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贺正旦,度春宵

A+A-

    都时光如流水,这日子过得快,正旦节那日临安城中处处挂满了春联和红灯笼,家家户户起了个大早,蒸甜糕,扫窗灰,贴门神,请灶王爷……忙的不亦乐乎。

    满街都是穿着新衣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块儿,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走在街上随便碰见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手中提着瓜果零嘴,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季思是被杨钦吵醒的,这人同他关系亲近后越发不知好歹,隔三差五就往这府中跑,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轻车熟路的就推门进来,这“嘭”的一声,把季思那有些绮丽的春梦给吵醒,整个人窝在被子中仅留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睑轻颤随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将背影留给这不速之客,送客的含义不言而喻。

    可杨钦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自然不当一回事几步凑了过去,催促道:“这都什么时辰你了还睡,快起来捯饬捯饬,你这模样别是夜里偷人去了。”

    被你对了,还真是偷人去了,偷的你舅子。

    季思在心里回答,面上却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往里塞了塞,声音闷闷的从被子中传来,“这大过年的你消停些可成,快出去把门带上,别吵我休息。”

    “那不成,你得起来。”杨钦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二话不就要上手。

    季思被他烦的不行这脾气也上来了,伸腿就是一脚,猛地一下掀开被子头发乱糟糟的吼道:“你干嘛呢,在动手动脚我可喊了啊,来人啊非礼了……”

    这话一杨钦连忙松手退后了一步,皱着眉对季思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十分不苟同,“我可是有妇之夫,你莫要我主意啊。”

    “啧,”被他这么一闹季思也没了困意盘腿坐在床上,挠了挠有些杂乱的头发,皱着脸睡眼惺忪的问:“罢,这大过节的你不在府中背书陪夫人,来闹我作甚?”

    “就是因为大过节才来寻你的,”杨钦道:“你家在漳州这既未娶妻临安也未有个亲人,今个儿可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你孤家寡人一个难免凄惨了些,还是我够意思念着你一人来邀你上我府中过节,往年你一人就一人吧,可如今你是我杨云川的兄弟哪能留你一个人,我还把存孝也叫上了。”

    瞅着这人脸上的笑意,季思心头一热于是又抬脚踹了一下,被后者避开没好气道:“你杨府的家宴叫我和杜存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你纳的二房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季思一巴掌拍开面前伸过来的手,笑的眉眼弯弯,“回去背你的书去。”

    杨钦最近颇有点浪子回头勤能补拙的意思,四书五经中庸大学看得入迷,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得祁熙两句夸奖又乐得没边。私底下没少被季思趣。

    见状不大乐意的:“懒得管你,你就继续待着吧。”

    罢气冲冲的走了。

    “诶,你倒是给我把门关上啊。”季思冲着人背影嚷嚷。

    “你就一个人过吧。”

    “谁给你我是一个人了。”季思抱着被子嘟囔。

    他也没算继续睡了,唤来丫鬟洗漱一番等初一给他换了药便上街去了,起这个伤,那日从祁府回来后被初一知晓后,一边换药一边气的直哭,黄豆般大的泪珠刷刷的流,初一生性跳脱想到什么便什么,丝毫不看他人脸色行事,可经过岑大夫那事后他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也仅仅在季思面前才和以前无二,可也是许久没流过泪了,这一哭把季思吓得不轻,连忙放轻声音哄人,再三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这才让初一止了哭声。

    初一日夜都在旁边盯着,换药煎药都自个动手,季思肩膀的伤才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好转许多。

    两人上了街,临安一共四条主街道直通东南西北四面城门,今日都十分热闹,初一是第一次见到临安正旦节的年味繁华,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的人眼花缭乱,他拉着季思往人群中央挤,看到中年男人口中吐出的火焰,瞪得眼睛圆圆,嘴巴长的仿佛能放进一个鸡蛋,那呆楞的模样把季思逗乐了,裴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身后跟着裴家的护卫,一只手牵了一个孩子,瞧起来比祁念大上几岁,模样同裴家兄妹俩有三五分相似,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裴瑶瞧见季思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微微颔首道:“季大......”

    话还未完便被季思笑着断,“二姐还是换个称呼吧,我可不想被仇家堵在这儿。”

    闻言裴瑶看了看四周乌泱泱的人群,立马明白季思话里的意思,掩唇笑了笑,声紧张的唤了声:“季......季大哥。”

    季思不疑有他问起来别的:“二姐是出来办事的吗?怎的不见裴大少爷?”

    “正旦节临安得加强戒备,兄长领着外禁军当差去了。”裴瑶着。

    随后右手衣袖被扯了扯,她低头侧眸,就听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阿姐,这人是谁啊?长的这般好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闻声低头望去,瞧见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公子,眼睛黑的像宝石,仰头询问的模样一派天真烂漫,还未等裴瑶回话,另一边梳着双辫的姑娘冷声道:“没听见阿姐他姓季啊,临安姓季又长的好看还能和咱家扯上关系的能有几人,笨死你得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公子顿时委屈了起来,嘴一瘪就要哭闹起来,姑娘眉头一挑厉声吼道:“不准哭,憋回去。”

    公子立马将眼泪忍住,眼眶里的眼泪着转却不敢落下来,要哭不哭的十分可怜。

    季思在一旁瞧的起劲笑出声来,他听过裴家这对双生子,明明是妹妹的裴乐瑜性子像极了裴家人,骨子里流的是裴家武将的血,吃得了苦忍得了疼年纪已然有了几分大将之风,倒是身为哥哥的裴乐瑾性子软绵温和,被人欺负了只会傻呵呵的挠头笑,白白嫩嫩的瞧起来倒像是个姑娘。

    六年前这俩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眨眼都长这般大。季思在心中感慨。

    这笑声爽朗悦耳像是一把上好的古琴一样低沉,落在裴瑶耳中让那份悸动荡荡悠悠的,她垂下眸有些窘迫,温声道:“弟妹调皮让季大哥看笑话了。”

    “无妨,”季思依旧笑的愉悦,“姐和公子生性活泼又生的乖巧,十分讨人喜爱。”

    裴瑶也跟着展颜一笑,随后深吸口气道:“季……”

    “二姐,”她还未完季思便笑着断,“在下这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此处人多拥挤你们多加心,今日正旦节劳替在下向你兄长问声好,告辞了。”

    语音落下,他点了点头带着初一出了人群,裴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未出口的话便这么戛然而止,眼神有些暗了暗,她顺着季思离开的方向转身,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身影越行越远。

    “阿姐,”裴乐瑾一拍脑门,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仰头道:“我想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人了,在阿姐房中的画……唔唔唔……”

    裴乐瑜一把捂住裴乐瑾的嘴,狠狠瞪了两眼,方才看着裴瑶一本正经:“他脑袋不清楚,阿姐你莫要同他计较,我们可未进过你屋中。”

    俩人这一唱一和的到让裴瑶心中的惆怅消散了几分,有些事强求不得,与其苦恼忧愁不如放宽心,得之为幸,失之为命。

    想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后,裴瑶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府吧,晚些还得守岁呢。”

    声音渐渐被吆喝声掩盖,人群依旧热闹。

    季思是真有事也并不是随意找的借口,他对待祁然身边的人总是有些亲近,裴家同祁家是世交,裴战同祁然又是同门师兄弟,祁然是家中幼子被长姐长兄宠着,故而把裴瑶和裴家双子当成半个弟妹照料,尤其是当年裴老将军战死沙场后,更是日日都往裴府跑,也算是将裴府当成半个家。

    他待裴家人好季思自然也是,裴瑶又是性子温和大家闺秀的模样,自是不讨人厌,再加上她同李汐年岁相当,季思心中也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他对于情爱一事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尽数给了祁然旁人没讨到分毫,也未曾想到裴瑶对自个儿生了情愫。

    此时也只是在心中感叹裴战这个妹妹的确不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领着初一在临安城中逛了逛便去了杜存孝的府邸。

    杜御史为人清廉在御史台多年端的是个两袖清风一穷二白,每月的俸银都托人捎回家乡用于偿还姑父姑母少时的养育之恩,仅留了点日常开销,虽升了官俸银也有所提高却顶多让他日子不至于过的拮据,不足以支持在临安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购置房屋,故而住的地儿比一个九品芝麻官还要寒酸些。

    御史台算不上油水多却也是个肥差,自然有人安了别样的心思有心讨好,各种美人房屋奇珍异宝都往他跟前凑,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总结一来不过就三句话,不行,不好,不敢当。

    这一来二去的众人也知晓了,御史台新上任的这个杜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草包,放着好处不要要做高风亮节的竹一清到底的水,便也没了那些个算,倒让杜存孝消停了不少,地方破虽破了些,却有一瓦遮头,一砖避风,一日三餐便是衣食无忧。

    可季思却见不得这人委屈自个儿,季侍郎无论当王爷还是做大官,那都是顶顶会享受的主儿,虽算不上奢靡浪费却也是讲究的,觉得人活一世要是不享受点好的,那还拿什么去保家卫国,想要马儿出力又不给马儿吃点好的,这理也不过去。

    今日过来时才踏进院中便瞧见御史台那位杜大人穿着布衣麻鞋,袖子挽至手肘举着把锤子叮叮咚咚的在屋顶补漏缝,一时有些头疼仰着头问:“你干嘛呢?”

    听见动静屋顶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身低头望去,喘息有些快的:“你怎么来了?”

    着又补充了一句,“昨日夜里树枝上的雪化了压到屋顶上,早起来一瞧把屋顶给压塌了,我今日得了空便补补,你先进屋我这就下来。”

    “你慢点!”季思瞧着人摇摇晃晃的模样提醒了句。

    随后和初一进了屋,屋里有些水估计是因为屋顶漏缝渗进来的,但收拾的很干净,还有心的贴上了福字和对联,窗户上还多了几张窗花,立马让屋里有了几分年味,他和初一寻了个干净地儿才坐下杜衡从屋外走了进来,衣衫已经整理了一番,手上提着壶热茶心情不错的斟茶,温声问:“今日正旦节,你怎有空过来?”

    “来给你送点东西,”季思笑了笑,指了指桌上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盒,“你挑着用,用不上的拿去送人也成。”

    杜衡立马就明白这人的意思了,为官之道这逢年过节的送礼交际是免不了的,他以前只是个九品御史,可今年大不相同了,有些规矩自是得遵守的,季思这是念着自个儿来雪中送炭了。

    思及至此,杜衡张口便想拒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季思道:“都是别人送的,我府中都快堆不下了,你就当帮帮忙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话到这个份上杜衡也只好点头承情,在心中暗暗记下,又问:“就这事不值得你跑一趟吧。”

    “要不怎么存孝聪明呢,”季思呵呵一笑,“你这处冷清了些,我那处也没什么人,不如上我府上一块儿吃酒吧。”

    闻言杜衡心头一热,难得露出点笑意,“情意领了,酒就不吃了,早些时候老师派人来唤我,我待会得上他府上去。”

    杜衡以前是太学的学生,口中的那个老师应当是太学赫赫有名的柳先生,学问论起来不输祁相和方太傅,可就是没有当官的心思,先皇礼贤下士也才让他勉强任个太学先生,可谓是脾性极大。

    季思是听过这人名声却是今日才知晓杜衡是他的学生,转念一想柳恒远满腹经纶自恃清高,也就杜衡这种这种稳重成熟知世故却不事故的性子,能入的了这老先生的眼了,故而也就没再强求。

    两人聊了几句季思念着听雪在府中忙里忙外,自个儿跑出来偷闲不太妥当,便也没了逗留的心思,随即起身告辞,刚出了院子杜衡便追了上来,沉声道:“险些忘了个重要的事。”

    “嗯?”季思不解。

    “你先前不是让我帮你查那折羽雄鹰图腾的事吗,”杜衡压低了声音,“我太学有个同窗如今在曲定做长史,我想着曲定过去就是蜀州,蜀州出去就是西羌不准有点什么消息,便派人送了封信过去让他帮我查查,前日才收到了回信。”

    他到这儿时脸上神情有些凝重,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又继续道:“承德十二年时……也就是西羌细作事件被发现的前两年,西羌国内像是有了变故突然间戒备森严,派人搜寻逐鹿原附近的山林和村庄不,还偷偷派人潜入蜀州,像是在找什么人还闹得动静挺大,搞得百姓人心惶惶还以为是要仗了。”

    季思垂着眸听着,他当时年岁还却还是有点印象,记得那段时间父亲公务繁忙,整日愁的眉头没舒展开过,母亲是因为西羌有意挑衅故意为之,可现在想起来,西羌才经过一场内乱应当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再加上他们只是搜查却不伤人,比起有备而来更像是在找什么人。

    杜衡见他没出声又道:“而且这个图腾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翻了翻历年的卷宗,在地方上报的卷宗里瞧见了,承德十三年时便有人认为是西羌细作所以报上了京,起来那地儿你应该熟悉。”

    “我熟悉?”

    “漳州。”杜衡一字一句道。

    漳州?

    季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抿紧的唇泄露出他的困惑,他没出声只是眉头紧锁着,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瘦的瞧不出人样的孩童,正趴在地上捡拾沾了灰瞧不出本来颜色的馒头,拼了命的往嘴里塞,生怕有人同他正巧一般。

    随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孩童的愣了愣塞馒头的动作越发紧张,随后耳边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男声,“这是晴雪的孩子?”

    “是的,”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声音季思再熟悉不过,赫然就是钱多的声音,“当年随着那批细作被送到大晋时,晴雪便同……换了身份,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若是没出错的话应当是在临安,二爷咱们要不……”

    “不急,”被叫做二爷的男人抬了抬手阻止了后面的话,缓缓蹲下身用力给了这灰头土脸的孩子一巴掌,五指搭在他的脖颈上渐渐收紧,那孩子死命的挣扎瞳孔猛地瞪大眼珠仿佛要瞪了出来,脸涨的通红翻着白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拧断脖子。

    “想活吗?”男人问。

    孩童耳朵已经产生耳鸣其实不大听得清这人在些什么,只能瞧见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可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随后被用力丢到一旁,捂住脖子死命的咳嗽,没吞咽下去的食物混合着带血的唾弃吐了一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往后只要你按照我的做,便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锦衣玉食高床暖枕,统统都是你的,往后季家在你面前也不过得当条狗,你让他们生他们得生,你让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得死,对仇人得一点点折磨他们到死,记住了吗?”

    才十岁的孩童莫名对这个险些杀了自己的男人有些恐惧,喉咙的疼痛不停提醒着刚刚噩梦一般的体验,他连连点头,望着男人的方向缓缓抬眸,可才要触及这人面容时,季思大脑传来一针刺痛。

    “大人!”初一脸色一变急忙大喊。

    杜衡也是万分慌张,一把扶住人着急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先进屋歇会儿吧?”

    “无事,”季思揉着眉心有气无力的,“老毛病缓一缓就好。”

    他神情有些疲惫,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应当是季大人少时的记忆,晴雪是季大人娘亲的名字,记忆中那人虽然没瞧清面容,可钱多对他毕恭毕敬,言行举止中对季大人娘亲也是十分熟悉,这身份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季思原本以为季大人只是个青楼女子所生不受宠的庶子罢了,可如今看来并不单单如此,记忆中提到的换身份?换的什么身份?晴雪和谁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另一个人去了临安?

    种种迹象都代表着这事远比他想的复杂,像是团团迷雾没有出口,可又已经在剥丝抽茧露出里面被隐藏的真相。

    很复杂却又令人热血沸腾,季思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出戏唱的是什么内容,他勾唇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艳丽,眼中闪烁着光语气轻快道:“有劳了,这次欠你份大人情,有机会再还你。”

    杜衡见他没有什么异常,便松开手站到一旁,沉声道:“我虽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知你心中有数也不便多加插手,可这事远比我一开始想的复杂,无论怎么着你还要多加心,若用得上我一声便是。”

    “就等你这句话呢,”季思压低了声音,“你同窗在曲定的话,那就再劳存孝送封信过去,替我再查一个人。”

    “谁?”杜衡问。

    季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礼部侍郎孔峯岄。”

    院外孩童跑过手中的炮竹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混合着笑声热闹非凡,炮竹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震天响,树枝上的积雪被震的颤颤巍巍,唰一下从树上掉落在地,堆积成了一座的雪山。

    雪山远看时很矮又很近,仿佛伸手便可得到,可近看时又巍峨耸立难以跨越,承德帝站在檐下看的认真刺骨寒风钻进胸腔中让他没忍住,低声咳嗽了两声。

    “陛下该进去了,各宫娘娘都到了。”孙海弓着身声提醒道。

    “又过了一年啊,”承德帝望着渐渐昏暗下去亮起烛光的宫城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未免快了些,恍惚间朕还以为才从先皇那儿继位呢。”

    他有笑了笑问起了别的,“阿汜去了几个年头了?”

    孙海现在越发不明白这个喜怒无常的君主在想些什么,沉思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回答,“回陛下,快七个年头了。”

    “七年了,”承德帝眺望着远方幽幽道:“他若还在指不定有何等出息,罢了,不这些了,准备开宴吧。”

    “是。”孙海朝着一旁的候着的太监点头示意,后者立马明白过来急匆匆便下去传令。

    “对了,”承德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停下了脚步,侧头问着身后的孙海,“今年安排守岁的还是太子吗?”

    他这问题把孙海问的一懵,却还是点头回答,“是,往年守岁这事儿一直都是太子在做。”

    承德帝把弄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太子身子还未调养好守岁未免辛苦了些,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让他好生修养,文祐才纳了侧妃就让他安心在府中吧,守岁这事……就交给暻明吧。”

    “秦王?”孙海有些讶异。

    这守岁可不是事,代表的也是承德帝分态度,需要在皇室宗祠往焚香诵经直至天明,些年都是交由东宫负责的,偶尔几年也会交给梁王和瑞王,可从未给过秦王,一是因为秦王远在曲定不常在京,二是因为秦王并不受宠,承德帝这个安排一时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由诧异。

    “怎么?”承德帝横眉望了过来,“有何不妥吗?”

    “并无,老奴这就去安排。”孙海不敢妄揣圣意,连忙低下头避开视线,恭恭敬敬道。

    语毕,承德帝摆了摆手消失在拐角处,“行了,开席吧。”

    等脚步声走远,孙海才抬起了头望着承德帝离开的方向,片刻后从怀中掏出块月芽似的玉佩,神情带着不舍和眷恋,玉佩成色算不上多好,可表面被人摩擦的发亮,不难看出主人的细心呵护。

    他侧头望了望走廊外昏暗的天,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玉佩重新揣回兜里转身离开了。

    叹息声还未飘远便被风吹散了,这风有些大吹得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光影在地上照的那块地儿明明灭灭。

    李弘炀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抱着新宠的姬妾在听戏,这戏班子还是季思找的,本来是算送给承德帝讨他欢心来着,谁料老头儿这喜新厌旧的劲儿不仅对人,对物也是一样,礼没送出去便索性留下来解解闷。

    姬妾的纤纤玉手捻着颗剥了皮的葡萄,靠在人怀中柔若无骨的将葡萄放在他的嘴边,李弘炀低头笑了笑张嘴将葡萄衔进嘴中,吞咽下去后方才看向跪在下方传来消息的下属,冷声道:“他派老三去守岁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殿下,咱们莫不是一直瞧了秦王?他莫不是一直在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一旁的客卿不安的。

    李弘炀没有应答,而是看着下方这人的头顶又问:“秦王那边是什么反应?”

    “倒没什么反应,”汇报消息的人,“宫里传消息去的时候,秦王正在练字,得知要守岁后手一抖把字给毁了,属下回来时他正心疼写了一晚上的字呢。”

    “他倒是有闲心,”李弘炀冷笑了几声,随后看向刚刚话那个客卿道:“老三可比老大简单多了,他若是真有心同我争也不会去曲定那破地方就是几年,那性子倒像淑嫔软弱无能生怕惹祸上身,与其要忌惮他倒不如多忌惮忌惮宫里那位。”

    “殿下的意思……”另一位客卿压低了声音:“皇上是想再推出一个梁王来?”

    李弘炀没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出来,老三那胆怕事的性子,虽没同孤争夺的胆色,却也还是得防着点,这多一个心思总没有错,多让人留意留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属下明白了。”

    汇报消息那人退了出去,先前话那客卿又出了声,“这秦王成不了大气候,殿下如今要防的是瑞王,要知道瑞王身后立着的可是平北将军府。”

    “平北将军府,”李弘炀重复了一遍,神色带了些冷意,“这不还有定威将军府吗。”

    语气满是势在必得,落在众人耳中激起千层浪。

    而李弘煊知道这消息时正披散着发坐在一堆竹片浆糊中糊灯笼,闻言也没抬头只是懒懒散散问:“你老三能斗得过老二吗?”

    宋呈玖愣了愣回答,“属下不知。”

    李弘煊也没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将手中糊好的灯笼递了过去,眉眼弯弯的笑道:“喏,送你。”

    那是个十分精致绘着剪影的红色灯笼,用料极佳,他屋中挂了十一个都是面前这位爷送的,这是第十二个。

    灯上的剪纸栩栩如生,透过光去瞧,那些个人影仿佛是会动起来的。

    祈府的下人陆陆续续踩着光影走来,将一盘盘精致可口的菜肴放在圆桌上,祁家人入了座饭桌上算不上热闹,祁匡善心中仅有亡妻,妻子去世后也未有续弦的算,再加上祁熙嫁入杨府,偌大的丞相府更是冷清,父子三人都不是话多的主儿,要是没有祁念逗乐讨喜,怕是一顿饭下来都不上三句话。

    酒过三巡,话虽不多却也十分温馨融洽,祁匡善同两个儿子着话一派和谐,时不时还会被祁念冒出来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卸掉在外的一身责任颇为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他询问着祁煦的身体随后将话头指向了在替祁念剥虾的祁然,装作随口一提道:“你如今年岁不了,念儿也听话懂事,自己的终身大声还是抓紧些,有心仪的人就出来吗,为父替你安排。”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静了下来,祁煦下意识抬眸望向对面的祁然,后者也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将手中虾线剔除干净放在祁念的碗中,拾起桌上用于净手的帕子擦了擦手,不急不慢的回话:“这话您每年都得一遍倒也不嫌累,您您让我娶亲也不担心祸害人家姑娘,倒时候丢得可是咱祁府的脸面。”

    每次谈及这个话题父子俩之间的气氛都会有些僵,祁匡善刚知晓祁然心悦李汜时,是无比震惊的,大晋虽不排斥但却也算不上盛行,祁家身为世家典范,更是规矩严明,族中子弟各个都是君子端方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祁匡善一开始心中郁闷,觉得有愧列祖列宗,可瞧着自己儿子忧思难过的模样心疼都还来不及,更别往他心窝子上戳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那些个脸面啊名声啊抛之脑后。

    他如今半只脚踏进棺材,各种虚名也看得开了,只求儿女幸福家宅平安。

    可谁能料到王爷病逝了,那段日子祁然像失了魂一般,祁匡善看着眼里疼在心中,却又无能为力,少年的情谊最为浓烈赤忱,像是突然盛开的花,可如今祁然在经历一场虫灾,能做的只有等他自己慢慢熬过来。

    幸好,祁家的人一向能吃苦。

    祁相是十分疼他这个儿子的,闻言也只是捻了捻胡子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为父也没非让你找女子,是个知情识趣品行端正的便行,你好歹让我看见个影啊,这般清心寡欲你是要出家不成。”

    “噗。”祁煦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好意思笑,”祁匡善正是气头上,立马将炮火掉转过来,又是一顿批评,“你身为兄长应当以身作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家谈和成就事业。”

    祁煦浅浅一笑却不话,左右一个比一个敷衍,一个比一个油盐不进,祁匡善愁的揉了揉了眉心十分焦虑。

    “谁没影了?”突然间祁然开了口。

    闻言,祁煦脸色一变顿觉不好,生怕祁然酒气上头了什么不该的,连忙朝人频频使眼色,后者看了一眼,勾着唇饮酒,话中带着笑意道:“那坟不还在河边立着吗。”

    这话险些把祁匡善呕出一口血来,用完家宴都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早早回了房歇息。

    于是乎祁然就光明正大从祁府大门出去,到前院时被人给拦住了。

    “今夜守岁你上哪去?”祁煦问。

    “兄长为何明知故问?”祁然答。

    祁煦紧了紧貂毛的斗篷遮住半张脸,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里棒鸳鸯的长辈,幽幽道:“这守岁还是莫要到处乱跑的好。”

    祁然神情淡定的望了一眼,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兄长的是。”

    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别不是敷衍我,背过身就翻墙出去了吧?”祁煦追问。

    这次祁然没话,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兄弟俩对视一眼,最后是祁煦长长叹了口气往一旁侧了侧身,“早去早回。”

    等几人出了府祁煦才仰头看了卡悬挂在院中的红灯笼,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希望父亲今晚不会想着一道守岁。”

    灯笼的光十分明亮,正旦节讲究一份热闹,故而整个临安的街道都点着灯笼,偌大的街道仅有三五归家人,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寂静,空中翩翩落了几朵雪花,衬着暖色的烛光,颇有些万家灯火城,白雪道丰年的意味。

    祁然侧身进了巷子中,七拐八绕在在一处院墙下止步,他轻轻一跃翻过墙头进了季府,季府的下人事先被季思过招呼,这一路过去也没瞧见个人影,就这么轻轻松松到了户部侍郎的院中。

    院中挂着许多红绸带,绸带下悬了不少花灯,一走近仿佛置身于灯海之中,十分漂亮,亭中更是放了不少陈酿瓜果点心,可却未见户部季侍郎的身影。

    勾唇笑了笑,祁然自顾自的走到亭中入座,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放在鼻前轻嗅着,眯了眯眼睛仰头饮尽。

    那人是在他喝完第三杯酒后出现的,撑着把伞站在亭外,眼睛带着笑意故作讶异的问:“咦,这可是稀客啊,也不知祁二公子不在府中过节,来我府上做甚?”

    祁然端着酒杯扬了扬唇角,侧眸道:“来送温暖。”

    季思弯了弯眉眼笑出声来,快步迎上前去收了伞抖落掉上面的雪花,放置在一旁,凑了过去笑嘻嘻的问:“你冷吗?”

    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既没有头也没有尾,但却符合季思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祁然挑了挑眉好似猜到了什么,抬头望了望亭外渐渐变大的雪,真挚的点了点头,“是有些冷。”

    话音落下季思从桌下拎出来两坛酒,眨了眨眼语气一派纯真,“这药酒驱寒还能暖身,试试?”

    他的用意太过于明显,祁然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这人一眼,眼眸中浮现了点笑意,配合着人:“行啊。”

    闻言,季思笑的更加愉悦了,他别有用心安得自然是不能的心思,也知晓祁然酒量不差,特意问初一要来个方子,这药酒驱寒暖身不假也不伤身,就是药性加上酒性容易醉人,季思喝的不多,但是一杯一杯往祁然肚里灌。

    外头吹了阵风,有几片雪花落在季思微醺染上红霞的脸上,被温度烫的立马融化成了水,他用指尖抹去,望着亭外不知不觉间变的鹅毛般大的雪景,痴痴道:“临安的雪依旧是这么大,这纷纷扬扬的怪不得诗词中总将之喻成柳絮鹅毛,蜀州的雪便不是这样,那是一种冰晶粒子,落在地上结成的雪层也不似临安的松软。”

    他本意是灌醉祁然,可别人眼神清明毫无醉意,他自个儿倒是双眼迷离,呼出的热气都带着酒香,脸红似晚霞,话时着着就没意识的往桌上倒去。

    祁然第一时间伸出手放在桌上,挡在季思脸和桌沿之间,避免了血溅当场的局面,他的手带着凉意季思蹭了蹭嘴中发出喟叹,“祁然,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季侍郎平日里都是一副精明的模样,再不济也是矜贵优雅,对着旁人时都极少失态,这副醉鬼样倒是极少,像只猫儿一样在手心蹭着,嘴唇红艳,眼中泛着水光,掀起眼帘抬眸时是千般万般的好看,令祁然呼吸有些不稳。

    祁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目光像是离不开这个人一般,连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看着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腹从季思嘴角划过恰好后者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湿润的触电般从指尖传来,有些痒也有些烫,他眼神顿时又暗了三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季思,你喝醉了。”

    谁料趴在桌上的醉鬼却痴痴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戳了戳祁然的脸乐道:“我才没醉,你醉了,你瞧你眼睛都红了。”

    着着身子无意识的往下滑,眼看就要掉到桌子底下磕个满头包时,祁然长手一伸将人揽了个满怀,有些炽热的呼吸在他的脖颈处,带着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季思衣衫上的冷香,十分醉人。

    祁然垂眸看了看,本就紊乱的呼吸更是乱的没有章法,他喉结滑动咽下唾沫随后弯腰将人抱起走出亭子,亭外的雪还未停他心翼翼替季思遮住风雪,屋里仅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祁然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的季思,叹了口气量了一圈朝着床榻走去。

    他动作轻柔的将人放在床上,刚欲起身时,衣襟突然被人攥紧用力一扯,身子直直倒了下去,鼻尖相对距离不过分毫,刚刚醉意朦胧的人此时睁着眼十分清醒。

    “祁子珩,”季思出了声,“你若是走了我明日便去倌馆,你敢和我赌吗。”

    “你伤……”

    “死不了,”季思抢过人的话往下,随后抬起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祁然的薄唇,哑着声道:“要死也是在你手下**,祁然,你疼疼我。”

    只一句话,祁然的理智瞬间崩塌。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季思,不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李汜的时候,虽然李汜王爷一直觉得两人初识是在学堂之上,其实并不是。

    王爷刚从蜀州来临安时,皇上为了提现重视替他办了个宴,朝中各位有名望的官员都唤了来,又怕王爷无趣还让各位家中有同龄公子的都一并带上,同王爷做个伴。

    自己当时是同父亲一道儿进宫的,如厕回去时,引路的太监也不知去了何处只好自个儿按照原路返回,就在那时远远瞧见宫里那棵桃花树上躺了个人,就这么悠闲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首不知名的曲儿。

    像是一阵来去自如的风,连笑都带着畅快惬意。

    如今这抹风在他怀中。

    *

    作者有话要:

    ps:不好意思,今天和朋友出去烤烧烤了,后头才码了三千字,刚开始还没到重点,给我一个时,我十点发出来啊,重头戏,等我一哈哈!

    修改过了,修改前的其实也没啥,不知道审核为啥锁我,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