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差点又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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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什的早市不比临安冷清,天还没亮,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经陆陆续续开了门,屋檐上悬挂的烛火照亮着铺子前的一片地方,更夫的敲锣声一阵接着一阵,从街道晃到街尾,在空荡荡的街上发出回响,拖着长长的声音喊着:“天干物燥,心火烛。”

    声音混杂着鸟鸣和其他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有点悠长空灵。

    “咯吱”一声,街尾的棺材铺子大门缓缓开,橘黄色的烛光透过门框照了出来,里头走出来一个缩着脖子弓着背的老头儿,双手交叉揣在袖子中,瞧见更夫招了招手,“老赵要走了。”

    “走了,一会儿城门得开了,”叫做老赵的更夫扬了扬手中的铜锣,“这天冷得很,赶快回去躺进被窝吃口热茶,那才舒服的勒。”

    两人谈话间,突然刮起了大风,呼呼的风声拍着门板,树枝沙沙作响,灯笼被吹的摇摇晃晃,光影也随着摇摆,这风来的诡异,半晌也没停下,风沙眯了人眼睛,将街道上的落叶吹的四处飘散,紧接着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声音很重,像是很多人一般行走却不杂乱,每一步的频率都是一致,渐行渐近,过了街尾拐角时,声音来源清晰了起来,顺着声源望去,原来是一群人在出殡,各个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奇怪的是没人哭丧也没人吹唢呐,只是抬着口大棺材,推着几口半人高的箱子,垂着头跟着队伍往前,在这种灰蒙蒙的清,衬着乌黑麻漆的夜色,一群白衣人夜行,实话渗人的紧。

    那棺材很大做工精细格外惹眼,老赵所在的位置恰好位于街道的中间,见状五步并作三步跑到棺材铺的门前和那老板并肩站在一块,这群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连一个侧头的动作都没有,要不是看见他们的影子,两人估计得怀疑自己见鬼了。

    这群人走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棺材铺面前,烛光在他们身上,老板伸长脖子看了看,一眼就瞧见那被众人抬着的棺材用料极佳,躺在里头的人估摸着也是非富即贵。

    来也怪,人群一走远,那股怪风就自己散了,老赵拍了拍刚刚从嗓子眼的心,有些后怕道:“这是谁家大清早的出殡啊,差点没吓死人。”

    “谁知道呢,”棺材铺掌柜将门往两侧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这世道乱的很,死个人有什么奇怪的,昨夜姚家和骁骑营不还差点把喀什翻了个底朝天吗,也不知道是要干嘛,咱们这些人能活一天算一天喽,不了,干活了。”

    老赵摇头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悠悠离开。

    铜锣声停下时,守城的士兵着哈欠开城门,门才开了个缝隙外面等候许久的百姓立刻响起杂七杂八的声音,被士兵勒令喝止,只好将声音压了回去,挤挤攘攘往里涌。

    人头耸动肩靠着肩将不大的地方挤的水泄不通,因此当那群身穿白衣的出丧人出现时,自然引起了不的骚动,守城的士兵多看了两眼,不由出声将人拦住,“这里头躺着的是你们谁啊?”

    站在队伍中央捧着灵牌的矮胖男人往前迈了一步,恭敬的回:“官老爷,这里头躺的是我家老太爷,老人家年岁大了,乃是喜葬,正准备焚烧魂归通天。”

    那士兵抬了抬下巴,其他士兵得到示意上前便算开棺,围在棺材周围的几个青年男子见状可不答应了,连忙扑上去将士兵拦住。

    先前话的男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跺脚跳起身来呼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官老爷这是做甚,这开棺乃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啊!”

    “上头有令,只要有大物什,这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都得开封盘查,咱这也是按令办事。”

    “这……这……”话的男人眉毛眼睛皱在一块儿,一脸的为难。

    “二弟。”

    这时,走在末尾的男人出了声,“既然是官府下的令,咱们也别让人家为难,老太爷泉下有知也不会计较的。”

    “唉,”稍胖一些的男人叹了口气,抬手一挥,“开吧开吧。”

    棺材落了地扬起一片尘土,抬棺的几人用尽了全力开棺,棺盖一点点下移露出其中的面貌,刚过三分之一时,蓄着胡子的男人“啪”一巴掌盖在了棺盖上,开棺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头冲围在边上的士兵道,“官老爷,这处人多全开了不太好吧。”

    守城的士兵面面相觑环顾了四周,发现围观百姓都伸长的脖子盯着这处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也觉得确实不妥,只好就着那三分之一的缝隙低头往里查看。

    开的这处是棺头,里头躺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面色铁青,唇色发紫,身上穿着黑色的寿衣,双手如同枯木一般搭在腹前,已是死了有些日子,再往里除了一个用来装骨灰的瓷坛,其他再无什么。

    查看的士兵直起了身和身后的之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管事的士兵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走吧,走吧,快点走,这大清早的简直晦气。”

    “谢过官老爷,”矮胖的的男人赔着笑,“合上,起棺,咱们得走快一些,可别耽误了时辰。”

    一行人抬起棺材重新整队,又脚步匆匆的出了城,天色还没亮起来,他们的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前行,十分的惹眼,城外的百姓频频回头,没一会儿功夫便瞧不见了踪迹。

    喀什的附近多是碎石和矮木,地势起伏不平,季思是被一种晃荡感给摇醒的,就像是坐在船上荡荡悠悠的那般,半点没有实感。

    他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漆黑,半点光亮都瞧不见,鼻腔中满是一股木头混合着一股浓香的味道,有些刺鼻难闻,这香估计是迷药,熏得他浑身提不起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四肢无力浑身发软,季思只能转了转眼睛量四周,这处也不知是哪儿,唯一知晓的是空间很狭窄,能施展手脚的地方不多,头上压着一块木板,使得他整个人是蜷缩起来的,像是在硬塞进一个箱子一般,隔着木板外面传来细的车轮声,应该是有人在推动着他往前,那种车轱辘从碎石子上压过去的颠簸感特别难受,又酸又疼,四肢百骸都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

    这是要去哪儿?

    季思脑子晕乎乎的想。

    他记得自己意识消散之前是在喀什城中,那现在又是在哪儿?

    先前那群人有些奇怪,虽是流寇装扮却不像是流寇,言行举止倒像是军队出身,喀什附近的军队不是骁骑营便是南甸军,可南甸军为何同自己扯上干系?亦或者是同“季大人”扯上干系?这是季思想不通的其一。

    其二,他们在城外设伏擒了自己,是为了什么,又为何想方设法将自己带回喀什城,好不容易进了城现在又是要去何处?

    迷药的药效很重,季思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着,一堆问题搞得他头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眯着眼睛继续回想是有哪一处被自己忽视了。

    有人想杀他,换个法是有人想杀“季思”,在湘州时季思就有所察觉,这群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听从何人也不明,季思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周铭那个案子只是个引子,真正想除的其实是自己。

    这个念头一浮出来,莫名让他后背起了股凉气,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一些旁枝末节的点便浮现了出来。

    若是没猜错,有人想要自己死,这群人只是一把刀,背后的人才是那只手,他们将自己带回喀什城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如今局面是自己还活着,那八成是目的没达到,既如此自己短时间应该死不了。

    季思松了口气,他觉得这群人平时应该没有看话本的习惯,要不然也不会不懂这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理。

    他一向心大,哪怕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做到自讨乐趣,半分不会让自己难受。

    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季思隔着厚厚的木板听到了各色各样的鸟鸣,虽然声不大但是能听得出来,那代表着周遭都是山林,箱子有些倾斜,他们应该是在上坡,喀什城中都是平地,这斜坡陡峭估摸着已然不在城中。

    箱子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一阵微弱的马鸣声透过板子传来,箱子的摇晃感也应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微弱声音响起:“请问,去喀什城是往这个方向吗?”

    来人的是大晋话,声音很轻,隔着厚厚的木板,季思其实不大听的清楚,只能从模糊的几个字中猜出意思,他没听见这群人是怎么回答的,过了一会儿,马鸣声再次响起,那人道了一句谢便要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直静观其变的季思突然用力咬破下唇,意识恢复一点清明后,使出全身力气将脑袋撞向箱壁发出咚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也不,使得众人都能听得清楚,季思顾不上耳晕目眩连忙借着痛感又是“咚”一声。

    那人好似也听了这声撞击,马蹄声停了下来,随后一道话声破了局面。

    “这里头是老太爷生前的衣物,一会儿要烧给他老人家的,这处路不平,你们都看着点,别磕着碰着了。”

    话这人就站在箱子边,季思听的很清楚,虽然语调有些别扭但的是大晋话,声音赫然就是昨天领队那人。

    季思心道:哦豁,完蛋。

    果不其然,马蹄声再次响起,最终渐行渐远。

    那人压低着声音警告:“季侍郎还是消停点别惹事的好,这样你也少吃点苦头,再有下次,我只能把你手筋脚筋给断了。”

    完,还很是温柔的拍了拍箱子。

    季思一想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也不算以卵击石自讨没趣,之后倒是没有再发出动静,闭目养神调整呼吸试图等迷药药效过去。

    箱子摇摇晃晃许久,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遇到了袭击,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紧接着传来了厮杀声,刀刃相碰的声音滋啦啦的格外刺耳。

    “你们是想破坏盟约吗!郎主的没错,你们大晋人果然狡猾,统统信不得!”最先出声的是那个不知身份的南甸人,的依旧是大晋话。

    他话音才落下,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主子自然是诚心同你们朗主结盟,只是当初好除掉季思,可如今人还活着不你们还将他偷偷运走,这未免不过去吧。”

    “盟约的清楚,只要你们把阿鲁曼蕾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也会把这人解决干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对你我都好。”

    “让你们朗主放心,既然答应的是那定会办的妥当,只是这季思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不如交由我除掉,再谈其他不迟。”

    “大晋有句话得好,缓兵之计暗度陈仓,一日不见阿鲁曼蕾这人便一日不得交于你们。”

    “既然如此,动手。”

    后面的话语被双方的争斗声散。

    朗主?阿鲁曼蕾?

    季思听着谈话,皱了皱眉睁开眼,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提不起力气但不至于像刚刚那般无力。

    外面的声音很乱,话声混合着兵器声,他没空去注意这些人在些什,只是抬手摸了摸藏在大腿处的暗袋,本来放着这儿的匕首果然不见了,倒是初一给的安神包还在,情况有些不妙,季思脸色很是凝重,垂眸沉思时,“嘎吱”一声,箱子被人开,箱子外的光了进来视野一下子变的亮堂。

    在黑暗中许久,季思没适应到突然的亮光,眼睛刺痛下意识皱着眉闭眼偏头避开,少顷,等刺痛感消失,才心翼翼睁眼,一抬眸,咧开嘴乐了,有意思啊,眼前之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还是个老熟人,那个本应该在湘州就死了的钱多。

    “又见面了,不过季侍郎好像对再次看到我并不感到惊讶?”钱多歪了歪头不解的问。

    “太惊讶以至于忘记惊讶了,”季思苍白者一张脸,连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要不你把箱子给我关上,等我调整好状态,咱们再来一次。”

    钱多笑了笑,“季侍郎笑了,这箱子里头不好受,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话,来人,将季侍郎扶出来。”

    季思是被人连拉带拽扔到钱多面前的,他瘫坐在地上量着四周,入眼皆是树木人烟稀少,应该是喀什附近的山林,满地都是尸体和刀剑,浑身沾着血,有穿着白色丧衣的也有穿着黑衣的,一些肠子流了一地,一些身首分离,一些倒在地上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场面十足的血腥。

    棺材四分五裂的散在一旁,里头的死人滚落在一旁,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那群人得借着出殡的法子将自己藏在箱子偷偷带出城,便明萧长聿已经派人在搜查了,自己得想点法子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儿,季思眯了眯眼睛。

    “湘州一别,你我已有几月未见,不知侍郎近来可好?”钱多弯下腰凑近季思问了一句。

    “咦,有些奇怪,”季思掀起眼帘却没看人只是望着四周,一脸困惑,“这荒郊野外哪儿来的狗吠声,叽叽喳喳好生烦人,嘶。”

    钱多一把扯着季思头发用力拽向自己,冷笑了一声,“季侍郎这性子倒是不比时候乖巧了,也不知是不是享乐惯了,忘了以前在漳州为了个馒头趴在地上学畜牲叫的日子,可需要的提醒提醒,啊。”

    他一边着手上一边用力,发丝拉扯着头皮,头皮将眼角扯的细细长长,疼的季思额头上的青筋爆起,脸色涨红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倒是不服软,“这狗别的不行嗓门倒是挺大,一看就是只杂种。”

    这话一出,钱多眼中浮现出了杀气,脑门青筋爆起,抬起腿朝着季思腹部狠狠就是一脚,这一脚用了死力,季思被踢出三米远,后背重重撞上树干又跌回地上,喉咙一紧,一股腥甜涌上,吐出了一口粘稠温热的鲜血,那血顺着唇角滴落在地上,腹部的绞痛使得人身子无意识蜷缩起来,额头冒出不少冷汗,苍白的唇色沾染了鲜血,多了几分艳丽之感,衬的他面容更是妖冶。

    钱多瞳孔一暗,几步冲了上来掐住季思的脖子疯癫的笑着,“老子这条狗不照样睡了你娘,按理你也得喊我一声爹,早知道你也是被人骑的贱货,老子当初就先给你**了,省得便宜了别人,你不会真以为攀上他就有人护着你了吧。”

    他着话,往前凑近了些许,压低着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就是他想让你死,你没有利用价值,季思,你活不过今日了。”

    闻言,季思眼神一沉,薄唇紧抿,思绪万千,只见钱多高举着手中长刀,朝着他的胸口处直直刺去,眼看刀尖就要落了下来,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思用力扯下腰间的香包朝着人砸去。

    钱多知晓这人心思深沉,多留了个心眼一直防着他,见状连连起身退后,下意识扬起刀将那香包从中间劈开,里头白色的粉沫飞散开来,他脸色一变慌忙避开依旧被沾了一身,连忙用手捂住鼻子退后几步,皱着眉头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季思捂住胸连连咳嗽,呕出几口瘀血,胸闷的感觉消散了许多,闻言大笑出声,“啧,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还能有什么,毒药啊?反正我要死了,那你也活不过今日,咱们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他这番话完,钱多的脸色已经能够用难看来形容,瞳孔满是血丝,像要吃人一瞪大了双眼,倒是一旁走出来一人俯身查看了散在地上的粉末,用指尖捻起一些放在鼻前闻了闻,凑过去道:“头儿,没有毒,是安神香。”

    “哼,”钱多冷哼一声,松开捂住鼻子的手,气汹汹走过去朝着季思胸前又是一脚,俯下身子警告,“你最好安分点,我也让你死的痛快些,季思,怨不得我,怨只怨你信错了人,记住今天是谁要你的命,阎王殿前,奈河桥上,做鬼可千万别来找我。”

    刀面的银光在季思脸上,他胸腔起伏不定,双瞳映照出钱多凶神恶煞的脸,这一刻,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钱多额头的青筋,还有嘴角的冷笑,包括树叶落下时被刀尖刺破的脉络边缘,四周很安静。

    “啾啾,啾啾。”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很近,就在他们上方。

    众人闻声抬头,发现天暗了几分,再定睛一看,却是黑压压一片鸟禽盘旋在他们头顶,翅膀扑腾带起了风,鸟毛纷飞,乱成一团

    声音此起彼伏,很是吵杂,人群中爆发出议论声,“怎么突然间来了这么多鸟?”

    “这些鸟要干嘛?”

    “我去,这些畜生在我头上拉屎了。”

    “走开,走开。”

    场面一度骚乱起来,各种声音响成一块,钱多眉头皱的死死的,脑子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心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刀尖用力向下,谁料,这群鸟直直朝着他冲了过来,鸟喙在他脸上来回啄着,翅膀扑腾着,鸟毛鸟粪落了一地。

    钱多一脸怒气,目光凶狠,挥舞着大刀,嘴中厉声吼道:“滚开,这些杂毛畜生,离老子远点。”

    人鸟混战,一群人乱成一锅粥,季思看着眼前的局面,面色一凝,目光落在被扔在一旁的长刀上,匍匐在地上慢慢蠕动,颤抖着手握住刀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二话不用力一划,温热的血顺着掌心伤口流出,痛感占据了上风,晕沉沉的脑子有了些许清醒,四肢也能稍稍动起来。

    他皱着眉撑起身来,借着鸟群的遮掩摇摇晃晃朝着马匹扑去,忍着浑身的疼痛翻身上马,面色苍白,喘息急促。

    马蹄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突然飞出来的大刀正中腹部,仰着脖子发出垂死的哀嚎,身子一偏倒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季思也随之滚落下马,还未起身一只脚重重踩在他后背出,不偏不倚对着受伤的肋骨,还用脚尖碾了,疼的季思倒吸了一口气。

    “倒是瞧了你的能耐啊,”钱多浑身狼狈,衣衫上沾着鸟粪羽毛,面目狰狞,脚上用了用力,看到脚下之人由于疼痛冒出的汗珠,笑容有些癫狂,“我看现在还有谁救得了你!”

    季思趴在地上,身上四处都在叫嚣着疼,连张着嘴喘息都能疼到眼前一黑,他看不见身后,却能感觉到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后背贯穿。

    眼睑轻颤,当死亡临近时,季思心态比预料的平静许多,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如今也不是再死一次,从阎王手上偷来了这么久的时间,也够了。

    够了个屁!

    季思忍不住在心中啐了口唾沫,若能活着谁想去死,还是这么窝囊的死,他还有心愿未了,还有事情未做,还有祁然……

    祁然。

    祁然还在等他。

    他还没告诉祁然自己就是李汜。

    他不能死,不能死。

    钱多是真正下了杀心的,刀尖离人不过半尺之距,眼看就要逼迫衣衫扎进胸口,突然间,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击中刀刃,“叮”一声,长刀应声而断,断刃掉落在地上,那长剑直直插在钱多身前的土中,剑柄摇摇晃晃,上头的竹叶标识在光下熠熠生辉。

    局势突然有了改变,钱多被震的虎口发麻退后了几步,满面怒火望着手中断刀,气急败坏扔在一旁,仰头嘶吼道:“谁?是谁他娘的再装神弄鬼!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出来。”

    林中骤然起风,这风吹乱了发丝,吹起了沙尘,吹响了树枝,季思眯着眼睛抬眸,清风拂面,瞧见一人踏风而来,水青色的衣袍好似晴光潋滟,他脚尖借着树枝起力,飘飘然落在季思身前,身形挺拔,墨发四散,衣袂纷飞,他微微侧头温声道:“季大人,我来救你了。”

    一人一剑,就这么一句话,却让季思紧绷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本该在临安的人,突然出现在相隔千里的喀什,不惊讶是假的,有那么一瞬间,季思以为是自己大脑出现了幻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人死瞧,生怕下一秒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祁然不知季思心中所想,只是弯下腰心翼翼将人扶起来,抬手点了他的穴位止血,目光落怀中之人浑身的伤上,眉头一皱,薄唇紧抿,眼中已然是动了杀气,放低着声音问:“还撑得住吗?”

    “暂时死不了,”季思冲人笑了笑,“你怎么跑到喀什来了?”

    “有事,路过。”

    哪有人来深山老林办事的。

    季思心中这般想到,却也没拆穿这人,只是趣道:“那你今日估计没看黄历出门,随便路过也能遇见我,你咱俩这缘分是不是太深了,别是命中注定啊。”

    这人手掌的伤口还流着血,脸色白的看不见一点血色,一身的伤还能混话,也不知是色胆包天还是不知好歹,祁然是真心有些无奈。

    两人话间像是屏蔽掉周围的人,钱多面色不佳,出声断了这二人的谈话,“两位倒是有闲情逸致话家常,怕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吧?”

    闻言,祁然冷眼回首,目光落在钱多身上厉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谁派我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多冷笑一声,“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动手!”

    他身边的黑衣人得到指令,拔出刀剑,列队起势将二人团团围住,祁然搀扶着季思退后一步,眼神盯着一旁插在土中的长剑,右脚脚尖用力一挑,长剑从地面飞出,在空中旋转数圈,稳稳当当落在祁然手中。

    剑势如虹,目光凛凛,风息鸟鸣,叶落无声。

    祁然剑指众人,声声掷地,“谁若不怕死,拦我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高举着手中武器用力冲上前去,祁然一个侧身避开,手腕用力长剑一挑,这人手中紧握的大刀从手中脱落飞出,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胸前受了重重一脚撞上树干。

    黑衣人前仆后继,像是训练有素的死侍,每一刀都朝着人体薄弱的地方攻去,这人群走的是车轮战的法子,祁然的剑法极好,所有攻击都能堪堪避开,却被人团团围死无法突出重围,又因为要护着身后的季思,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显得有些吃力,神情已然有些烦躁,眯着眼睛盯着四周连一丝懈怠都不敢有。

    钱多站在包围圈外冷眼注视着两人,嘴角挂着抹冷笑,伸手吩咐道:“拿弓箭来。”

    下面的人动作很快立马将弓箭取来,钱多接过上箭拉弓,两支手指夹住箭的末尾,闭着一只眼瞄准前方,尖锐的箭矢对着季思,他眼神一沉,拉弓的手果断松开,利箭速度很快,如闪电般从弦上飞走,破开风力和阻力,铁器发出程亮的冷光微弱却令人注意。

    祁然耳尖轻颤,听着风声的变化,面色不变,左脚往前右脚用力向后一踢,解决掉扑上来的一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季思手腕朝着自己这处一拉,两人调换了位置,他身子一侧自然偏开躲开这一箭。

    谁料钱多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紧跟着又是两支箭连发射出,这两支箭比上一支速度更快,力道更重,祁然动作极快抬手劈开了一支,下一支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应弦而中,鲜血刹那间顺着伤口处蔓延开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衫,他身子踉跄了几下几乎是站不住的往前倒去,连忙将剑插入土中好稳住身子。

    季思身上药效还未过全靠祁然支撑,这一下也险些摔倒在地上,站稳后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扑上去查看,眼中的心疼和自责不掩丝毫。

    两人视线相交,似有千言万语,可四周黑衣人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又是一轮猛攻朝着二人逼来,祁然脸色一暗,将箭矢折断扔在地上,扶起季思沉声道:“跟紧我,别松手。”

    话音落下,他将长剑一挑,划破众人攻来狠厉的招式,随后脚尖在地面一拨,身影犹如闪电一纵即逝,周遭黑衣人只见眼前之人身影化成一片虚影,林中起了风,风沙扰乱视野,灰蒙蒙的尘土中,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频率都不敢加快。

    突然,只见一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土坤之位,双瞳满是寒意,长剑劈下向上一划,不过眨眼,那黑衣人应声倒下,两人寻到缺口,飞快越出重围钻进林中,茂密的枝叶遮挡,身影消散在众人视野范围之内。

    黑衣人本以为胜劵在握,没料想到祁然伤势之重还能突出重围,扬刀便要追上去,倒是一旁的钱多出声了。

    “别追了,”钱多上前几步,捡起地上被折断的箭矢查看,只见上面沾染的血已经变黑,唇角勾起冷笑,“这里是南甸边境,一会儿瘴气就该来了,这青木林进去了可不是谁都能出来的,更何况这人也活不长了,咱们走。”

    一群人退出了山林,只余下遍地人与鸟的尸首和对战后的一片狼藉,飞鸟从空中略过,一切仿佛归于了平静。

    青木林作为南甸边境最有力的屏障,里面的复杂危险自然是不容觑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对方在林间穿梭,步履蹒跚身形狼狈,祁然胸前的衣衫已经被黑红色的血浸透变成墨绿色,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越发苍白,步子渐渐沉重,眼皮重如铅石,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万分,最终沉沉倒在地上。

    “祁然!”

    季思连滚带爬扑上前去,颤抖着双手替人捂住伤口,粘稠的鲜血像止不住的泉眼一般从伤处涌出,沾了满手,空气中满是一股铁锈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怎么止不住血,怎么止不住呢。”季思眼前像是蒙上了一片血色,入眼皆是红色,脸上沾着血污发丝凌乱,发丝被血块结成一缕一缕的,身子止不住颤抖,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声音带着哭腔和颤音,整个人像失了心神一般。

    “季……大人……”祁然伸手搭在季思手腕上,话还没完便咳嗽了起来,手指用力攥紧,缓声:“我来时已让初一去通知骁骑营,骁骑营的人估摸着快到了,青木林是南甸边境,地形错综复杂每走一步都变化万千,常人走不出去,这瘴气越往里越浓,进来时我有观察到这个方向的风比别处潮湿一些,应是前面有河流的缘故,这迷药药效持久,但你扶着树木慢些走应无大碍,待会儿……”

    到这儿,祁然呼吸加重,又是一口血涌出,喉咙好似破了音,言辞间变得沙哑起来,“待会儿你顺着这处往前……沿着河道走……有河的地方定会尽头或支流……你为人聪明……一定能寻到法子的……”

    不过几句话,待祁然完已经被汗湿,那箭上的毒气应是扩散开来,使得他脸色苍白中透着几分青紫,手指向上抓住了季思手臂。

    “这瘴气有毒……你用衣物捂住口鼻,能防一点也好……下面的路得靠你自个儿了……万事心些。”

    季思垂着眼眸没出声,眼眶通红,酸涩难耐,仿佛一开口眼泪就会忍不住夺目而出。

    “季大人若是回了临安……替我给家中带句话可好。”

    “我不,”季思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中的哭腔使得话语都带着颤音,“我不会带的,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儿子杀了,你也知道,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闻言,祁然笑了笑并不当一回事,他咳嗽了几声轻声道:“季大人……刚刚有一句话我是骗你的……我不是路过喀什,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啊,从临安到喀什,这得多远的路程,山与河,天与地,远的他都记不得临安在什么方向了。

    “你不知道……我寻了有多久,不过还好,还好……”祁然摇了摇头,眼中藏着千言万语,笑着:“王爷,这次是我先寻到你……下次该换你来寻我了,我得像你一样躲远些,不能,不能让你这么快寻到。”

    季思身形顿了顿,像是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脑中闪过许多东西,记得以前祁然无论躲在何处自己都能寻到,记得这段时间这人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可否有话同他,记得和祁然相关的每一件事。

    片刻,他突然抬起头,对上祁然的目光,泪顺着眼角流出,嘴唇翕动,却一字都不出来,只是死死握住祁然的双手。

    心好疼,疼的快要呼吸不上来,疼的整个人快要死了一般,他的祁然啊,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将话出来。

    两人视线相交,几乎不用一句言语,仅仅需要一个眼神,所有的难过悲伤和爱慕都展现的一清二楚。

    “王爷……”祁然张大着嘴喘息着,手指轻轻抹去季思眼尾的泪水,红色的血块被眼泪晕开,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红色,牵动着唇角,语气温柔缠绵,“我差点……又把你弄丢了……”

    “祁然!祁然!”

    那只手顺着季思脸颊滑落,在他心中犹如神袛的就这么躺在他身旁,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

    季思慌的不行,眼泪止不住的留,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无能为力,他该怎么办,祁然会死的,他该怎么救祁然啊!

    每一次的死亡都让他这么害怕,最终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剑上。

    青木林中很安静,安静的好似整个天地只有二人。

    他背着祁然一步一步的走着,身上的伤口愈合药效上来便割一道新的,嘴上絮絮叨叨着话,仿佛担心下一秒这人便会在自己背上变得僵硬冰凉。

    就这么走了许久,身上的衣袍满是血污,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的枯枝枯叶上,步子也是越迈越重,身上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几百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最终瘴气先飘了过来,这瘴气吸入口鼻,带来一种灼热,能够清晰得到感觉到它顺着身体扩散,钻进每一个部位融化着你的五脏六肺,火辣辣的灼烧感从体内传来,这种疼痛直冲到大脑,疼的人眼前一黑。

    季思呕出几口鲜血,眼皮沉重,举步维艰,四周景物变成虚无一片,他脸色不见一点血色,嘴唇干裂泛白,丝毫看不出平日风光无限的模样,只是凭着一口气一个念头,机械的重复着每一个动作,半晌,身子到了极限,无意识的向前扑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季思紧紧握住祁然,十指相扣,温声道:“对不起,让你寻了这么久。”

    鸟鸣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发出啾啾啾的声响,又快速越过这处冲向天际,从高空向下望去,四周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绵延不绝的树木,从这处延伸十里开外都瞧不见尽头。

    二人被山林遮挡,显得格外渺,鸟群扑腾着从林间飞出,青木林依旧安静如初。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钱多:妈妈,我厉害了,我刚刚了主角。

    季思【冷笑】:呵呵。

    窦元亮:哎呀,正好正好,我这一个人闲得无聊,多一个人陪我也是极好。

    钱多:……

    ps:

    季思引来鸟群这个是前面就埋的伏笔,初一不是给了他一个香包吗,里头有三青香,他们刚到喀什的时候就过,喀什的葬礼方式会把尸体烧了,然后拌上三青香和五谷用来给鸟吃。

    两人把身份公开这个剧情,是我犹豫了很久的,也想了无数个方案,戏剧性的,搞笑的,借用别人的口知道的,发现什么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引出来等等,最后选择了还是这种你一个眼神我就明白的调调,也比较符合这俩一个矫情一个闷骚的性格,没有那么多戏剧性,也因为生死存亡,祁然那个闷骚的性格才更能出心里话。

    终于公开了,后面就是甜甜蜜蜜的恋爱了,朝堂卷该收尾了,你们应该发现我在下一个大棋,开始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