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画眉鸟飞到竹园服务区上空,发现舅舅的店前，不但黎家人全在，拉宾和钟春秋也在,黎下想起今天是周末。

    烛阴大神坐在板凳上,晃荡着两条短腿，让拉宾喂他吃粥，胖墩儿只负责张嘴。

    拉宾大人一样，自己吃一口,喂钟春秋一口,从容老练，一看就是经常这么干。

    黎下摇头：“啧,金金贵贵货真价实一王子,看被折腾成什么了。”

    萧知没忍住笑起来：“烛阴居然还有这种神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信。”

    为游客提供早餐的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是店主们自己的早餐时间。

    舅舅舅妈在抓住这点间隙准备中午砂锅乱炖的菌汤，他们旁边的灶台上,是一锅煮好的八宝粥,这是家人的早餐，黎忱拿了一摞碗正准备盛饭。

    黎渠带着儿子在旁边的溪里玩,姥姥和苏醒在择野菜。

    姥爷在往大蒸锅里摆放玉米穗，灼灼和出出在准备做馅儿饼,一个揉面，一个拌馅儿,架势相当专业。

    黎下心念一动,嘉果化作流金般的汁液，在黎忱扭头和姥姥话的瞬间落入粥锅,微不可见的一缕落进了钟春秋和拉宾共用的大海碗里。

    他又拈起一根羽毛，轻轻弹出。

    穿着水洗牛仔裤黑体恤的俊美青年从树林里走出来，跳过溪，兴高采烈地和家里人一一招呼：“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哥，嫂子……”

    姥姥抬起头：“又拿根羽毛发姥姥？”

    黎下蹲在姥姥面前，一脸真诚地陪着笑：“鸡鸣岭有热闹嘛，我就看一会儿，看完就回来陪您。”

    姥姥停下手里的活：“兔崽子，你还真是骗姥姥的呀？”

    两只画眉鸟已经飞过竹园，到了一片金色的橿树林上空，左边的画眉扭头看右边的：“姥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都分不出她哪次是诈我哪次是真认出来了。”

    右边的画眉道：“其实她每次都不确定，是你自己心虚。”

    黎下无奈：“好吧。”他确实心虚。

    他十分心虚地又问了一句：“我装齐修贤，四位长辈是真的没发现我是赝品吧？”

    萧知：“没有，齐修贤的家人对你毕竟是外人，你准备的很充分，装的很用心；在姥姥面前你很放松，内心深处并不害怕被戳穿，所以姥姥当初能感觉到。”

    黎下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话间，鸡鸣岭到了。

    和前两次一样，这次的会谈还是龙霖和李大庆死缠烂季濂才促成的，因为这次郭氏村的人也要参与，而李姝和两个孩子都极其反感郭氏村人，所以，季濂今天没把会谈的地点安排在自己家，而是放在了鸡鸣岭村公所的院子里。

    黎下和萧知来的正好，怀江也刚到，正听李大庆介绍他们那边的人。

    两只画眉鸟落在一棵老榆树上，悠闲地看戏。

    李大庆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这是陆嘉年，前年锦都理工大学毕业，现在华机研究所工作；这是高丰享，九商农大毕业，现在在九商林保院工作，我们这次的合作协议和新规定的《村民行为规范》，就是他们带头，和村里年轻人一起起草的。”

    两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对着怀江鞠躬：“怀总管好。”

    怀江慈祥老爷爷范点头：“好，坐吧。”

    李大庆又指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底气有点不足地介绍：“这，这是……郭，郭集源，郭氏村原来的那个……那个……村公所……”

    看着怀江渐变的脸色，李大庆声音越来越。

    郭集源往前半步，自己开口：“我原来是郭氏村村公所所长，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拉过身边的年轻女孩：“这是我们村上星期一才选出的新一任村公所所长，郭婷玉。

    两周前，婷玉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公开提出和我竞选村公所所长，我答应了，然后，村里十八岁以上的人全票通过了她，结果得到县政府认可，已经在政府办备案。”

    两只画眉鸟交换眼神：啧，这女孩子不简单。

    郭婷玉脸红红地冲怀江鞠躬：“怀总管好。”

    怀江成熟亲切大叔范微笑：“郭所长好。”

    郭婷玉明显松了口气，然后看郭集源。

    郭集源看着怀江继续：“怀总管，我哥那人浑，在我们村横行霸道，村里人不敢惹他，他就越来越胡闹，前几年又跟你们农庄耍无赖，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今儿我替他跟您道歉。”

    “对不起。”郭集源对着怀江，一躬到底，直起身，眼睛红了，“我知道，我哥做的那些事，我多少对不起都没用，可我不想因为他，让全村人跟着受害，所以今天，虽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我还是跟着来了。

    我哥现在也算遭报应了，他右腿已经完全不能动，马上就要截肢，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只要他不在，我们村其他人就不会再干拦路碰瓷那种事，我们也不会在你们同意把我们村纳入风回农庄后狮子大开口，提什么无理要求，我们保证和鸡鸣岭、狐仙岭的人一样，一切听农庄的安排。”

    怀江面无表情地：“你郭增源绝对不会再回来，有依据吗？”

    郭集源正要话，季濂先开口，他招呼众人坐下。

    怀江先坐，其他人才在季濂的招呼下一一落座。

    怀江看郭集源。

    郭集源：“当初和我哥发生纠纷的葛辽，后来好像成了贵农庄的员工，他现在还在吗？”

    怀江：“在。”

    郭集源：“那，您问一下他，就知道，我哥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怀江皱眉：“什么意思？”

    郭集源：“婷玉成为村长后，我去找过我哥一次，逼着他答应以后如果回村里，不能再祸害村里人和你们农庄，他刚开始不搭理我，后来被我逼急了，大发雷霆，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当初他和葛辽有约定，他永远不能再回郭氏村和附近几个村子，但具体怎么的我不知道，他当时太凶，我不敢问。”

    怀江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电话：“葛辽，到鸡鸣岭村公所一趟，马上。”

    半分钟不到，身着员工服，一副白领精英派头的葛辽站在了怀江面前。

    怀江问：“你来农庄之前，和郭增源出现过纠纷，他这几年都没再回过郭氏村，刚刚郭女士，哦，就是郭增源的妹妹，郭集源女士，她，郭增源他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郭氏村和周边几个村，原因是因为你和郭增源之间有约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真的是这样吗？”

    葛辽无辜脸：“约定？我和郭增源？不是，总管，您觉得这可能吗？我当时只是个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才回乡的无依无靠的孤儿，郭增源那么厉害，他能跟我约定什么吗？”

    “呃……呃……哎……”坐在郭集源和郭婷玉之间的郭有礼欲言又止，看上去十分挣扎。

    他是当年跟在郭增源身后的年轻之一，亲眼见证了葛辽被郭家兴的儿子郭永乾推了一把就惨叫一声倒地不起、被郭增源的老娘骂了几句就捂着心口被气得犯病趁机跑到郭家耍酒疯一般又又砸，以及他不动声色反杀郭增源、又逼迫郭增源发毒咒永远不回郭氏村的全过程。

    所以此时，郭有礼非常想冲葛辽喊：“你哪儿有那么可怜？你把郭增源得鹌鹑一样，逼着他发毒誓永远不准回青河县否则就让他儿子成为失踪人口的经过我都看见了。”

    可想起葛辽微笑着把铁签子插进郭增源大腿里的场面，郭有礼怂了，到底没敢站出来跟葛辽对质。

    怀江显然很信任自己手下的员工，他问：“那是怎么回事？”

    葛辽耿直地：“郭增源不是让人把我成重伤了么，我依法要求他赔偿，他可能当时手里不宽裕，钱不够，就想把他家的院子作价抵给我。

    我虽然伤重，急需钱治疗，可我也不忍心把人逼得无家可归，再了，郭氏村那么穷，他们村的房子一个比一个破，我也看不上，就不要他的院子，他给我钱就行。

    可郭增源，他在九商有别墅，早就不想在这个穷地方呆了，他还他买别墅把手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手里没钱，如果我不要他家的房子，他只能去借高利贷赔偿我。

    我想着，九商有别墅的人想出手穷地方的老宅子很正常，我也不能逼得人去借高利贷，只好答应他用院子抵钱。

    可我又怕他哪天反悔，毕竟他老娘和妹妹一家都在郭氏村，他如果年纪大了想回家守着老母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他如果反悔，拿十万八万块钱逼着我把房子再卖回去，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肯定惹不起他那样的地头蛇，那我不就惨了？

    所以，我想让他给我写个字据，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逼着我把房子再卖给他。

    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郭增源当时破口大骂，我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他郭增源的大名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个一口吐沫一个钉的人物，不会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别再回来买房子，他以后连郭氏村都不会回，这辈子如果他再出现在郭氏村附近的地面上，让他儿……

    那个，郭增源随口赌的咒太毒，我不想，怕对孩子不好，就是，就是让他断子绝孙的意思。

    我想，郭女士的约定，会不会就是郭增源气头上赌的这个咒。”

    怀江看郭集源。

    郭集源看着远方，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

    很久以前，她以为他哥已经是极品无赖。

    六年前，她和全村人一起见识了真正的极品无赖。

    今天，她见到了无赖们的祖宗。

    郭增源有个屁的别墅啊，九商就那几个别墅区，都是户籍制度改革前开发的，里面住的全都是华原省顶级富豪，郭增源和李玉美就经营个服装店，他们连别墅区的边儿都摸不着好吗？他们住的三居室要还有十几年的贷款要还呢。

    “可能吧。”郭集源艰难地开口，“我只是想告诉怀总管，我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请您转告风庄主一声，请他考虑一下我们和青龙镇龙霖大哥和李大哥他们的请求。”

    怀江转向葛辽：“那没你的事了，回去干活吧。”

    “哎。”葛辽乖巧转身。

    “不是……”

    “哎那谁……”

    “哎等等。”

    葛辽刚一动，郭集源、郭婷玉、郭有礼同时站起来冲着葛辽喊。

    葛辽茫然回首：“还，还有事吗？”

    郭氏村三个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年轻的郭婷玉做为村里新上任的领头人，代表大家发问：“那个，葛……先生，我看了村里的宅基地档案，除了郭增源那个院子，我们村长期空置的那些老宅基地，还有跟郭增源同时期离开的那几家的宅基地，现在好像都在你手里。”

    葛辽不明所以状：“昂，怎么了？”

    他又看龙霖和李大庆，憨厚地：“他们村空置的宅基地也都在我手里，我从被父母抛弃，没有家，长大后只要手里有钱，我就想给自己买房子，房子就是家，有家我才踏实。”

    郭婷玉、郭有礼：“……”所以，你给自己买了几十个家？

    怀江面无表情地拈了颗葡萄放进嘴里。

    季濂做事很周到，虽然今天谈判成功与否他都没好处拿，他今天的角色只相当于媒婆，他还是准备了水果和点心招待客人。

    青龙镇两个年轻的代表看着葛辽，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满眼星星，比脑残粉看见爱豆还狂热。

    李大庆也惊呆了，不过他年龄大，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生技能。

    只有龙霖神色坦然，还隐隐有点兴奋。

    他是村公所所长，虽然当初葛辽包圆他们村空置的老宅基和几家急于卖了乡下房子进军城市人家的院子是上一任村长经手的，但他去年接手村长后看过档案，知道这档子事。

    现在，拥有他们两个村众多房产的葛辽是风回农庄的员工，郭增源也不会再回来祸害了，那他们这次谈判的成算无疑要提高很多。

    郭氏村三个人就没有龙霖这份淡定了。

    郭有礼因为太过震惊忘记了害怕，他问葛辽：“你，你买了我们村那么多宅基，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郭集源替葛辽回答了：“我哥帮……葛先生联系的那些家，他嫌丢人，威胁所有人都不许出去。”

    “哦。”

    郭有礼明白了，是葛辽逼迫郭增源帮他联系的老宅基地的主人们。

    他们村没人不怕郭增源，就算离开村子去外地谋生了，这辈子都不会和郭增源再有交集，他们接到郭增源的电话也会本能犯怵，这个时候，郭增源如果还算和颜悦色地提出自己的朋友要买他们很快要被国家回收的、已经被他们差不多遗忘的老宅基，那些人肯定是忙不迭就答应了。

    至于健那几家。

    郭有礼曾经跟他们是一波的，知道健他们几个早就想卖了郭氏村的院子去城里，但郭增源不准。

    郭增源偏执地把郭氏村视为自己的地盘，当成他和青龙镇争斗的根据地，他比谁都嫌弃贫穷的郭氏村，可为了恶心青龙镇的人，他再嫌弃也要经常回来。

    郭增源骄横跋扈的性格在那里放着，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供他使唤他喽啰？那于他而言太没有面子了。

    所以，当郭增源自己的家都被迫卖给了葛辽，健那几个人也干脆地卖了院子，远走他乡。

    不过，健他们远走，不是为了躲葛辽，而是要逃离郭增源。

    郭增源是郭氏村所有人的恶梦，包括郭有礼、健那些人，也包括郭增源的亲妹妹郭集源，郭集源当村公所所长，就是被郭增源逼的，他住监狱了，要让妹妹替他占着村长的位置。

    从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嫌弃，郭集源其实胆子很，也很自卑，她没勇气反抗郭集源的安排。

    郭有礼和健他们是以前不敢走，怕被郭增源找到后招致更大的灾祸，当郭增源招惹了葛辽，又自作自受被自己涂抹了毒药的铁签子反噬，成了个靠轮椅才能行动的残废，他们终于等到了摆脱郭增源的机会。

    现在，连郭有礼都不知道健一家去了哪里。

    郭有礼现在是最幸福的一个，因为他奶奶宁死都不肯卖祖传家业，所以他们家的院子没有卖给葛辽，在郭增源的腿确诊没救后，郭有礼就回来了，以后，他可能成为风回农庄里的长住人口。

    郭婷玉看着葛辽，目光真诚：“葛先生，您在我们村有那么多……产业，欢迎您回村里……居住。”

    葛辽憨厚摇头：“我现在是农庄员工，我住员工宿舍最方便工作。”

    郭有礼：“你那么多院子，如果我们加入风回农庄，你把院子都改造成家庭客栈，能赚很多钱，现在，你每年还得倒贴好多房产空置税吧？”

    葛辽老实点头：“嗯，不过我有钱，那点房产税不算什么，我们老板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树上两只画眉鸟对视一眼：这个无赖那张嘴是真好使。

    郭婷玉和郭有礼却没心情欣鉴赏葛辽的无赖段数，他们俩绝望无措地看郭集源。

    郭集源虽然是导致他们村倒霉的罪魁祸首的家人，但比他们俩年纪大，并且当过那么多年村公所所长，两个年轻人心理上不自觉地有点依赖她。

    郭集源：“怀总管，葛先生，我发誓，我哥，我们全家，我们全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那些不体面的事，我们加入风回农庄的合作村后，一定遵守农庄的规则，请你们相信我们一次。”

    陆嘉年和高丰享年轻，也急了：“怀总管，人都会犯错误，请你们给我们一次机会。

    郭增源那个王i八蛋只要不在，郭氏村的人翻不起啥浪，他们要是敢作妖，我们出头收拾他们。”

    陆嘉年的话让郭婷玉很生气，她起身想辩解，被郭集源拉住。

    郭集源：“怀总管，如果您顾虑的是我和我妈，我可以带着我妈离开郭氏村。”

    她又看葛辽：“葛先生，如果我离开郭氏村，房子还卖给您，可以吗？”

    葛辽痛快点头：“当然，我会给郭女士一个符合当下行情的公正的价格。”

    怀江终于抬起了眼皮，他伸出手：“把你们的合作协议和《村民行为规范》给我。”

    陆嘉年和郭婷玉慌忙上前，把印好的范本送上。

    陆嘉年：“我们的《村民规范》前天去司法院公证过了，违反规范够三次，我们有权把人驱逐出青龙镇。”

    华厦国法律赋予了各级地方政府一定的自治区，村庄也拥有这样的权利，只要村庄制订的法规和国家法律不冲突，经司法院审查备案后，即具备法律效力。

    郭婷玉：“我们的也一样，并且有全村十六岁以上所有人的签字。”

    怀江一目十行，花几分钟时间看完了两个村的合作协议和《村民行为规范》，抬起头，面带微笑：“我会把诸位的诚意转达我们老板，五个工作日内吧，我给各位答复。”

    他单独看向郭集源：“您和您的母亲不必离开，我相信郭女士是一个高尚诚信的人。”

    他看过郭家老娘撒泼的样子，十分不喜欢那个老太婆，但刚刚老板对他，郭氏村是郭集源的家族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家园，风回农庄可以不管郭氏村，也可以出于现实的考虑用手段给郭老娘那一类人上束缚带，但没权利要求人家离开自己的家。

    郭集源红着眼睛站起来，再次对怀江鞠躬：“谢谢！我会约束我母亲的行为，不会让她给你们添麻烦。”

    陆嘉年和高丰享看看笑容亲切的怀江，用眼神问季濂：是不是有门？

    季濂微笑不语。

    葛辽一直规规矩矩地站着，装作根本不知道某棵树上有两只鸟。

    树上的两只鸟却在相对发愁：

    一下多出好几十个宅基地，沈厚仁曾经的那些VIP和九商商界的大佬们又要来纠缠了，他们最近没有清闲日子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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