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空鸟鸣声声。

    一只遮天蔽日的白色大鸟从云端俯冲下来,千米长的淡青色尖喙啄起下面一个体大超过百座山峰的多蹄怪物的颈中赘肉，翅膀在它背侧划开一道数千米长的深沟后腾空而起，它的尾部也被多蹄怪物的尾巴击中,洁白的羽毛飘了几十个山头。

    不牢一手按着一个怪物,趴在一块巨石后，紧张得牙齿“咯咯”响。

    它在看到那只大白鸟翅膀尖一撩把姑要斩为两截，并迅速吞噬了它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名字和画面：青鸟；一个白色巨鸟以俯冲的姿势停滞在混沌天空,眼神凶悍犀利,一个巨大的多蹄兽类神祇和几百个各种神祇在混沌大地，面目狰狞,势在必得。

    画面迅速成为一串清晰的动态回忆：青鸟带着女娲的口信去英招的空中花园找重明和白泽大神,告知他们女娲已经造出了一个人族的消息；萤山带着数百个来自极西之地的神祇在空茫之地截杀青鸟；青鸟大神怒极,以一敌百,吞噬了萤山大半的神魂后，又将三万里萤山夷为平地。

    不牢哆哆嗦嗦地对布固和趴在他腋下发抖的怪物：“青鸟大神比萤山这个老坏蛋厉害，我们会得救的。”

    腋下的怪物：“可是,葛翁青鸟大神一万多年都没有得到神力了,萤山吞噬了几百万混沌神祇。”

    不牢：“可青鸟现在跟重明大神在一起，你一点都想不起重明大神了吗？它一声啼鸣让混沌诸神凝聚的神魂和神力,比我们自己吸收百万年还要多。”

    布固浑身颤抖：“青鸟大神肯定能赢，我不要死,好不容易盼来了能和萤山一战的大神，我要离开这里。”

    不牢：“其他地方更没有神力,我们等青鸟大神,他赢了，肯定会带我们去九舟之地找重明大神。”

    青鸟一次次升空,一次次俯冲，它的羽毛一次次在空中翻卷漂浮，萤山的血肉一次次如血雨一般洒满数百个山峰。

    萤山在混沌世界曾经有过翅膀，后来它用神力凝聚出了长愈千里的尾巴和坚硬如陨石的皮毛，就舍弃了翅膀，但它依然能飞。

    飞翔是混沌诸神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和后来的人族会走路一样，只不过，顶尖的混沌神祇，没有翅膀的群体飞翔的高度和速度普遍低于有翅膀的，但这并不是，无翅的神祇神力低于有翅的，无翅神祇总能凝聚出其他强有力的身体部件，和有翅神祇达到武力上的平衡。

    萤山最厉害的身体部件就是它的皮肤和尾巴，它飞不起太高，但它的尾巴甩出去，能延伸出千里，有翅神祇一个闪失，就可能被它的尾巴击碎身体，让神识和魂魄失去庇护。

    当青鸟洁白的羽毛再次飘满昆仑山，不牢、布固、斑杜和众多怪物渐渐陷入绝望时，一阵悠扬的口哨声突然响起。

    就算是具有聆听天赋的布固，也不清口哨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它从四面八方响起，天上、地下，它们藏身的石缝里，口哨无所不在。

    不牢紧紧抱住了布固和怪物：“重明大神来了，只有他的声音能在天地间随意回响，英招大神的声音也可以传遍整个混沌世界，但他的声音不能凝聚神魂和神力。”

    斑杜把脸贴在地上，丑巴巴的脸显出梦幻般享受的表情：“好舒服啊，真的，又听到重明大神的啼鸣了。”

    青鸟在天空中一串华丽的翻滚，纷飞的羽毛重新化作纯净的神力被她凝聚回去。

    萤山也在翻滚，一边滚一边抱着头惨叫，巨大的身躯撞倒一座座山峰。

    黎下双手插兜坐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悠闲地吹着《九舟森林之魂》。

    青鸟仰头长鸣一声，再次俯冲下来，长长的喙刺入萤山巨大的头颅，一束灰白色的浓雾从萤山头颅的另一边喷射出来，那是青鸟的神力。

    萤山的嚎叫引发了雪崩，万里昆仑被雪花团团包裹。

    一声巨响，萤山的躯体炸裂，无数光点喷射出来，“嗡嗡”地飞向四面八方。

    “滴沥～～～”青鸟一声高亢的清唳，身体跟着炸裂成无数碎片，以更快的速度飞散开来，靠近嗡嗡鸣叫、泛着荧光的巴掌大的飞虫时，碎片正好化为一只只母鸡大的白色鸟儿，张嘴将荧光飞虫吞掉。

    ……

    天空恢复了西部高原初冬时节原本的模样，蔚蓝，冷清，阳光苍白。

    青鸟围绕着一个山峰飞翔一周，化为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人族女孩，站在黎下跟前：“老板，谢谢！”

    黎下下巴点点眼前的群山：“不这个，先去看看七郎新交的朋友们，这个时候如果被吞噬，就算萧医生能把他们的魂魄分离出来，也够糟心的。”

    易眠一笑：“好。”

    转身跃下山峰，在半空变成巴掌大的青鸟飞了出去。

    黎下弹了下卧在他身边盹的阿哩的脑袋：“巴巴地跟着跑几千里，就是为了来睡觉？”

    阿哩口吐人言：“老板你厚道点，我只是听完歌太舒服了，你让我再回味一会儿。”

    黎下又给了它一下：“你听过多少遍了？还回味。”

    阿哩坚持不睁眼：“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当然每次都要回味了，这是那些不懂音乐的傻大个们完全不懂的享受。”

    黎下站起来：“那好，你继续回味，我有事先走一步。”

    阿哩一下跳起来，飞到他肩头：“你去哪儿？雀翎还在家里睡呢，你不管他了？”

    黎下没有回答阿哩，对着前面苍茫的山峰：“有愿意去九舟之地的，跟着青鸟大神走，想留下的就留下；不过，不管在哪里，有谁敢再吞噬同类的神魂或人族的魂魄气运，就等着青鸟大神的光顾吧。

    不牢、布固、多青、斑杜，七郎快睡醒了，你们如果想去看他，过来跟我一起走。”

    多青，被不牢一直护在腋下的怪物，受宠若惊到站不起来：“重重重重重明大神，居居居然知道，我？”

    不牢、布固、斑杜也都高兴得慌了神，他们看看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人族衣物，惶恐地看向重明大神站立的那座山峰：“我们这样，重明大神会不会……讨厌？”

    黎下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七郎的租车行旁边就有买衣服的店铺，走吧，咱们去买新衣服。”

    不牢抓着多青和布固站起来，身上的破衣服脱落，露出背上枯燥蓬乱的翅膀，他吸了吸鼻子，展翅飞了起来。

    *

    鱼脊山远看一点都不高，更不巍峨险峻，好像就是一个生长在巨大的、光滑的梭鱼脊背上的大花园，可身在其中才知道，鱼脊山上也有悬崖，山洞，山凹凹。

    而他是鱼脊山，也是九舟之地第一只鸟。

    雀翎，是重明大神胸前灵羽所化，是重明大神为启发啾啁大神创造鸟禽亲自创造出来的楷模，是九舟之地最根正苗红的土著，再没有比他更熟悉鱼脊山和九舟之地的神祇了。

    所以，每次乌雅不用负日而行的日子来找他玩，他都会藏起来让乌雅找，这是他们永远玩不腻的游戏。

    乌雅每次都找不到他，每次都是他急了，主动跑出来，把乌雅吓一跳。

    今天依然，乌雅找了老半天，总是从他藏身的巨石边绕过去，他躲得时间太长，有点无聊，就突然跳出来，挡在了乌鸦跟前。

    可是，那不是乌鸦，是个身体大到堪比整个鱼脊山脉，面容特别狰狞丑陋的家伙，他记得他，他叫葛翁，吞噬了好多好多沉睡的混沌神祇，其中有很多神祇是不牢和斑杜的朋友。

    他不知道葛翁怎么会来九舟之地，但他知道如果他不阻拦，这个无耻的大神会吞噬很多他的朋友。

    他伸手拔出了哥哥送他的短刀，可是，为什么刀没有变长？

    他急得大叫：“变啊，快变啊。”

    可是，来不及了，葛翁挥起翅膀，他被吹得飞了起来，他大叫：“乌雅，快走，带着雀鸟和兽们去找啾啁大神或重明大神。”

    他听不到乌雅的回答，只听到灵雀和兽们惊恐的啼鸣和惨叫。

    他挥动短刀扑想葛翁。

    可葛翁变得像九舟山那么大，重重地向他砸来。

    他的头颅在巨大的铁蹄下四分五裂，神识随着脑浆洒向半空，仅余的一点点心脏碎成粉末，和呼啸的狂风一起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他忽然想起，他到鱼脊山来，是等黎下哥哥的，可是，他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他的神魂还在飘散，马上要消失在空气中。

    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把他支离破碎的神识和魂魄笼罩其中，光芒浩瀚广大无边无际，安静轻盈，柔软温暖，在其中翻滚流连，感觉舒适、干净，想睡，

    于是，他就睡了。

    可是，葛翁又出现了，他挥动翅膀，就将无数混沌神祇吸入嘴里……

    他看到了自己的神魂已经到了葛翁嘴边……

    “七郎，七郎醒醒了。”

    万里行车行的卧室里，黎下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羽毛丰满浓密，浑身流淌着金色光芒的大鸟的脑袋。

    他身边，不牢、布固、多青、斑杜挤在一起，眼睛红红地看着大鸟。

    “七郎，你已经杀死了葛翁，快醒啦。”黎下摸摸大鸟的眼皮，再摸摸它尖锐的喙，“不会是被吓的不敢醒了吧？”

    大鸟的眼睁开了，迷迷糊糊地看着黎下：“哥？你，你真的来了？”

    黎下笑着：“在你心里，哥就这么没信誉啊？”

    七郎咧开嘴笑：“哥，我知道我在做梦，可我还是好高兴啊，我天天都想梦到你，梦到风回农庄，还有萧医生他们，可总梦不到，没想到死了却梦到了。”

    “孩子家，死什么死？”黎下弹了他脑袋一下，“是不是梦到鱼脊山了？”

    七郎想了想，鱼脊山，乌雅，他刚刚确实是在做梦，于是点头。

    黎下：“今天以后，你和乌雅又能在鱼脊山玩耍了，现在，先起来给我做碗面片汤，我饿了。”

    七郎，也就是雀翎，扑扇着翅膀坐起来，风糊了黎下一脸。

    黎下嫌弃道：“纯神力凝聚的身体，反倒不会变身了？”

    雀翎呆了呆，身上一阵光华闪动，金色的鸟变成了英俊少年。

    不牢和布固扑了上来：“七郎，真的是你？你的本体那么漂亮？”

    七郎得意地摸摸脸：“当然，你们也得救了吧？”

    不牢和布固转身，和多青、斑杜一起看着黎下傻笑：“青鸟大神把萤山吞噬了，重明大神要把我们都带去九舟之地。”

    七郎隐约想起自己意识和魂魄消散前听到的声音，问黎下：“哥，你不是带我回九舟之地吗？我怎么还在店里？”

    黎下：“青鸟吞噬萤山需要时间，我怕把你一个人送回去，你醒了看不到我，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再者，你在这边有合法的身份，我想让你用人族正常的方式离开。”

    七郎连连点头：“嗯嗯，我也想跟董老板他们告个别。”其实就是炫耀一下，让邻居们都羡慕一番。

    邻居们也果然没有辜负七郎的期待。

    当黎下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带着七郎去感谢邻居们这些年对他的关照，明要把七郎带去自己的家——风回农庄——时，邻居们的心情岂止是羡慕，他们恨不得自己变身七郎，做黎下的弟弟。

    超市的老板娘对着七郎啧啧赞叹：“看看看看，找到亲哥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脸儿都变得更年轻漂亮了。”

    黎下欣慰地看看弟弟，拿出一个草编袋子：“这是我原来寄给七郎的食材，他没吃完，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老板娘不等黎下把话完，就热情地把草袋子接了过去，“风回农庄的食材啊，能花高价买到都是福气，怎么会嫌弃呢。”

    黎下带着七郎跟热情的超市老板夫妇告别，手上多了个比草编袋子大十倍的塑料袋，都是格尔木一带的特产。

    继续拜访，最后，送出去七个草编袋子，收回来十个大塑料袋子。

    黎下摸摸七郎的脑袋：“圆满了？可以走了吗？”

    七郎乐：“走。”

    于是，这天格尔木飞往九商的飞机，破天荒满员了。

    *

    萧知坐守九州之地，看到七郎，挑挑眉：“纯神之体？”

    七郎不好意思：“我哥用他的神力帮我凝聚的。”

    黎下：“是你自己凝聚的，我只是给你提供了原材料。”

    萧知：“这原材料可金贵，混沌世界亿万年，亿万神祇就肖想了你的神力亿万年，可除了女娲造人时你散入栗广之野泥土中的一点点，再没有人能得到一丝一毫。”

    黎下：“他们又不是我弟弟，又没给我做过面片汤吃。”

    萧知笑道：“这理由不错。”

    七郎问：“萧医生，我哥大祭岭的大祭祀对我们有很大的好处，你不需要安心……那个，那个……”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接受信仰的过程。

    萧知：“大祭岭祭的是保护九舟之地，用神族的力量庇护他们平安的神祇，你哥，沈九州，女娲，还有你，都保护过九舟之地，我没有，所以我想坐享其成也不行。”

    黎下：“封印九舟之地的混沌令是你沟通宇宙天地完成的，我的温养阵大部分也都是你完成的，你是最有资格享受祭民们信仰之力的人。”

    沈九州和萧知共同设计了混沌令和温养阵，但形势所迫，沈九州散去一身神力覆盖神衣冢之上，以抵抗天道对温养阵中重明残余神魂的追杀，不可能再完成温养阵最后的封印令，是萧知主动承担起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萧知：“和你、女娲、沈九州相比，我做的那点事不值得一。黎下，大祭祀还有一天，你给九州个电话吧，他这会儿有时间。”

    黎下拿出手机，发出视频邀请。

    沈九州秒接。

    七郎和黎下挤在一起，看到沈九州，他高兴得大叫起来：“啾啁大神，我回来了。”

    沈九州各种屏幕仔细量七郎：“雀翎，你，你，你，你用神力重塑了身体？”

    黎下：“他重新苏醒在昆仑山，那里的神力被萤山污染，所有神祇苏醒后的本体都有缺陷，变身人族后也是，他和葛翁一战，肉.体完全消失，神识和魂魄趁机彻底摆脱了被污染的神力，他现在的身体，和你们与混沌同生时差不多。”

    沈九州搓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花迷你别蒙我，你的长官眼力没那么差，虽然都是神力凝聚，但他现在的身体和我们那时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谁有重明大神的神力凝聚出的身体？”

    黎下：“那你快回来吧，多接受祭民的信仰，你的神魂身体会越来越强大，最终超越神力凝聚的身体。”

    沈九州郁闷：“回不去，我首都已经没事了，都不信。”

    他手指指上面：“死活不让我离开，我至少得在这里守两个月。”

    黎下同情了一下长官：“好可怜，那你等明年的吧。

    对了，出出怎么样？”

    沈九州脸上挂上了笑：“不错，那一百多个山头没了，只有以前拍纪录片的影像资料，那子居然一点不差地给复制出来了。”

    黎下心里十分安慰。

    七郎终于有机会和沈九州叙旧。

    重明大神创造出了雀翎，送给沈九州，让他照着创造出更多的鸟，其后亿万年，雀翎一直生活在九舟之地，和九舟之地主人的沈九州朝夕相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用了。

    雀翎在九商之地亿万年，完美地当着承担了大哥的角色，尽职尽责地带领着啾啁、青鸟、共工培育出的灵雀和兽，哥牢在九舟之地杀戮是，沈九州、易眠几个正好都不在九舟之地，雀翎带着一批神力相对较高的灵雀和兽与哥牢拼命厮杀，保住了大约一半的灵雀和兽，否则，以哥牢的贪婪和残暴，一只动物都别想逃掉。

    那次雀翎伤得很重，如果不是重明回来得特别快，他的魂魄就彻底消失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身体完全好了后，提出想去外面的混沌世界历练一番的想法得到了沈九州、青鸟、共工和黎下的支持。

    只是没想到，他走到昆仑山时，赶上天道收割，他只剩一丝神魂沉入昆仑之下。

    七郎：“啾啁大神，你快点回来，我都一万多年没见到你了。”

    沈九州看晚辈孩子一样看着他：“有一点可能，我马上回去看你，你在农庄乖乖等我。”

    萧知伸手对着屏幕摆了摆：“你们俩，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让七郎赶紧找个地方吸收信仰之力。”

    现在是属于人族的时代，人族气运正盛，他们的信仰对神族的神识和魂魄有凝实作用，七郎现在的身体超级棒，但如果趁机再融入一些人族的气运，就更完美了。

    沈九州：“你们先挂。”

    萧知利落地替黎下关闭电话，然后对黎下一摆头：“带他去吧。”。

    黎下牵着七郎的手，没入神衣冢。

    *

    大祭岭。

    水果鲜花满街，上了年纪的在挑选水果和食物，年轻人在跟踪围观，孩子们在追逐嬉闹笑声隔着寨墙传出去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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