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他儿子就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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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旦闲下来,便会发现日子过的极快,眨眼间来畄平已有好些时日了,那日在宴上,郭敬义明面上着过几日便来同季思他俩商讨粮草一事,实际上那日后这人便不见了踪影。

    倒是排了个副将来来了趟,他家将军临时有事,带了支兵往山里去了,也不知归期几许,特让他前来通传一声,跟在两人身边,以便听候差遣,待将军归来再论其他。

    季思和裴战倒也不急,由着郭敬义安排,裴战好歹还会往千户所走动走动,时常询问着郭敬义可传了消息来,而季思平日里出了吃吃茶就是四处闲逛,亦或者同畄平那群心怀鬼胎的官员周旋,日子比在临安时还要惬意三分,落在旁人眼中倒真成了来享乐的。

    彼时,他正躺在软榻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拎着串正滴着水紫的鲜艳欲滴的葡萄,用舌头卷走一颗,嘴唇动了动,随后朝着盂盘中吐葡萄皮和籽,眼睛则盯着正在给祝郢舟换药的初一二人。

    祝郢舟身上的上好了个七七八八,就是双脚上的伤痕错综纵横,瞧起来可怕的紧,更是让他连下床都做不到,起居饮食又不能假以他人之手,只能落在了初一头上,幸而自岑大夫去世后,这孩子便真认真钻研医术了,医书古籍看了不少却没地儿去下手,难得能遇见个肯配合自个儿的,也是各种药都往人身上招呼,到应了那句话:一个敢医,一个敢治,这胆子比天都大。

    正在季思又吐出一颗籽后,房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推开,只把季思吓得一抖,嘴中那籽便被吞了下去,他涨红了脸咳嗽,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没好气道:“我这屋里还有姑娘呢,劳你下次进来能先敲个门,成不?”

    祝姑娘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又想着自己张口话那娘们儿兮兮的声音,只好咬着牙作罢。

    裴战扫了人一眼,合上门走了过去,“你锁门不就成了吗?”

    “这青天白日的锁门,不就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房中做甚见不得光的事呢,”季思将葡萄扔回盘中,操起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嘀咕“更何况你不都让郭盛派人守着吗,真有可疑之人能不比我先知道吗。”

    闻言,裴战多看了人两眼,他从未透露过安排了人的算,一是为了防着别有用心之人不假;二也是为了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何算,毕竟他是太子的人,曹为远又是太子的舅舅,那曹平则是曹为远的人,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没这般简单。

    若季思同这事没有关系,那断然是令人不信的,就是不知在整件事中充当的是何等角色,替祁然护着季思是一回事,不信任他又是另一回事,之间并不矛盾,故而才安排了人在这处守着,可季思却似早知道一般。

    话既已到这儿,裴战索性也不再继续遮掩,直接问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这几日都未出过这府邸,真当自个儿是来享乐的啊。”

    季思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别的,“郭敬义那头可有消息传来了?”

    “并未,我托人去问了,是还没回来,”裴战自顾自拎起串葡萄吃起来,“你可别是为了等他。”

    “有何不可?”

    “不是,你等他做甚?”

    “确切也并不是等,而是他吊着我们,我们吊着王阳春和曹平,这要论起来谁要急些?”季思斟了杯茶递过去。

    “你意思是郭敬义是故意躲出去的?”裴战皱着眉沉思了会儿,自然便理清楚这里头的问题所在,“你我对外宣称都是为了押送粮草,若是这粮草递到了郭敬义手上,那便是再没其他理由逗留在畄平,理应回京复命,可若是郭敬义一日不接手,咱就一日完事,可是,那平北大营不是正缺粮草吗?他这般所为是为何?”

    “自是为了除掉自己心腹大患,王阳春和曹平等人同他有多不对付你也瞧见了,先不郭敬义在这事里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就这能落井下石的,他断然不会放过,巴不得王阳春他们出事的好,可这事不能以他的名义闹起来……”

    “此话怎讲?”裴战问。

    “这四方驻军一向是多方势力互相制衡的局面,就拿你裴家军来,虽是镇守边关手握重兵,可粮草军饷却由绥靖的布政使和管粮郎中安排,你若是冒头将他们除掉了,你猜皇上是会觉得你忠心不二为国除患,还是会觉得你……”季思停了下来,勾起抹冷笑,抬起眼眸缓缓将后面的话出,“心机深沉,只为排除异己?”

    语毕,裴战脸色阴沉了下来,有些东西不比的太多却也清楚明白,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问:“他怎知我们能有法子除掉王阳春他们,也不怕下错了注,赔的精光儿?”

    “因为他。”季思朝着床上的祝郢舟抬了抬下巴。

    裴战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连初一也偏过头量着身旁的祝郢舟,后者眼神微动,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盯着这少年瞧了会儿,裴战一拍脑门,猛地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急迫道:“这祝郢舟不是有个账本吗!只要将账本拿出来,这事便板上钉钉没跑了。”

    他完后季思摇头笑了笑,却未什么,裴战并不蠢笨自是瞧出了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偏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祝郢舟,又看了看季思,脸上神情骤变难以置信出声,“压根就没有账本!”

    着裴战有些烦闷的挠了挠头,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中,半点摸不着头脑,“合着我们被这子钱的团团转,他以账本为诱饵,引我们来畄平,实际上从头到尾便是假的,这若是让皇上知晓了,那是杀头的死罪啊!”

    “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季思出声劝慰着人,“祝郢舟无父无母也无至交好友,若是手上真有记载了王阳春和曹平他们私吞军饷的真账本,哪还放心交到旁人手上,早就往上呈了好用来定了这群人的死罪,也不至于没有直接证据还得劳我放着锦衣玉食不享跑这一趟,那番辞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派人来畄平,而恰好皇上正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便顺势而下,来填一填畄平这块儿无底洞。”

    “等等,你越我怎么越糊涂了,”裴战抬手示意人先停会儿,自己在脑中从头到尾理了理思绪,“照你的意思,祝郢舟是为了哄骗皇上派人来彻查畄平一案,而皇上便将计就计,于是派了你我二人来畄平,可这既然没有账本?那我们来这趟是为何?”

    季思轻轻拍了拍裴战的肩膀,语气淡淡地:“无论有没有这个账本,王阳春他们都得把贪的银子悉数吐出来,区别在于是用何方式罢了,所以,郭敬义不急,我们不急,急得是王阳春他们,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不欲其乱,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话摊开明白的清楚,裴战已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他眉头紧锁,侧眸看了眼软榻上的季思,问出了个问题,“你究竟是皇上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季思,你在求什么?”

    闻言,季思挪开视线,望着窗外飘飘然落下的树叶,好似身不由己,只能随风飘扬,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他少时在蜀州长大,所见所闻远比他人的多,见过了遍地哀鸿满城素的景象,无非一念为的是如何活着。

    当时所求,不过盛世太平;可往后,所求变成以一己之力为大晋变革立法,承他爹的衣钵,守住前人以血肉铸成的大晋疆土;可如今所求不过是家宅平安,所爱之人无恙,这天下往后是何走向他无能为力也无计可施,也没有那份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言壮志了。

    再多的抱负,再大的能耐,斗不过皇权,也斗不过猜忌,更斗不过历史由盛至衰得必然走向,若国家的衰亡早已沿着历史的轨迹前行不止,那世人再多所做皆为无用,圆空方丈曾大晋将亡,他只望着多谋划些,在这乱世中寻一安身立命之所,护着想护之人。

    皇上也好,太子也罢,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季思端起茶抿了口,茶水入口有些涩,可待吞咽下去一会儿,回甘便驱散了满口的涩,只留下一股清香。

    他收了眼中诸般情绪,只是凑近了些,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勾唇笑了笑,“瞧你这话的糊涂,我能是谁的人?我自然是祁然的房中人了。”

    直把裴战气的骂骂咧咧,离了椅子拂袖而去,罪魁祸首则撑着脸笑的不亦乐乎。

    王阳春安排监视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担心被裴战的人发现,只敢远远的张望着,虽听不见二人了些什么,可见裴战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出,明眼人一瞧也知定是不欢而散,便派个人回去禀报。

    汇报消息的下人到时,王阳春和曹平似起了争执,两人脸上神色都十分难看,听见声音这才止了声。

    王阳春理了理衣襟,坐回到主位,厉声而言,“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进来,这才发现屋中不仅两人还有一个畄平刺史,纷纷行了礼,三言两语便将别院的情况汇报清楚。

    “这季思也不出府,他究竟是在弄什么名堂?”曹平越想越觉得奇怪,“若是来送粮草的,郭敬义整日不露面他也不急,是来查……”

    他看了看下方这人,连忙噤声跳过这话,“也没见他有何动静,莫不是还真能抱着祝郢舟那半死不死的,在房中风流快活?”

    莫他了,连王阳春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却还是皱着眉摇头,“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他这两年可同以往大不相同了,虽依旧是那副脾性,可喀什和湘州这两次,你们不会真因为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走的狗屎运吧,那未免也太巧了,别的不,就那陇西布政使崔颢,那可是个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的性子,季思的脾性你我也都看见了,若是碰上崔颢断是没有好果子吃,可却未见崔颢上折子参过他,那这事便大大明了其中有猫腻,远不是我们看见的这般简单。”

    “你是,他在扮猪吃老虎?”张炏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准,但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罢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待人走远,方才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对曹平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最好把你房中那丫头给我处理干净了,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这节骨眼上还顾着自个儿快活,是担心裴齐修和季不言查的太慢,还是不怕死了!”

    曹平本就是耽于享乐的主儿,对肉/欲有些痴迷的癫狂,整个人没什么主意也不够聪明,在临安时听曹为远的话,来到畄平后便大事交于王阳春安排,这时听着这番话也自知没理,眼神转了转慌道:“那都是下头人自作主张!我已经严惩过了,放心早就处理干净,做的利落,断然不会教人发现的。”

    “你若想死!也别拉着我们!”

    王阳春真真是气的怒火无处宣泄,他不知自己当初是怎的被这曹平动,也是自个儿贪心过重,真就上了这艘贼船,如今再想迷途知返怕是来不及了,并非他杞人忧天,而是心中觉得这坎怕是过不去了,只盼东窗事发之际,能留着一条命便谢天谢地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累的问:“京中可有来了消息?”

    “没有,”张炏摇了摇头,“这递回临安的书信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半点没有回复。”

    “也许不是没有回复,而是回不了,”王阳春眯了眯眼睛,“只怕曹尚书也是自身难保了。”

    罢他起身抿唇走了几步,随后抬眸望着桌上那壶凉掉的热茶,喃喃道:“这临安,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正如王阳春所言一般,曹为远如今自是自身难保,他虽未被革职,却被皇上以休养的名义让他待在府中,看似同往常一样,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传到宫里那位的耳中,他自知情况不妙,怕是只要畄平那头传来消息,巡察卫便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查办了他。

    皇上如今在等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一个不损他圣明又能让天下人信服的名义。

    曹为远急得夜不能寐,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和皇后身上外再无他法,他先前有尝试将曹恺嵘送出城去,可马车还未出城门便被人“请”了回来,这若是再看不明白便真是蠢笨无救了。

    可随着时间越久,递到东宫的帖子和托人往宫里传的话都没得到回应,曹为远发了好大一通火,怒火中烧时算是想通了,曹玉菡不过是在同他周旋,压根便没有帮他的心思,如今李弘炀风头正盛,有没有曹家扶持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曹玉菡!”黑暗中,曹为远披头散发坐在桌前,眼底一片青黑,瞳孔瞪的极大,像极了自地狱而来的恶鬼,整个人透着森森阴气,他咧开嘴冷笑了几声,手中攥紧的纸张被他揉皱,出的话满是狠辣和恨意,恨不得将话中提到的这人剥皮拆骨,“你既然不放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瞧,你和你那好儿子统统给我去死吧,我要让你输的一败涂地,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停,在这幽静的夜里,带着几分诡异,听的路过的下人毛骨悚然,连连加快了步伐。

    临安的天气一如朝堂上暗潮汹涌的局势般不平静,看似无甚大事,可实际上却得仅是一个时机,多方势力都悉数登场,唱的是场群英荟萃,这幕布一起,众人都是台上的角儿,断是戏未完便没有退场的可能。

    祈府的祠堂传来朕诵经声,声音不大,却被风声送至耳边。

    祁然踟蹰着,还是调转脚步走进祠堂,他看着祁匡善盘着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大门,轻声念叨着经书,似是听见脚步声,祁匡善停了声,回头往来,瞧清是祁然后沉声问:“明日要去曲定,怎的还不睡?”

    “刚哄完念儿,散散心便要去歇下,听见声响便过了瞧瞧,”祁然走过去,也学着人盘腿坐下,仰头望着他娘的灵牌,缓缓道:“父亲一有心事便来对着母亲诵经,这么多年了,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顺着他望的方向,祁匡善也抬眸望去,淡漠冷清的眼中难得浮现了几分柔情和爱意,好似面前不是块冷冰冰的牌位,而是他心中所爱的那明艳如春光的女子,轻笑了声,“同你母亲聊聊,这心里头总归是舒坦些。”

    “母亲虽不在了,可父亲还有我,有兄长和阿姐,你若有心事也可同我们。”

    祁匡善将目光从灵牌上挪开,侧眸量着身旁这个儿子,记得他牙牙学语的模样,可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甚至能将祁家的责任和教导担在身上,并且做的极好,是同辈中最为出色的存在,半点没丢祁家的脸面儿。

    细细瞧了会儿,祁匡善声音淡淡地传来,“我还记得你少时性子爱闹腾,也不想为官,整日里惦记的都是一剑一马天地逍遥,如今却被束在临安这方寸之间,然儿,你若不是生在祁家,也许早就天地任逍遥了。”

    祁然愣了愣,他弱冠有字后许久未听过这个名,恍惚间又想起少时由着性子胡闹得那些光阴,一会儿才沉声道:“如若我不是生在祁家,又哪儿来衣食不愁的日子,许是如许多普通人一般,在为生计奔波忧愁,时刻担心明日又该如何,可正是因为我生在了祁家,父亲给了我太多庇护,才有心思去谈及往后,如今我虽不了自己想做之事,但同大多数人相比自是过的极好,我得了八分享受还要去怨丢失的剩下两分得不到,对那些活的辛苦的人来,未免不识好歹了些,不就成了岂不食肉糜。”

    这番话完,祁匡善脸色的笑意加深,又看着灵牌长舒了口气,“你母亲若还在,瞧见你有这般见解,定是会感到欣慰。”

    “那父亲心中有事不妨同我,也省得母亲见你一人闷在心中担忧。”

    祁匡善未应答,沉思了会儿方才出声,“我自知事以来便常听你祖父时常念叨,祁家要为官清廉,为百姓立命,为君主排忧,方不失先祖之训,我一心想做一个好官,如祁家每一代先祖一般,成为大晋的脊梁,再陪着这个王朝走过一朝风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不知我做了些什么。”

    着,祁匡善陷入了一种迷茫和困惑之中,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目光透着前路不知在何处的慌张,连声音哑了几分,“我为了大晋操劳数十载,忠心为国未有二心,可依旧看着昔日的盛世大晋,变成如今疮痍满目,敌国动荡不安,朝中暗潮汹涌,百姓富人极富,穷人极穷,臣子相争,君王猜忌,世家排外,细细想来,我竟是什么也未改变;若为了祁家,祁家也远不如前,声名虽在可又有何用,除了成为枷锁束缚身,禁锢心,便再无半点用处,甚至……”

    到后面,祁匡善声音渐渐沙哑起来,已然哽咽着有些不成声,咽了咽唾沫方才继续道:“甚至……害的你兄长坏了身子,赔了你阿姐的一辈子,我这些年竟是如此失败,无能为力……无能啊……”

    祁然默默的听着,心中也是同样思绪翻涌,仰头望着绘满经书的纱幔,眼神微动,依旧未出声。

    “我在徐老太傅门下时遇见你先生,他那时不过年长我几岁,可性子却十分跳脱,欲成就一番大事业,他当时揽着我的肩道:世家制度需要改革,寒门并非朽木,世家也并不全是栋梁,应不以出身论能力,而是以品性、才情、为官之道择选;百姓应有土地,而非将土地悉数给予地阀官僚;还百姓穷苦不应加重税收,应当实行阶梯征收,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让我同他一道儿,为后世之人建造出一个更完善无忧的大晋,让后世不忘我同他名字。那番豪情壮志,现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梦罢了。”

    祁匡善嗤笑了一声,似陷入到过往种种之中,“你先生逝世时曾同我,让我放下吧,许是真的是我同他无能为力吧,开创不了大晋的盛世。”

    借着昏暗的烛火,祁然这才瞧清楚父亲发白的鬓角,沧桑的面容,已过半百的年岁,于记忆之中那般撑起一片天的模样有了些不同,他沉思了会儿,轻声道:“父亲做的已经够多了,无论是为了大晋还是为了祁家,还是我同阿姐和兄长,父亲依旧是祁然心中那只要提及便满心自豪的大晋丞相,从未变过。”

    他话的声音不大,可落在祁匡善耳中却如惊雷般在心上,情绪有些波动,眼神浮现出欣慰,眼眶通红湿润,下一刻却是偏过头咽了咽唾沫,哑着声开口,“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此去曲定万事心。”

    罢,祁匡善缓缓起身出了祠堂,只余下祁然一人抬眸望了望那牌位,烛火的光影映射在上面,明灭交替,瞧了一会儿,他改坐为跪磕头一拜,随后也出了祠堂,起了阵风从他身旁略过,动作轻柔,连这个夜晚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翌日一早,杜衡同祁然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个陈平安和御史台些许官员,便出了京朝着曲定而去,尘土飞扬,没一会儿功夫便瞧不见了人影。

    祁熙匆匆赶到祈府却得知人早已走了的消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备了些东西还让他路上带着用呢,怎走的这般匆忙。”

    “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许是想着早些去早些回来,”祁煦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斟了杯茶递过去问:“怎就你一人,云川呢?”

    闻言,祁熙接茶的动作一顿,随后垂着眸笑着饮了口道:“他公务在身我便让他莫要来了。”

    听着这话,祁煦端着茶杯目光却是量着自家妹妹,眉头皱了皱,“发生何事了?”

    “兄长这是非得盼着我同杨钦出点什么事吗?”祁熙放下杯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从到大你有什么心事都自个儿憋在心中,也不怕憋出病来,云川是真心待你,这些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同他一般的人了,熙,论起心冷我同阿珩都比不过你,你性子淡眼中又容不得沙,对旁人如此便算了,可杨钦毕竟是你夫君,你待他却是不公平了些。”

    祁熙露出抹苦笑,有些事不是她不而是实在不知从何起,她能感觉到自己和杨钦出了什么问题,的确不公平,不怪乎旁人她自己也能瞧出来。

    她一开始不喜杨钦,所以连带着处处不待见杨钦,觉得他所作所为都让人烦躁,为人妻子却无一日尽到本分,可杨钦从未指责过。

    后头起了爱慕的心思,便逼着杨钦向自己心中所期待的人去改变,要文采斐然也要能力出众,杨钦也从未有过怨言,细细论起来她何止不公平,简直有些恃宠而骄,两人从一开始的缘分是靠杨钦的不依不饶,如今这缘分也要到了尽头。

    见祁熙沉默不语,祁煦也不好多问,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私事我也不便多问,你做何决定为兄都是支持的,只望你日后莫要后悔便成。”

    “让兄长担心了。”

    话虽是这般可语气却未有一点歉意,满是敷衍之意,祁煦没好气看了人一眼,冲着桌上那包东西抬了抬下巴,“这些真是瑶儿备的?”

    “兄长为何这样问?”祁熙垂下眼眸,避开人的视线。

    “你别以为我瞧不出你在算什么主意,”祁煦难得加重了语气,面色也凝重严肃了起来,“你实话同我,你是不是算将裴瑶和阿珩凑一对儿?”

    “我……”祁熙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是有此意。”

    “你……你这是在做甚?”

    祁熙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兄长也知晓太子有意纳瑶儿为妃的消息,她若是入了东宫这辈子便是完了,我与她情同姐妹怎能见他往火坑中去而不拉她一把呢,只是做一场戏给太子看,有何不妥的……”

    她话还未完,祁煦则有些着急抢过人话头,“那你便把阿珩往火坑里推吗!若教他知晓怕是得同你闹上一番,再了人瑶儿若是心中有阿珩,这事也不会半点风头也没有。”

    这话听的祁熙有些糊涂,她眉头颦蹙,立马听出了话中不对劲之处,犹豫着问:“兄长何出此言?阿珩一无妻妾二无心上人,只需有个夫妻之名而已,两姓联姻缘不就是为了双方利益吗,他若娶了瑶儿,一可解了太子那份心思,二能让祁家裴家亲上加亲,于此事更是最快的解决法子,办法不需要精妙,有用才是最佳。”

    “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你最好消这个念头,省得到时怨怪于你。”

    “兄长可是有事瞒着我?”祁熙眯了眯眼睛,细细量着面前之人。

    祁煦眼神微动,犹豫再三还是未出口,“此事三言两语不清楚,也并非我能插手,总而言之,你这法子行不通还是早些放弃的好。”

    “若非阿珩心中再容不下他人,兄长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还以为阿珩有心上人了。”祁熙抿了口茶。

    “……”

    她本是随口一,见祁熙沉默不语,心中浮现出怪异,难以置信的问:“当真如此?”

    “唉,这事我不得,也不清楚,待他回来,你再细细询问吧。”祁煦长叹了口气。

    兄妹二人心思各异,一杯茶喝出了千般滋味,而远在畄平的季思则压根不知自己搅的祁家兄妹心绪,他坐在床沿边,掀起祝郢舟的衣衫下摆瞧了瞧。

    祝郢舟自来了畄平一直以女子装扮示人,此事也是一身襦裙被季思掀起裙摆,乍一眼瞧去十足荒唐。

    “你这腿不会废了吧。”季思捏了捏道。

    祝郢舟有些低沉,也未应答只是一把开人手偏过头不愿搭理。

    季思摸了摸鼻子,一点也未觉得自己实话实有何不对的,被了下却也不恼反倒还劝慰起来,“我劝你最好还是早些习惯这种辞,毕竟往后你怕是得时常听到这种话了,也是我脾性好不同你计较,若是旁人怕是你废的不单单是双腿了。”

    他的是实话,祝郢舟也无法反驳,只是将唇咬的泛白,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神情中满是绝望和哀伤。

    这副模样让季思瞧的有些不忍,想着这人还未及冠又放低了语气,“你当初这般做的时候,便应该想到如今,不过换个角度想来你也算幸运了,先不从王阳春他们手下捡回了条命跑到临安,这火海滚钉的则挺了过来,更幸运的是还遇见了我,若你倒霉吧偏又处处逢凶化吉,你是这个理吗?”

    祝郢舟依旧是那副模样,低垂着脑袋未出声。

    “诶,对了一直忘问你了,”季思量着人,“这王阳春瞧起来颇有手段,你当初独自一人,是如何毫发无损从畄平逃至临安的啊?”

    床上这人身形一僵,眼睑轻颤了下,这点细微的改变自然落入了季思眼中,便又问道:“你一花楼手又是从何得到王阳春他们那些往来的书信的?按你所,那孤女是被花楼的人随意扔在乱葬岗的,这满是证据还能“随意”一扔?我听闻畄平这一带又不少灵异趣闻,还有人多在乱葬岗一带做死人买卖,他们倒也不怕教旁人发现?祝郢舟,你莫不是在瞒着什么?”

    他每问一句,祝郢舟脸色就难看三分,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额前都出了不少汗。

    房中突然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无,这时房外的各种声音便被无限放大,无论是脚步声亦或是鸟鸣声,都显得清晰无比。

    床上床下的两人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季思率先出声破了这个局面,“有些事你不不代表我查不到,我多的是法子和手段,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

    他俯下身凑近祝郢舟耳边,一字一句开口,“如今,只有只有我能帮你。”

    罢,季思直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冷冷扫了床上失魂落魄的人一眼,转身出了屋子,恰巧碰见初一端着药碗而来,两人险些相撞,季思连忙扶住人趁机凑近压低了声音道:“盯紧祝郢舟,瞧瞧他有什么不对劲。”

    初一愣了愣,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起了别的,“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季思松开人,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唰一声开,轻摇扇子勾唇一笑,端的是一派风流无双,“听闻畄平的美人儿胆儿大奔放,这来都来了岂有不去见识见识的理,大人捯饬的这般好看,自是去喝花酒的了。”

    话音落下,他余光瞥见站在院中护卫的裴家军,笑嘻嘻道:“那谁,去给你家将军一声,本大人我请你家将军喝花酒,给他**呸,开荤。”

    等手下人传来这个消息,裴战也是哭笑不得,本不想搭理这人,又想到出临安时祁然的嘱托,犹豫了会儿还是赴约了,毕竟这不管自己认不认,那季不言也是自家师弟的房中人,若是真同那这个青楼女子厮混在一块儿,那他师弟头上不得生机盎然啊。

    所以为了不让自个儿师弟丢面儿,他得去盯着季思,若这人真做了对不起祁然的事,他定是第一个要他好看的。

    故而两人便这般出了王阳春的别院,也未骑马只是不急不慢的闲逛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畄平的晚风凉意袭人,裴战抱着手冷眼瞅着前方的季思左瞧瞧又看看,越发觉得自个儿不应该出来,再人第三次停在一卖孩儿玩意儿的摊前,实在忍不住凑上去怼道:“你这一把年岁了,怎的还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怪不得整天无所事事的。”

    季思由着他也不气,只是将扇子合上重新别回腰后,垂着眸在一些九连环和孔明锁之类的玩意儿中挑选起来,一边选一边随口同人交谈的问:“大爷,这些玩意儿都是您自个儿做的吗?”

    那贩约莫有五十左右,见摊前立着的这二位公子,仅看这衣衫布料也是上乘,明眼人一瞧便知晓非富即贵,这二人容貌生的好,后头那位剑眉星目气势凌人,面前这个白子公子则眉眼精致,嘴角含着笑,好看跟天仙似的,顿时有些局促,“是……是……”

    “工艺精湛,想必很讨孩童的喜爱,我欲买些玩意儿逗我儿子也不知买哪个好些,大爷有何推荐啊?”

    见人年纪轻轻却已为人父,可依旧客气有礼,老人家连忙询问,“不知公子家中少爷如今多大了?”

    “已满七岁。”

    闻言老人家推荐了几个做工精巧的益智玩意儿,季思也未拒绝悉数买了下来,随后同人又多聊了几句,这老人并未防范他,三言两语间便被引到了别处,“我听闻这城中时常有七八岁的女童走失,是有妖邪作祟,可有此事,不瞒您,我这人胆子,最怕这神神鬼鬼的事了。”

    听到这儿,一旁的裴战不动声色的看了季思一眼,骤然明白他这番用意。

    后者并未看他,而是装出了副忧虑恐慌的模样,他演技自是极好的,老人家不疑有他而是摆了摆手道:“都是些胡八道公子莫要当真了,虽的确隔三差五有女童不见了,但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妖邪作祟,不是被卖了便是被人贩子拐了,也可能是家里人给扔了,总之又不是丟了儿子,并未有多少人在意。”

    裴战极宠自己妹妹,对女子更是十分客气,这会儿脸色阴沉,有些不悦的问:“自家孩子怎会不在意?”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富裕人家,怕是见过这些,”老大爷看了眼裴战笑呵呵的趣着,“这女娃娃不比男娃娃,总归是个赔钱货,一般人家只要男娃娃,生多了女娃娃的话养不起便卖,卖不出便丢,也好省点粮食,在畄平是常见的事没什么稀奇的,”

    闻言,裴战脸色更是难看,还欲再些什么时被季思抬手拦了下,只能阴沉着脸走到一边。

    季思又同人聊了几句,问了些城中情况,便从摊位走开挪到裴战边上,后者看了他一眼问:“你这跑一趟还是有备而来啊。”

    “那是自然。”季思挑了挑眉。

    裴战没好气瞪了人一眼,抬手欲拿过他手中玩意儿把玩,却不料季思急忙收回手,不舍道:“莫弄坏了,给我儿子带的!”

    “你演戏演上瘾了是吧,你哪儿来的儿子!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了这句话裴战就有些后悔了,果不其然,他见季思冲自己展颜一笑,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乐呵呵的:“祁然的儿子那自然就是我儿子,这要论起来我还算念儿后娘呢。”

    裴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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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