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

    这是侦探社附近的棋室。在铺着坍塌米的隔间里，福泽谕吉边落下棋子，边。

    和他对弈的是他的弟子国木田独步。

    工作结束后，师生两人有时会在这边的和室下棋。围棋是一种需要心平气和的活动，何况国木田独步的棋力本就不及老师，福泽的白子很快就将国木田的黑子包围。

    国木田：“抱歉。”

    双手拢在和服宽大的袖子里，福泽谕吉问：“遇到什么事了？”

    被川上柚找家教的事情困扰的国木田独步将烦恼和盘托出，又：“我不反对他们接受教育，只是……实在不知道应该找什么样的家教。”如果还没加入侦探社，他就自己上了，但现在时间安排是个问题。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福泽谕吉准确地念出了另外三个人名，“梦野久作、银、立原道造，又是什么人？”

    “立原道造是川上的副手，也是个少年，原黑蜥蜴行动部队十人长。”

    对于不涉及机密的信息，双方交换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国木田独步道：“银比芥川一点，是五人里唯一的女孩，梦野久作……”略微顿了顿，他，“梦野久作今年10岁，几年前就加入港黑了。”

    福泽谕吉大怒：“森鸥外这个人渣！”

    前政府杀手银狼·现武侦社长的煞气非同寻常，国木田独步不敢话。

    他也确实不知道该什么，只得默默地收棋子。

    半晌，福泽谕吉恢复了常态：“乱步上个星期来和我，他想让太宰治加入侦探社。”

    国木田：“前港黑干部太宰治？”

    福泽谕吉点点头：“乱步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看人的眼光却极准，他太宰治已经‘洗白’了，可以来侦探社上班，我相信乱步的判断。”他已和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约了时间，准备谈这件事。

    和服的武侦社长问自己的弟子：“你呢？你相信你的学生吗？”虽川上柚只是国木田以前教补习班时的学生，但现在双方的关系显然已不止于此。

    ——“我保证他们上课的时候都会乖乖的，放心吧。”

    国木田独步思索着，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

    海边。川上宅。

    在家教落实之前，中岛敦勤劳地种起了菜。

    种子是川上柚早买好的，当初买房的时候川上柚就觉得这个院子种点菜很合适，然后一直因为各种原因——主要就是懒——没有种，等到中岛敦住下，努力想要帮忙、让自己显得更有用的白虎少年就把种子找了出来。

    孤儿院也有菜地，中岛敦算是熟手，他研究了一下种子包装袋上面的文字，又上网认真地看了视频攻略，劲头满满地扛着锄头和铲子犁地去了。

    白兰在扒着窗户往外看，软趴趴地发出嘀咕声：“这其实是只狗狗吧，敦君的性格也不太像猫了。”

    川上柚看着中岛敦一个人奋力干活的模样，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良心：“你一直闲着，不觉得羞愧吗？”

    白兰自豪地挺起胸膛：“完全不。”

    他高高兴兴地跟着起身的好友来到厨房：“柚君要做猫饭了吗？我们今天吃油炸狮子头和艇仔粥好不好？”

    在收养了中岛敦之后，为了庆祝新成员的加入，在家里吃的第一餐，川上柚是亲自下厨的。仅限于蒸煮炒炸的那部分，洗菜和切菜是白兰，大猫很想帮忙但被拒绝了，川上柚直言他以后可以试着做饭，这次不行。

    自那以后——其实也没过多久，白兰就总想着蹭猫饭。

    没有中岛敦之前，川上柚也会做给乱步，但乱步会防着白兰不让他多吃，如果量少更是完全不给白兰吃。

    就很挫败。

    但是！敦君完全不会这样！

    丝毫没有欺负老实孩子的心虚，白兰搬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被川上柚踢走，“做刨冰而已。”

    “哦……”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的！”

    “滚。”

    “我嫌弃你。”

    刨冰机的噪音里，川上柚想起一个疑问：“你不是要去阿笠博士那里，和他联合开发什么东西吗？”怎么还没出发？

    “本来是这样的。”

    白兰坐回了沙发，“发明新东西不知道要多久，不定会错过敦君和同学们一起补习的限定场景，太可惜了。”

    川上柚稍稍一想就理解了白兰的思路：“文豪们集体上学的珍贵画面？”

    “Bingo！”

    白兰了个响指，“我看过太宰君发表的那篇文章。虽然这个世界的太宰君不是文豪，但他们的文字却是相似的。假如太宰君不加入黑手党，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是日本文坛的新星了。”

    他饶有兴致道：“我在想，敦君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呢？这个教学班里，除去银姐，可都是日本文豪的同位体啊。”

    川上柚的思绪一瞬间拐到了开出版社赚钱，随后被这太过清奇的画风震回：“你得对。”家长·川上柚沉稳地，“我应该多给敦买一些数理化启蒙书籍，笨鸟先飞，提早弥补弱项，免得被同学击。”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如果在同学之间排名垫底，敏感的大猫肯定会很伤心进而怀疑自己的。

    在付了加急费后，书店迅速把启蒙书送过来了。

    即使是启蒙，对于中岛敦来也算得上艰涩，但为了不辜负川上柚的期望，直到睡下之前，中岛敦仍在挑灯夜战。

    那可是兄长呢。

    是的，在“柚君”和“兄长”两个称呼里，敦选了兄长，这样他四舍五入也是有亲人的人了。

    白虎少年这样想着，在床头暖橘色的灯光下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像是仓鼠心翼翼地捧着瓜子。

    虽然至今为止，他仍觉得这幸福来得很不真实。

    兄长到底是因为什么收养自己的呢？

    中岛敦看着书本上的文字，睡意越来越浓，眼皮逐渐合拢。一刻钟后，他仰躺在床，书盖脸睡着了。

    半夜。

    他变身了。

    月光透过窗帘只拉了一半的窗户照在床前，映出了正从被子里钻出整个躯体的硕大白虎。这里必须表扬床的承重能力，按生物学分，白虎是孟加拉虎的变异品种，而成年孟加拉虎的体重通常在250公斤以上。

    即500斤。

    下一秒，床塌了。

    ……行吧。

    被床塌的声音吵醒的川上柚，基本猜到发生了什么。

    当川上柚和白兰前后脚来到中岛敦的房间外，开房门时，就见一头眼熟的老虎，正在撕书。

    数理化启蒙书在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的攻击下，纷纷化作大不一的纸片飞扬，那场景神似高考结束后毕业生的狂欢，川上柚&白兰，“…………”

    就这？！

    川上柚木着脸推了白兰一把，白兰揉揉眼睛去拿摄像机，毕竟要给中岛敦看他的变身，有证据更好些。

    上次的自然是废了。

    录到白虎肆虐并没有什么，录到立原出手也无所谓，但白兰使用大空火焰的英姿还是不要暴露的好，据川上柚所知，立原道造也没有把这点上报给港黑，可能是以为他会斟酌吧，或者立原以为他和森先生都早就知道。

    虽然也可以截取前一段，但如果知道自己攻击了别人，敦又会自责。

    摄像机就位。

    老虎终于撕完了书。

    不止是今天新到的数理化启蒙，他把川上柚更早买的学课本也撕啦！

    老虎发出一声畅快而得意的嗷叫，转头冲向了门口！

    近了，更近了。

    川上柚瞅准时机，在虎头上一按起跳，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在空中转体并调整方位，待落下时，双腿已死死卡在虎的腹部两侧，人坐在背上，完成了虎骑士的构图。

    “吼——”

    狭窄的走廊里无法施展，老虎撞破窗户落在院子里，狂躁地做出各种大幅度动作试图把背上的人甩下，却迟迟未能成功。川上柚冷静地计算着老虎的肌肉发力程度和落点，用四肢制造痛楚，让老虎无法彻底完成翻转的动作。

    白兰把摄像机固定在破损的窗边，回房拿了棉花糖，边吃边看得津津有味。

    有那么一刹那，他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含笑望过去，只见隔壁邻居正从窗户里稍稍探出头，惊疑不定地量着这边。

    柚酱过，似乎是怪盗基德？

    日常中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却会在特定的时刻化为万千少女的偶像怪盗，而岛国人民给他取外号的时候，也恰好没有用“帝国の绝凶虎”“帝国の破坏龙”这种只有本国能欣赏、他国看来中二太过羞耻异常的称呼，而是使用了“月下の魔术师”……

    嘁。

    这设定真的非常有漫画主角的感觉。

    白兰朝着邻居笑了笑，表情是招牌的爽朗，食指靠在唇边，比了个嘘。

    隔壁，“…………”

    哪里来的老虎啊？！川上那混蛋又在搞什么？！那个笑得好像要把我人道毁灭的家伙是谁？！今晚的月光为什么这么亮我真的不想看见啊！！！

    黑羽快斗，瑟瑟发抖。

    老虎的精力非常旺盛。

    川上柚逐渐发觉，不几下重的，今晚估计没完。

    虽然院门很牢固不会让虎跑掉，但他想洗澡了，搞得一身脏兮兮的。

    骑虎难下，川上柚计算了时机，趁着老虎又一次试图把他甩下前，顺着力道滚落。

    尖锐的石子划伤了手臂。

    暗夜之中，有血的味道弥漫，嗅觉敏锐的兽第一时间感知。

    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含混声音，老虎那月下泛着金芒的眼睛直直盯着纤细的少年，一步步往后退去。

    同为金眸的少年抬起淌血的手臂，唇角勾起：“你在害怕？”

    川上柚抬起手臂，猫科动物般舔了舔，金眸锁定老虎，而后，瞬间逼近！

    “吼——”

    避无可避，老虎发出威胁的吼声，满院子——逃跑。

    川上柚满头黑线：我是病毒源吗？！

    貌似真的是。

    最终，在入手铲子和麻绳等武器后，川上柚成功把老虎捆好，又因为抬不动，只能和白兰一起把它拖进了一楼厅里。

    *

    第二天天亮，中岛敦醒来的时候，愕然发现他躺在客厅沙发前的绒毛地毯上，衣服破破烂烂，坐起时还有松松垮垮的绳子落下，从玄关到他的位置更有一条布满泥土的宽痕，像是什么大东西被拖进来了一样。

    中岛敦惶然地光着脚站起来，开玄关的门往外看去。

    ……院子里坑坑洼洼，宛如狗啃。

    呆若木鸡.jpg

    “早啊，敦。”川上柚从二楼走下来，着呵欠道，“地差不多，可以播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