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格尔木招工记(二)
当太阳再次从昆仑山顶升起,格尔木市政广场西北角一片喧嚣。
半个月前,这里还和其他地方一样是一片青灰,现在,上百棵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大树和大片的月季、蔷薇让这里成了鸟语花香的大花园。
四辆漂亮的双层大马车停在花园中心的空地,一百多个看上去就十分虚弱的年轻人围在马车周遭,兴奋又略带不安地声交谈,几百个家属围在这些年轻人周围,交流着各自的判断或各种道消息。
昨天,格尔木几乎所有人都在上网刷和风回农庄有关的信息,已经接到试用通知的年轻人和家属更不用了,网上关于风回农庄的法让人热血沸腾,可一次次失败的求医经历又让他们不敢期待太多,现在见了面,每个人都希望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和信心。
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人是试用员工和家属的数倍,许多人毫无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羡慕或嫉妒,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来看笑话的,他们不相信风回农庄会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设分部,更不相信农庄会招收只有中学学历的人做员工,招工要求中甚至连“身体健康、五官端正”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没有,他们认定这是一场骗局,此刻这些所谓的幸运儿,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余家承站在第一辆马车旁,抓着一个又矮又瘦、虚弱得站都站不直的年轻人的袖子,一脸担忧:“乌木哈,现在十八度,你还穿着这么厚的棉衣,农庄如果不要你怎么办?”
乌木哈紧了紧衣襟:“可我,真的好冷。”
旁边穿着皮衣的年轻人不安地看了看周围:“我本来也想换上薄点的衣服,好显得更健康利落点,可我……”
他是罗文,也是余家承最好的朋友和邻居,在奉塬高中时,年级第一、第二一直被两个人轮流承包,躺在家里养病这几年,余家承交流最多的人也是他。
乌木哈缩着脖子往罗文跟前挤了挤,似乎想找一点安全感。
余家承轻轻叹了口气:“风回农庄在中部,他们不太了解我们这边,如果问起来,你们就咱们这里早晚温差特别大,你们是怕下午下班时突然降温。”
罗文和乌木哈连连点头:“知道了。”
余家承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悄悄往马车上靠的更紧一点,他是那次莫名其妙的事件中被伤的最严重的,这会儿,他不但冷,还身体无力,气短,特别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躺下,木制的马车外壁似乎能带来一点温暖,他再次在心里祈祷:“风庄主保佑,让我今天能坚持下来,让我能成为正式员工。”
“当、当、当……”市政大楼上的钟响起,九点了。
马车上跳下两个人,是七郎和文晏。
七郎站在马路牙子上,拍了两下手,朗声道:“大家好,我是齐朗峰,花木培育基地的临时主管,欢迎大家的到来。”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呵呵。”七郎温和地笑了一下,“该注意的事项昨天已经发在微信群里,今天我就不多了,现在点一下名,听到名字的请回答一声‘到’,余家承。”
“到。”余家承挺胸抬头,声音响亮得像军训时喊口号,只是有点嘶哑有点颤抖,削弱了本该有的气势。
七郎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继续:
“罗文。”
“到。”
“娜依措。”
“到。”
“孙昭楷。”
“到。”
……
截止到昨天凌24点,一共录取了一百六十七个人,无一人缺席。
七郎收起花名册,脸色愉快着:“全部都到了,大家上车吧,那几个穿的比较厚的,是不是身体不太好?那你们不要坐上层,如果开窗的话,上面风大。”
罗文和乌木哈激动地看向余家承:他们知道我们身体不好,可没嫌弃,他们跟以前的人都不一样。
余家承回头看了看紧张地盯着他的父母和姐姐姐夫,冲他们点点头,和罗文、乌木哈互相搀扶着上了第一辆马车。
四辆马车在万众瞩目中向西南方驶去,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汽车队伍,那是试用员工的家长们,平时虚弱得远路都不能走的孩子突然要独自出去一整天,他们不放心。
花木培育基地在城市西南方,距离市中心大约六十公里,靠近城市的二十多公里有公路,然后就是一条临时开辟在戈壁滩上的碎石路。
七郎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各位家长不用担心,我们农庄前期致力于改善培育基地内部的土壤条件,忽略了外面的道路建设,前天我们总管已经联络了建设单位,这条路会在半个月内完成铺设。”
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内,余家承心里却越来越忐忑,这一路过来,南面的山峰全都光秃秃的,这样的地方能种出花草树木吗?如果一直种不出,风回农庄是不是会放弃这里?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一个时后,看到那片向阳山坡上星星点点的绿色,余家承心里稍安。
七郎指着山坡上零星的树和花草:“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实验点,第一个在西边的一个山峰,那边的路太难走,咱们暂时不去那里。
我们农庄的植物培育团队几个月前就已经到这里了,那些树和草是他们从附近的山里移植过来的,我们老板是基本确定了培育计划有很大的成功希望才发的招工启事。”
乌木哈抱着余家承的胳膊,喘着气:“啊,吓死我了,我真怕种不出树和花草人家就走了。”
余家承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
两座山峰之间相对平坦的地方,有两排红瓦房,瓦房前有几个毡布盖着的圆堆。
文晏过去把毡布拉开,露出下面白色的草堆。
几个年轻人和两个头发雪白但脸色红润举止矫健的老太太从红瓦房出来。
七郎笑着问:“姥姥,四奶奶,可以开始了吗?”
姥姥:“开始吧,农庄那边急等着用呢,让这些孩子早点学会,我们以后就不用天天那么忙活了。”
七郎面向试用工们:“大家都看到了吧?那些草,就是我们农庄网上发售产品的包装袋原材料,我们和农学院购买的花木母株和种子还没回来,大家最近几天的工作就是跟着黎姥姥和四奶奶学习编草袋、草篓,没问题吧?”
余家承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我和几个朋友都没做过类似的工作,可能会学得比较慢,如果有其他工作,比如挖树坑之类的,我们可能做的更好一些。”
其实是他们那一夜之后,都出现了经常性的神经痉挛,肌肉无力,做不了太细致的手工。
“没关系,慢慢学。”七郎笑着拍了拍文晏的肩膀,“他的手也很笨,学了大半个月才编成一个草袋子,还丑的不行,可他现在是我们农庄草编最好的前十人之一。”
文晏默契地跑到草堆跟前,抓起一把草,迅速分成两部分,略作整理,跟着一阵眼花缭乱的操作,不到五分钟,一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精致的草袋成了。
文晏得意地举着给新员工看:“只要下工夫,就没有学不会的手艺,我现在编的比他好。”
被默许跟进基地,此刻静静地站在远处围观的家属群里,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余妈妈声对旁边的中年妇女:“我感觉,风回农庄的人都特别心善,齐主管明显是不想让咱们的孩子难堪。”
罗妈妈点头:“咱们遇到好人了,如果文文学会了编织,以后能有一门手艺养活自己,我和他爸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草堆边,姥姥抓起了一把草:“我今天先教编篮子,喜欢的过来围成一圈,咱们开始学了。”
四奶奶走到另一个草堆旁:“我今天教编最号的草袋子,喜欢的都来吧。”
于是,一百多个年轻人自动分为两拨,一拨跟姥姥学,一拨跟四奶奶学。
家长们没人走,他们坐在对面山坡上,安静地关注着自己的孩子。
余家承选择了紧挨着姥姥的位置,尽最大的努力集中精神,可开始动手十分钟不到,他的线衣后背就湿了。
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之后,他不但难以集中精力,记忆力还急剧下降,过去的五年,他的脑子像垂暮的老人,这边看过的电视剧,吃一顿饭的工夫就记不得剧情了,表现在生活事项上更加明显,所以爸妈姐姐根本不敢把他一个人长时间留在家里,他给自己倒一杯水,扭个头可能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
今年春天开始,他的情况有了一点点改善,可真的只有一点点,他能比较流利地话了,能理解其他人话的意思并记住较长时间。
但此时此刻,尽管姥姥耐心极好,教的非常慢,他学得还是非常吃力,把两股草十字叠放、再把下面那股对折顺时针拧一下这么简单的两个步骤,他跟着做完,第二次就不会了。
姥姥第十次把两股草拆开重新讲解,余家承紧张得手剧烈颤抖,几乎要拿不住草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先喝点水。”七郎把一瓶水塞进他颤抖的右手,“不着急,咱们今天一天就学起头这个编法,连续来个一百次,脑子不会手也会了。”
余家承闭了下眼,让额头的汗顺着眼皮流下去,绝望地问:“如果我一百次还没学会呢?”
七郎自己灌了一口水:“那就再学一百次好了。”
余家承对着七郎看了一会儿,一口气把一瓶水喝完,点头,看了文晏一眼:“我会编的和那位前辈一样好。”
七郎挑了个拇指:“不愧是曾经的学霸,我相信你。”
下午一点整,学习活动暂时结束,学员们跟着文晏去红瓦房后面排队洗手,回来的时候,看到两排摆好的简易餐桌和七八个冒着热气的大锅。
站在大锅后面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俊秀,他们掂着勺子招呼道:“开饭喽,带上餐具排队饭,菌菇笋丁臊子面,番茄土豆盖浇饭,喜欢哪个吃哪个,有对菌菇或番茄、土豆过敏的,那边还有包子、馒头。”
“最西边那两个大盆里是汤,汤自己盛,请注意,对着汤盆时请不要话。”
余家承、罗文和乌木哈一起去臊子面那里排队。
万燚熟练地捞着面条:“不限量啊,吃饱为止。”
万壑负责米:“餐具不够用的,可以先吃一碗米再喝汤,喝完汤不饱的继续饭。”
余家承第一个好,然后等着罗文和乌木哈好,三个好朋友一起坐在北面那排餐桌的西头,三家的父母家人都等在那边。
余家承吃了一口面,停了一会儿,他慢慢扭头,看着父母和姐姐姐夫轻轻点头,脸上绽开笑容,眼睛却红了。
余秀承吸着鼻子,用口型问弟弟:“是风回农庄的食材?”
余家承点头:我觉得是,特别特别好吃。
余秀承捂着嘴跳起来,然后抱着强巴做出尖叫的动作:风回农庄的食材啊,承的并肯定会好,肯定。
余妈妈抹着泪冲余家承摆手:快吃吧,快吃,别看我们了。
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和余家承有类似的行为,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在因为开心而落泪。
本来聪明伶俐的孩子,在即将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校园时一夜之间成了连路都不大能走的“白痴”,不亲身经历,没有人能理解这些家长的心痛和绝望。
七郎出声,提醒学员们专心吃饭,两点钟他们就要开始下半天的学习。
余家承大口扒着面条,他要快点吃完,自己先去练一会儿。
家长们是计划陪伴孩子一天的,所以都准备了干粮,学员们吃热气腾腾的面条和米饭,家长们纷纷拿出各种点心和饼。
七郎看到在风中拿着饼干、大饼就瓶装水吃的家长,心里有点难受。
姥姥冲他招手:“过来。”
七郎跑过去:“怎么了姥姥?”
姥姥:“跟怀江或花迷,想办法送两筐包子、馒头和两锅汤来,再搭配点一次性水杯,够那些家长一人一个。”
七郎眉开眼笑:“好。”
他抓抓额头,在心里呼叫怀江,把姥姥的意思了。
五分钟后,一只麻雀大的天青色鸟落在七郎肩头,气哼哼地:“我正陪我爸妈我哥吃饭呢。”
七郎转身往后面的厨房走:“青鸟大神,你来回一趟半分钟都不要好不好?”
易眠不乐意:“那你也是扰我们全家聚餐了。”
七郎:“你现在一天八顿都和家里人一起吃,偶尔扰一顿没关系。”
转过红瓦房,学员和家长的视线都被挡住了,鸟变成爆炸头美女,美女手一抖,旁边的大石头上出现两个超大号草筐和两个超大号木盆。
沈厚仁和贡宝跑过来:“准备了那么多还不够吃?”
七郎:“姥姥让给那些孩子的家长准备的。”
贡宝看沈厚仁:“我就第一天应该多准备一点,让那些家长都尝尝,要不他们不放心,人族都溺爱崽子。”
易眠一甩爆炸头:“我走了,你们聊。”
话音落,鸟已经没影了。
沈厚仁招呼桀、噜噜和多青几个过来帮忙抬东西。
家长们听到七郎的招呼,都有点懵圈:风回农庄的食物哎,随便一碗都是本地公务员两个月的薪水。
七郎好像看懂了他们的内心,解释道:“今天我们提供的所有食物都不能算真正的风回农庄产品,因为他们还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暂时还不能享受那样的待遇。
如果你们关注过我们农庄官网和论坛就会知道,我们的食物分三种,今天这些是第二种,也就是农庄边缘两个村庄出产的原材料,在我们农庄现在售价是市场原材料食品的十倍左右,所以各位家长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你们今天就算吃饱吃撑,明天如果不想让孩子再来,我们也不会要求大家退回今天的食物。”
家长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乐呵呵地排队,一人领一个包子或馒头,再得到一茶杯野菜木耳汤。
回到山坡,吃了几口馒头和汤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干脆也辞职来应聘培育基地的员工吧。
下午五点下班前,几个家长鼓起勇气找到七郎:“能不能让孩子们晚上住在基地?我们给他们买帐篷,再付基地租金。”
家长们祈求地看七郎,他们太想让孩子好起来了,而风回农庄最好最值钱的并不是他们的食物,而是空气。
七郎耐心地:“如果他们转正,以后会有很多年都在这里上班,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调养身体,不用急在这一时。”
黎下对这些员工不包住的原因,其实是希望他们能更多地和家人在一起。
人族的寿命只有百年,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最多六七十年,明明客观条件允许一起生活,却为了所谓更好的未来与疼爱自己的家人分离,黎下认为很可笑,本末倒置。
黎下自己很珍惜家人,只要不是沉入神衣冢为呀烊和齐修贤凝实神魂,他再忙一天也至少有一顿饭和全家一起吃。
一个家长双手合十,虔诚地:“你们风庄主真是菩萨转世,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七郎心里失笑,脸上却很正常:“谢谢!”
六点半,四辆大马车回到了市政广场的通勤点,等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比早上还多。
试用期员工们没有了早上的忐忑不安,互相搀扶着走下马车,有有笑的比早上活泼了很多;家长们热情地和人群中认识的人着招呼,骄傲之情言之于表。
人群中不少人拿出手机拨电话,其中大部分人的内容都差不多:“那些孩看起来精神可好了,没有一个不高兴的,应该没有一个被辞退的,赶紧给咱们**报名吧。”
余家承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同学,看到他们虚弱地靠在家人身边,余家承远远对着他们拍拍自己胸口,然后展开双手,脸上流淌着幸福自信的笑容:他站起来了,他将再次成为学霸。
即将成为风回农庄员工的年轻人和他们的家人在肆意地散发快乐,变作鸟在空中观察情况的七郎和文晏却神情微妙。
两人对了个眼神,文晏让七郎开口。
七郎落在树枝上,冲着西南方向鸣叫了几声。
正对着电脑和网友唇枪舌剑的怀江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一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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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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