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Chapter123
后悔, 一种几乎不会出现在福尔摩斯身上的情绪。
1873年,5月6日,14:56。
迈克罗夫特不得不牢记这个时间点, 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后悔情绪,甚至无法精准测算出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对情侣, 女装,浪漫求婚……
这些单词非常简单, 可是他丰富的想象力居然罢工了。因为幻想的场景太过美好,以至于无法勾勒出具体景象。
然而, 没有了。
这一幕短期内无法上演了, 是他亲手断送了大好机会。
傻!傻!傻!
简直不像是一位福尔摩斯。
迈克罗夫特毫不客气地向自己的脑袋盖戳傻呆称号,从未想过竟然会有这样一天。
果然,感情用事蒙蔽了他的智慧大脑,几分钟前在否定引蛇出洞计划时,为什么没有想过变通一番?
不不不。
不是不懂变通, 而是从没想过强势如明顿先生竟然心甘情愿地率先提出穿女装。
后悔却最无用,因为「安全第一」的话已出口。
除非其他的取证工作都不成功, 才需要考虑进行最刺激的也是最后一位的诱捕计划。
忽然之间,迈克罗夫特确定自己的理智尚在。
他仍旧希望尽快找到证明索尔·安德鲁是真凶的证据,而不是丧心病狂地期待勘察进度一无所获。
还有一个疑点必须要弄清楚。
明顿先生是不是有意将重要的角色扮演方案放到最后再?是不是预判了他会坚定地拒绝,才故意补充这一段?
“怎么了?”
玛丽一脸无辜,“福尔摩斯先生, 您对接下来的查证工作还有其他提醒吗?”
很好,又是这种无事发生的表情。
迈克罗夫特可以肯定是明顿先生故意为之,他也心平气和地笑了。“不,我没有其他提醒了。是想请您别遗憾,您渴望女装被求婚的戏瘾总会被满足。”
玛丽:谁渴望了?简直是贼喊抓贼。
不过, 她大度地不计较。请感谢她的温柔,没有揭穿迈克罗夫特此刻懊悔无比的真实心态。
转眼又三天。
不等找到索尔·安德鲁是幕后黑手的确凿证据,伦
敦的一家报就刊登了独家爆料。
惊爆!大本钟坠亡者的真面目。巴里·鲍尔德,隐匿在白厅财政部门的变态。
报道中清晰指出鲍尔德的个人情况,随即捏造了一段他爱而不得的故事。
鲍尔德三十几岁,从来不曾追求过哪位女士。看似保持着独来独往的生活状态,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被鲍尔德追求的男人是谁?
报没有指名道信,但指出对方已婚有孩子。鲍尔德是企图破坏别人婚姻的罪犯,他居然还敢还敢穿上婚纱幻想一场婚礼,无耻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报一出,伦敦的读报人群几乎开始往死里唾骂鲍尔德。
人们情绪上头时差点忘了鲍尔德已经死亡,等反应过来后,竟然有人提出将其尸体悬挂在新门监狱前示众。
五年前,1868年,英国最后一次公开执行处死犯人。
如今悬挂鲍尔德尸体示众的提议一出,让人不仅想起以往围观执行死刑的日子。
谁人们惧怕死刑现场,几乎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以往围观绞刑的最佳位置甚至要收取门票费用,还真有一拨人愿意买票,更不提免费围观区是人头攒动。
当然,不只是有人提出虐尸,还有人将矛头指向了白厅。
一封封投诉信寄到报社,责问白厅在选拔政务人员时,怎么能录用鲍尔德那样的同性恋变态者!
“迈克,你注意到这几天财政大臣的发际线吗?这几天有地中海式秃顶的趋势了。”
马修几乎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别看那些投诉信,鲍尔德事件会对议会选举造成一定的影响。
马修对迈克罗夫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迈克,给我一点好消息。我的心愿很渺,退休之际尚能有一头浓密的白发。”
“马修阁下,请您尊重科学。作为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您的不秃顶心愿过于远大。”
迈克罗夫特得太过自然,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是残酷的事实。“我也希望有好消息,但现实总多曲折。即便有了头号嫌疑人,可是仍然没有直接证据。”
连日以来,对于人证物证的搜集从未停止,但发现线索需要时
间与运气。
“如果您真的等不及了,我有一个提议。“
迈克罗夫特提起了深入虎穴的设想,“潜入伦敦安德鲁子爵府邸取证,我认为索尔会把证据藏在最令人意外的地方——他年仅11岁的幼妹房间。”
“上帝啊!您是在唆使我做偷!”
马修看似惊讶,但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事急从权,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们还能努力一把,真的没有更多有力证据了吗?如果有更多佐证,我可以帮忙搞一张合法的搜查令。“
什么证据堪称有力?
正在进一步制定深入虎穴的计划时,一个消息意料传来了。
鲍尔德坠亡时穿着的婚纱来源确定了。
不是出自伦敦制造,而是来自于德比郡的「白天鹅婚纱店」。
那是四年前的旧款,由于裁剪时出了纰漏,尺码做大了。作为瑕疵品处理出售,在今年四月初被买走。店家有特别关注,因为买家显然不合适偏大尺码的婚纱。
达西从德比郡寄来了信,其中还附上了一段婚纱店对于买家的相貌描述。
女性,不满二十岁,化着不太协调的浓妆。圆脸,红色卷发,身高一米七六。绿色眼睛,伦敦口音。
案发后,玛丽聊胜于无地将那件死亡婚纱的照片寄给达西与宾利。
那两位近期正在筹备婚礼,对于婚纱总会多几分了解,不定询问当地婚纱店后能得到某些线索。
其实玛丽未抱有太大希望,但偏偏有了切实的收获。
玛丽将其与索尔·鲍尔德的相关资料进行比对。
身高相近,同样的圆脸,同样的眸色。尽管买婚纱的女人与索尔的发色相异,但与爱莎·凯文有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卷发。
这番对比结果着实微妙。
不由可以大胆假设,既然鲍尔德穿着婚纱爬大本钟,教唆他穿着女装的幕后黑手,其本人是否颇有经验地也尝试过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更离奇的猜测。
十九岁的索尔,身高一米七七,六英码的鞋子。
老安德鲁夫妇感情很好,但两人的结合并不被家族祝福。
家中需要儿子才能继
承的爵位,老安德鲁夫人甚至四十岁高龄还坚持生下第二个孩子。
“我怀疑索尔·安德鲁可能是女扮男装,那就能解释一些不通的矛盾疑点。”
玛丽以平静的口吻抛出了极为大胆的猜测,“为什么会有生理特征与索尔相近的女性购买了鲍尔德坠亡时的婚纱。”
这不是男扮女装,而是女扮男装扮女装。
可以确定,凶手先毒害了爱莎的未婚夫,又诱杀了爱莎的追求者,其对于爱莎的感情不正常。
爱莎方面却表示没有被索尔表白过,甚至从未感到对方一丝一毫表露出来的爱意。
从时间线来看,默克死在去年九月中旬。
如果索尔一心一意要追求爱莎,为什么不在其后的八个月中有所明示?除了一封希望爱莎回去工作的信,就没有其他任何表示了。
对比鲍尔德,尽管很突兀,但他起码也给出了求婚的明示。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纯粹的爱恋。”
玛丽从买婚纱女士的假发选择上,窥见一些被掩埋的情绪。
“红发是一种罕见发色,凶手偏偏选择使用这样颜色的头发显示于人前。既然会化乱七八糟的妆容,难道还不会买一顶其他低调眼色的假发?”
如果真的不够谨慎,又何必远赴德比郡买婚纱?
可如果不愿意露出马脚,为什么偏偏露出了红色卷发?难道是爱你就要变成你?
矛盾总有根源。
“我听懂了。明顿先生,您其实可以得直白一些。”
马修直言,“鲍尔德死后被泼了异装癖与同性恋的污水,凶手的操作很熟练,因为其本人是真正有这些问题的人。那非常好!”
马修着戴上礼帽,准备行动,“要搜查一位子爵宅邸很难,但要搜查一位以虚假身份继承爵位的罪犯,可一点都不难。”
接下来算怎么做?
玛丽不会去问傻问题。
首先肯定要查明索尔的真实性别。
索尔在大学上课。当白厅无论如何一定要查明他/她的身份时,以有心算无心,除非离开剑桥大学,不然是避无可避。
或许派人闯入学校社团的更衣室,或许是假借某一场医
学体检。
哪怕索尔借口躲过一两次检查,但不可能每一次都避开,否则只会加大嫌疑。
马修匆匆离去,留下一室安静。
迈克罗夫特发现明顿先生的情绪并不高,不似以往在将要揭开案件真相时的兴奋。
“如果索尔被证明真的是女性,您也不必太过绅士精神发作,为揭穿此事而感到不忍。索尔是两次死亡事件的头号嫌疑人,您是在阻止无辜者被害。”
“不忍?”
玛丽微微摇头,就当她铁石心肠吧,鲜少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我是在思考一个更深的问题。假烟藏汞毒,引诱人大本钟坠亡,那是很高明的作案手段,但作案过程几乎没有纰漏。索尔才十九岁,他/她只对默克与鲍尔德下过杀手吗?没有其他被害人吗?”
迈克罗夫特懂了言下之意。“您想默克与鲍尔德都是成年男性,但从体格上来看,远比索尔要壮硕。一般情况下,初次杀人,为了有更大的把握,凶手会先选择较容易制服的目标受害者。”
那样一来,杀人动机就发生了变化。
此前两人的推论终是出现了部分错误,默克与鲍尔德被害与凶手对爱莎的爱慕无关。
迈克罗夫特觉得怀疑有其他受害者的想法很有道理。
不过,他再瞥了一眼对坐的人。明顿先生兴致不高的原因,真的仅限于此吗?
如此疑惑一闪而逝。
或散于伦敦的风中,或埋入福尔摩斯的心底。
****
很快。
只过了一天一夜,马修就传回了确定消息。
索尔·安德鲁,真实性别女。
昨夜她在洗澡时,被闯入屋内欲行偷盗之事的女飞贼发现了异样。
为什么女飞贼碰巧偷了索尔家?
反正对外解释是索尔的运气不太好了,而女飞贼也差点命丧当场。
“女飞贼胸口连中两枪。亏得她闪躲及时,才避过死劫。”
马修也没预测到索尔会那么狠,她开枪的决心之狠,绝不是第一次要置人于死地。
然而,索尔枪法再快也没用,女飞贼中弹之后,第一时间从窗口扔出了绿色烟火弹。
绿色,表明推论正确。索尔·安德鲁是女扮
男装,以欺骗的手段世袭了父亲的爵位。
这样一来,搜查安德鲁府邸成为顺利成章的事。
索尔本人的卧室、书房、会客厅等等都非常干净,她看起来似乎清白无辜。
然而,如同迈克罗夫特估测的,罪证被藏在了最不可能的地方。
——蒂娜姑娘的卧室地板夹层中,被翻查出一堆骸骨,骨头数量绝不止一人份。
经过尸检,骸骨分属三个生物,两人一狗。
一只不满足岁的狗,被敲碎脑袋而死。与两位中年女性,被割喉而死。
“你们不会想到索尔都交代了什么。”
马修带来了后续,“狗是索尔幼妹蒂娜两岁时开始饲养的柯基犬,那只柯基养了不满八个月就失踪了。当时,对外的解释是不满一周岁的柯基非常调皮,它不受管教地跑了。”
那是六年前的旧事。
一只狗的失踪,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
人们此前却没有发现安德鲁家的失踪者不只狗。两具中年女性骸骨,属于索尔的贴身侍女。
两位贴身侍女已经五十多岁,她们终身未婚,从索尔满月起就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三年前,老安德鲁病逝,索尔的两位贴身侍女据被送回故乡开始舒适的退休生活。
谁能想到根本没有退休生活,有的只是被杀人灭口。
“索尔毫无所谓地交代了杀人理由,因为只有死人会保守秘密。她的真实性别只有四个人知道,父母与两位从带大她的侍女。”
马修想到索尔·安德鲁交代作案经过时的无所谓神色,不难理解杀人如麻者为什么会对妹妹的狗下死手。
因为爱莎并不疼爱幼妹。
同样是安德鲁家的孩子,早出生的那个女儿凭什么背负更多?
老安德鲁夫妇要向反对两人结合的家族证明,他们的婚姻是没有缺憾。纵观英国贵族的历史,的确也有女儿继承爵位的特例。特例终究是特例,需要特殊贡献。
老安德鲁太太生下大女儿索尔时已经三十多岁。她被医生确诊为难以受孕的体质,简而言之,很大概率不会再有孩子。
因此,为了万无一失让老安德鲁
的亲身孩子继承爵位,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随着索尔的降生而出现。
索尔最初没有选择地女扮男装,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直至幼妹蒂娜出生,她才明白了自己不是哥哥而是姐姐,却要用一生去圆一个谎言。否则就没有多少可能继承爵位,而且因为安德鲁家长子身份获得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敢不敢抛下所有,从头开始做自己?
哪怕是女扮男装,也是自我的选择,而非不情不愿地接受被安排?
索尔没有离开安德鲁家,却是杀死了妹妹养的狗。
至于为什么要杀死默克与鲍尔德?
不是喜欢家庭教师爱莎,而是一种深深的嫉妒。
平凡普通如爱莎,她没有出众的容貌,还做着上流社会瞧不起的工作,她凭什么能获得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简单幸福?
必须要摧毁这种幸福。
折磨一个人,不是让人轻易死去。
亲眼看着未婚夫从即将升职沦为醉酒度日的懦夫,看着默克一天天消沉地最后举枪自杀走向死亡。让爱莎看着悲剧上演却无力阻止,那样才是折磨她。
索尔旁观着发生在爱莎身上的惨剧,获得了非常大的快感。
她怎么可能轻易放爱莎离开,原计划给爱莎介绍新的男友,当两人情浓时再一次施行谋杀计划。
一次接着一次让爱莎有新恋人,又一次次杀死她的爱人,直至爱莎彻底崩溃也自尽,索尔才会罢手换下一个目标。
没想到爱莎离开伦敦的决心很深。
索尔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更是随时关注着爱莎的动态,不久就发现了鲍尔德的存在。
“按照原计划,索尔准备给爱莎介绍新男友,但当爱莎身边自发出现第二位爱慕者时,索尔的心情变得非常差。”
马修必须那是变态心理。索尔不懂平凡的爱莎为什么如此受欢迎,而她本人为了获得爵位,一辈子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享受爱情。
于是,一场正对鲍尔德的双重谋杀开始了。
既要杀死鲍尔德的身体,也要摧毁鲍尔德的名誉。
事情会不会败露?
索尔自认为万无一失,即便
有人找上了爱莎了解情况,也不该将默克与鲍尔德联系到一起。哪怕鲍尔德曾经向爱莎求婚又如何,他也可以是一个双性恋。
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或者该索尔遇上了脑子过于好用的两个人。
最后,马修,“这次审问没有让你们参加,但愿你们不会觉得我在过河拆桥。”
“当然不,我并不喜欢冷冰冰的审讯房。”
玛丽非常理解,马修是在保护她。有的事可以知道,但那与直接参与是两回事。
迈克罗夫特更为直白地表态,“马修阁下,非常感谢您的代劳,而我真心期待能保持正常的休息时间。”
潜台词:真的照顾他,以后别再让他动不动就加班。
完这一句,迈克罗夫特忽而又改口。
“不过,您如同指路明灯,为我做出了最好的示范。维护大英的社会安定,我也当尽一份力。如您遇到了急事,我肯定愿意为您效劳。”
啊?
是上帝从火星回了奇怪的土特产,砸到迈克罗夫特的头上吗?这个懒家伙怎么一反常态。
马修抬头看向窗外。不好!今天伦敦果然很反常。
万里晴空,居然没有一丝雾气。天气不正常,难怪人也不正常。
玛丽目不斜视,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什么奇奇怪怪的反常都和她没有关系。
迈克罗夫特:有案子,才有可能进行角色扮演。
作为一位福尔摩斯,他错过了一次,难道还会错过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