知抓住了几点星辰，那几点星辰在他的手心轻轻跳跃闪耀，似乎在诉着一个请求，萧知想把她们收取起来，可感受到那些的光芒执着的心愿，他犹豫了，看着她们从他的指缝间跌落，落在在黎下的眉心，而后轻轻没入其中，照耀得他的神识一片光明，无数个亿万年中，萧知第一次红了眼睛，轻轻道：“呀烊，谢谢！”

    一天后，当夕阳再次照耀鱼脊山的花园，黎下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萧知，迷茫了片刻后：“我妈妈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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