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十一
梦鸠选择出行的这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一片云气飘过天空,挡住太阳,阴影洒落街巷……
眼眸深处笼罩一层暗色, 淡红色的神光隐约可以窥见梦境世界的绚丽多彩,迷梦般悄无声息的模糊掉少年精致的五官, 只留下一道单薄瘦弱的印象。
这群正因为抓住上好的猎物而沾沾自喜的人们仿佛被遮蔽了感官,谁也没有发现正在以无情漠然的眼神注视他们的梦鸠。
但是在这一刻起, 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已经掉了个位置。
混混中的老大正在和买家商量着这名少年的价钱,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迷路的贵少爷,怎么可以不去大赚一笔?何况这相当于白捡的钱!
这种混混的心态实在一目了然。
却不知,他们这副贪婪恶毒的身姿已经落入大妖的眼里,梦鸠剔透的眸子像是一块光铸的宝石, 睫羽开合间隐约可以窥见梦中世界的三千光景。
“等一下。”
突然从人群中传来的低沉嗓音在一瞬间制止了神鸟眼中的光芒, 这道磁性的声线勾勒出一道沧桑疲惫的男性身姿,令梦鸠不由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入目的第一印象就是将那张线条深刻的冷峻面孔遮挡掉四分之三的斗篷,之后就是高大到特征鲜明的体格。
梦鸠歪了歪头, 心中有了思量。
发出声音的外国人突兀的站在原地, 只因人流如一支兽群,在他发声时已经本能的疏散包围, 将显眼的他暴露在凶残的头目眼中。
然而这个人镇定的不同寻常,似乎有着不一般的依仗。
低缓的疲惫声调, 透出如战士般的铿锵有力,深冷的浅色眸子在阴影中落到作为话事人站出来的头目身上, 又一次用不熟练的日语道。
“放了他。”
头目眼睛瞪大, 凶狠的嚷嚷道:“你是什么人?”
这片地域敢破规矩来和他抢人的家伙……山本优一郎在心里数过几个名字,却发现特征外表无一符合,这令他不由心生迟疑。
也正是这份人物的谨慎, 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命。
完全不能复述过程,就好像幻影一样具备了悄无声息的强大。
在一片死去般的凝滞中,刚还大声展现自身强大的头目被这个男人抓住脑袋按进地里。
冲突发生的太快,连就在山本优一郎身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惨叫声响起,他们引以为傲的老大已经被埋在土里,像他们以往轻视鄙夷的失败者那样,露出狼狈恐惧的模样。
来自Mimic势力的外国士兵安德烈·纪德恶趣味的鼓起嘴。
“砰——”
“哇啊啊啊啊——”
接下来的场面仿佛羊群中混入一头猛虎,这些乌合之众霎时间作鸟兽散,朝那些平日里已经十分熟悉的巷暗道逃窜而去。
刚还充满了人的场合,一下子变得只剩下梦鸠,安德烈,以及昏迷不醒的头目三个人。
梦鸠道:“他还活着。”
安德烈嘶哑着嗓子回道:“只要我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死。”
梦鸠迷惑的道:“那你会杀他吗?”
安德烈转过身去,用侧脸对着他,缺乏热情的灰眸冰冷漠然,好像松木燃烧后的灰烬,本身已经不具备任何热度和生命力。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你。”
“我?”
“跟我走,我就放过他。”
梦鸠想:我为什么要为一个刚还威胁过我的人跟你走?
但是——
嘴角勾起,大妖想:这样不也挺有趣吗?
似乎和太宰相处久了,他也染上对方胆大包天的坏毛病。
在游戏即将结束之前,稍微……给他找些麻烦也不会被责备吧?
梦鸠如是想到,平静的回答。
“好,我和你走。”
之后过去一个时,实在找不到人的雨宫和也给太宰治发了一条邮件。
此时还在酒吧里的太宰治随时点开后,目光沉凝了。
织田作之助在旁发问:“发生了什么?”
“青瑛被劫走了。”
织田作一愣,看着起身后就把手机揣口袋里的太宰治,对方看起来连一刻都不算耽搁的样子,想了想,他问:“有我能帮忙的吗?”
太宰治毫不犹豫的摇头。
“织田作,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包括我。”
织田作之助歪头:“原因呢?”
太宰治眼神认真:“因为这关乎我接下来的计划。”
“好。”
织田作之助从不会违背太宰治任何一次认真的建议,这一次也同样。
“那我这就回去把老板和孩子们带走。”
太宰治丢给他一张没有身份证明的黑卡。
“用这个离开横滨,到其他城市暂居,事情结束后我会叫你回来。”
“那你怎么办?”织田作捡起丢在桌面上的卡片,隐约察觉到他将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太宰治眸色深而晦涩,淡淡的笑意勾勒在嘴角,给人一种虚假和不真实的感觉。
“我?我去接青瑛回来。”
织田作静静看他,忽然感叹:“……你们两个关系真好。”
太宰治笑出声,表情骤然古怪。
同一时间。
梦鸠跟自称安德烈·纪德的外国人一起离开,一路上穿过不少破烂的房子和积水覆盖的路。
等到达目的地后,他看眼墙角堆积的垃圾,空中飞舞的苍蝇,吸吸鼻子,即可以是男性的气味,也可以有什么东西变馊之后的酸臭熏得梦鸠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里就是我们的据点,至于你……你眼睛怎么了?”
安德烈介绍到半路回过头,发现梦鸠眯着眼睛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他神情中隐隐的冷淡有些维持不下去,诧异的询问出声。
梦鸠只用一秒来犹豫自己要不要据实以告,一秒后——
安德烈听到这名自己带回来的少年用十分微妙的口吻问道:“你们住在垃圾堆里吗?”
原本很有气势的氛围,瞬间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偏偏梦鸠还诚恳的朝他提建议。
“就算身边都是男人,基本的卫生扫也不能忽视。”
安德烈几度张口,前士兵老实的道:“我们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
他们是从战场上回归的幽魂,是失去信仰的囚徒,自守护国家的信念被效忠的政客们亲手破,他们这些人的生存本能就全部转变成了一件事——追逐死亡。
梦鸠平静的凝视着安德烈那张沧桑坚毅的面孔,淡色的眼眸透出微不可查的倦怠。
安德烈低下头,好像十字架前等待审判的信徒。
这个男人有做过什么吗?
神啊。
他杀过人。
他做过错事。
他的灵魂污浊不堪。
然而这一刻,梦鸠替他回答。
“他救过一个女孩,那是个可爱的菲律宾少女,只有十岁,笑起来会有两颗虎牙,他从爆炸后残留的废墟中,冒着巨大的风险救出了失去一只耳朵和眼睛的她。”
“他无数次走上战场,带领他的同伴,保护那片土地上的和平,以及身后平静生活的人们。”
“他为了自己的信仰献祭了一切,没有成婚没有妻子没有家庭没有亲人,他只有一群可以交付背后的生死之交。”
“在信仰上,他不曾背弃他的‘主’,在人格上,他无愧正直的理念为国家而战,在法律上,他触犯了杀人的大罪,但却是以国家的名义行使军人的职责。”
“这样一个人他有罪吗?”
“他无罪。”
不属于人世的妖怪为一名人类的士兵辩护,没有比这更滑稽的景象了。
可是梦鸠有这样的特权。
他能从梦中窥见他人的人生,并为此停留,赠与一团代表幸福的神力。
所以这时,妖怪莞尔一笑,声线轻快仿佛跳跃在这混沌中间的一枚的音符,触动了安德烈死寂枯萎的心。
“没有精力体力还是有的吧?”
“我会配合你们行动,但是如你所见,我的身体不是那么健康,比起你们我甚至可以是脆弱。”
“那么为了在你们的目的达成前,我这个利用对象不发生意外,所以稍微出卖些体力是可以的吧?”
温柔微笑的少年,在这间破烂的仓库中,任由阳光洒落满身,无形的透明羽翼在背后伸展,宛若天使降临人间。
安德烈·纪德在短暂忘却了呼吸之后,沉闷的开始遵从他的指示。
当Mimic其他人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们往日气势逼人的领袖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却用手提起一包包好的垃圾。
“队、队长?”
安德烈淡色的眼眸对上一脸震惊的同伴,平静得转移视线。
“一个时,清理干净这间仓库。”
“可是队长,这有什么意义吗?”
来到横滨就是为了求死,不能为祖国而战,起码如同一名战士一样死亡在战场上的一群人,如今茫然无措的询问着他们的领袖。
安德烈道:“我们是亡灵,是尸骸,但在得偿所愿之前,我们起码还是个活人。”
对,这就是梦鸠用来服他的言论。
“既然是人,总不能把自己活成流浪汉的模样,我们即使不再是荣誉的法国士兵,也是骄傲的法国人民!”
现场一片肃穆。
梦鸠背靠集装箱,嘴角露出一抹捉摸不清的笑容。
短暂的寂静过去,有人开始行动了。
墙角堆积的垃圾被清理干净。
臭气熏天的糟糕环境得到净化。
地面被铺上还算干净的塑料布。
不知是谁,从外面的河边采来几株色彩鲜亮的野花,用空的矿泉水瓶装好,放置在安德烈经常在的地方附近。
梦鸠看到这一幕,眼中的神色愈发温情。
啊,这是一群可爱的家伙。
五十二
Mimic中每一个人都如同已然熄灭的火把,死寂枯竭的火山,废墟中沉埋的炸弹,那不是一种“活着”的氛围,仿若尸体在人间游荡。
然而近一步去理解他们,会发现——
火把熄灭了,火山底下却涌动着一股恐怖的毁灭力量!
埋在废土底下的炸弹,只需要一个巧合般的瞬间就会摧毁百里沃土!
熔岩即使冻结也有苏醒的那一日,就好像地心深处需要数千亿年才会冷却的高温一般。
他们沉默且死寂的“疯狂”着!
非人的妖怪在仔细观察他们的灵魂形状后得出以上结论,然后就仿佛一名坐在台下的观众,欣赏着演员们倾情奉献出的绝佳演技。
他甚至对安德烈·纪德这样道:“你们的灵魂是不自由的,你们的不自由让你们需要一个奉献对象,就如同你们曾将自己奉献给祖国,受卑劣的政客驱使,在被政客抛弃后,你们就成了行尸走肉,而不是觉得自己获得了宝贵的自由……在如你所愿之前,将你们的一切短暂的奉献给我吧,因为我会是唯一在理解你们的‘狂态’后,仍愿意留下来的人。”
“人民不需要信仰,军人为了能一直战斗下去才必须要有信仰,荣誉便是如此而来的嘉奖。”安德烈如是道,然后默认了梦鸠的辞。
或许他也是明白的,他们这些人究竟有多么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在所有人都努力求生的世界上,他们一群人执着于死亡,执着于如战士一般荣誉的在战斗中销毁这具亵渎的亡骸。
他们以此来抵消被信仰抛弃的痛苦,以此让自己仿若笑话般的一生重新具备伟大的意义。
即使那在他人看来是如此不可理喻,如同一群疯子正在迫害这个世界的秩序。而已然失去游刃有余的心力的他们也对许多不应该是敌人的人,展现出不择手段的卑劣与残暴。
这就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
屠龙者最终变成了恶龙。
昔日的保护者变成了受害者,而受害者最终也成为了加害的那一方。
梦鸠仿若欣赏难得的艺术佳作般欣赏着这群枯朽腐烂的灵魂。
纯白温柔的少年仿若主降临在世间的天使,以那接纳一切的平和姿态,无形中安抚了这些在痛苦中变得越发麻木狂乱的灵魂。
“啊,他们死了,你却是疯了。”
梦鸠偶尔会和看起来理智保存的最多的首领安德烈·纪德闲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所有人以为Mimic的领袖是名冷静理智的成熟男人时,大妖却仿佛看透他的本质,轻易拆穿他的伪装,将那个疯狂扭曲的灵魂拿在手中把玩。
少年的语言具有神明的力量,让人无法违抗,即使他那般脆弱,弱到只需要一把□□,一颗子弹就能取走他的命,但是安德烈却在带回他后,给了他比自己还要高的待遇。
虽这也有梦鸠那过于病弱的身体的缘故,但主要原因他知道不是这个。
不光他知道,他相信安德烈,Mimic的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理由。
“Angel。”
坐在高高的集中箱上,少年很少开口,总是面带微笑,阳光的碎片温柔的洒落在他身上,苍白的发梢微微翘起,淡红色的眼眸神圣的不可侵犯,单薄的背后仿佛有一双正在展翅的纯白羽翼。
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幕时都不禁会在心中闪过天使两个字。
而这一幕对安德烈等人的影响似乎尤其大,外国人习惯了出生死去都虔诚无比,包括他们这些被毕生信仰抛弃的人,所以这段时间Mimic除首领以外的成员,偶尔会来到梦鸠的脚下闭眼祈祷。
这般景象实话,在梦鸠本人看来有些滑稽,但别人显然不这样想。
罪人在神子的脚下忏悔,没有比这更神圣的画面了。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一直不曾脱掉斗篷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望向光明中恍若神明般的美丽少年。
“我曾对您过,荣誉是因信仰而来的嘉奖,那么失去信仰,失去战斗意义的我们,还有资格获得军人的荣誉吗?”
到这里,安德烈顿了顿,理性的眸子赤红如铁,充斥着顽固暴虐的火星。
“我们是被旧日抛弃的残骸,发泄死人的怒火,追求可悲的结果,麻木的罪人也因此带来地狱般的光景,我们毫无疑问是罪无可赦的□□,只配撒旦开地狱的大门带走我们的亡骸。”
“但尽管如此,我们也曾为我主,我国而战。如今所求的不过是一件事——”
“如战士一般,骄傲的死去。”
高大的法国男人在话音落下时,铁塔般的身躯骤然倾覆,安德烈单膝跪地,虔诚而矜持。
“事到如今,哪怕是您,尊贵的,傲慢的天主,哪怕是您来显圣,也无法阻止我们,要恨就恨当初不曾让我们在战场上死去吧,让我们和那些幸运的同胞们一同长眠,而是仿佛枯骸一样‘幸存’下来。”
“……”
梦鸠眼眸宁静的仿佛琥珀一般,没有一丝一毫负面的情绪影响这双眼眸的清澈纯净。
尽管安德烈的自白仿若挑衅那御座之上的至高神权,但其言论本身也不过是[忏悔],如同先前所有人来到他这里所做的那样。
因此,梦鸠平平的抬起手,声线柔情温软,不现实的仿佛虚幻的美梦一般降临此地。
“我宽恕。”
安德烈瞳孔收缩。
“我宽恕你的傲慢。”
“我宽恕你的憎恨。”
“我宽恕你的暴怒。”
“我宽恕你的倦怠。”
……
这一刻,梦鸠仿佛真正凌驾于众多灵魂之上,成了审判罪恶的至高神圣。
随着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消散,一股柔和的力量出现在他的手掌。
然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光线有意识的在他掌心上聚集起来,看到这一幕的安德烈可以肯定那绝非是人所能操纵的能力,绝不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异能,那……那是真正的属于神的力量!
信仰崩溃至今,连作为人的底线都舍弃了,如今仅仅是依靠一个执念驱使着行动的安德烈睁大了充满虚伪冷静的眼眸。
梦鸠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正是那可憎可恨的神明给予自己的一道神启。
“为什么是现在?”他难以置信的叫道。
为什么不再早一点儿?
为什么不……
他眼中瞬间闪过许多情绪,一直到梦鸠合起手掌让那光芒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这个男人才冷静下来。
不是虚假的将疯狂尽数压制下来的冷静,而是真正的冷静了下来。
梦鸠之前就对他过,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疯了。
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向他人承诺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安德烈无疑就是这样做的。
可悲的家伙……
梦鸠想。
“我的身边为什么都是这种人呢?追逐着遥不可及的目标,对你们而言又有怎样的好处?”刚才原谅了对方一切罪恶的梦鸠忽然出这样一段内容,然后好整以暇的望着目光冷凝的安德烈,好像不通世情的纯白神子,纯粹而孤高,以一种超越人情伦理的姿态讲述道:“死亡既是生命必不可少的完结,也是人类必须走完的过程,但却绝不应该作为逃避,休憩之所。”
“起码,在活着的时候,这是绝对不该被缩短的遥远彼方……”
“你如果只是想筑造‘坟墓’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助你。”
梦鸠这一次格外大方。
栖身梦中的神鸟,完全有在梦中筑就永恒墓场的权能。
安德烈如果同意,那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在瞬间被拉入梦中,陷入永眠。
然而安德烈拒绝了。
他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比神还要高傲的模样。
燃烧殆尽的残骸居然奇迹般的迸溅出了触目惊心的火花。
这迷人的一幕吸引住了神鸟的眼睛,淡红色的眼眸倒映梦世绚丽多彩的天空,美丽的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安德烈低下高傲的头颅,却展现出了另一种形式的傲慢,他拒绝了神的恩赐。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的目的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梦鸠想了想,复述了他之前的话。
“如战士一般骄傲的死去?”
安德烈对此坚定不移。
梦鸠疑惑道:“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心情让我一直做不到共鸣,不过我还是要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不要吗?那永恒的长眠?”
安德烈笃定道:“无论这是天使的赐福,还是恶魔的诅咒,我们都已经不需要这迟来的庇护了!”
“好吧,”梦鸠无奈的道:“我尊重你的意志,但是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安德烈仰起头,耳旁响起的声线,宛若长久以来凝视大地的神子,突然自那透彻清醒的梦境中醒来,而他作为见证者则必然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对你而言,死亡是什么?生命又是什么?”
安德烈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一粒麦子不落到地里死去,仍就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更多粒来。”
梦鸠在高的位置低头,双手以一种放松的姿态从腿上垂落,目光清澈反射剔透的神性光芒。
在他的注视中,声线低沉,语法隐隐流露出法国式浪漫的男人眼中涌动出道尽一生的沧桑疲惫。
完之后,安德烈真诚的问道:“您能明白吗?”
梦鸠轻轻点头。
然后安德烈笑了,这个严肃的男人偶尔几次表现出来的也是狂笑,冷笑一类讥诮讽刺的神色,但是这一次他笑得放松,好像达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非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
“既然如此,请您为我见证吧。”
梦鸠垂下眼帘,仿佛默许。
即使没有得到“天使”明确的允诺,但安德烈看起来似乎已经非常满足。
待到夜深人静时,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照亮梦鸠苍白如冷玉般的俊秀面庞,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一行文字,脑海中却在回忆着白天时发生的对话。
安德烈他将他们的死亡视为“种子”新生的关键,认为他们的死,会带来更多的“东西”。
这种精神在东方文化中有个明确的概念。
其为——向死而生。
而梦鸠恰恰是一种“向死而生”的鸟儿。
“要不是安德烈提醒我都要忘了,这受到‘诅咒’的命运。”梦鸠低笑着,目光微垂,看着太宰发来的这一条邮件。
[太宰治:织田作已经在我的安排下离开横滨。]
这一条消息看完后没多久,又一条未读邮件显示在屏幕页面上。
梦鸠点开后一看。
[太宰治:约定好的代价我要求一个月后兑现!]
但尽管如此,也不是不能认识惹人怜爱的灵魂。
五十三
尽管梦鸠到Mimic之后的生活是一天好过一天,既不用天天吃药,也不用在严厉的管束下躺平于病床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
“噗——”
血花四溅。
梦鸠擦掉吐血时沾到嘴角的血液,垂下了眼帘。
离开医院,停止治疗。
听起来是很美好,但这同时也意味了一件事。
他真正开始崩溃了。
“啊,衣服弄脏了。”少年模样的大妖怪低下头看看裤子上被溅到的几滴红色,这些日子来他过的蛮舒心的,准确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然而快乐的时光终会结束。
想到这里,梦鸠看向太宰发给自己的那条邮件。
自从太宰干脆利落的把包括织田作在内的一干人士送出横滨,他似乎就开始彻底的放飞自我。
梦鸠不在他身旁,具体太宰都做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光凭夜斗偶尔带过来的消息,不足以拼凑出全貌,但是很奇妙,他竟然不像是在医院时那般担心。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年托腮,坐在高高的集装箱顶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细长的手指把玩深色的手机,形状优雅的手骨被薄薄一层皮肤肌肉覆盖,不出的韵味恰如少年唇边的一抹微笑,捉摸不清,却闲适悠哉。
“最近过得怎么样?——就这样发过去吧。”
虽已经来到现代城市好一段时间,但类似邮件这种短途通讯方式梦鸠却还是第一次接触,有些生疏的把今日的问候发送过去,然后就是等待。
妖怪从来不怕等待。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准时响起。
一段有恶意卖萌嫌疑的回复,被太宰治用女生的手法表现出来!
[太宰治:森先生压榨童工!!!!o(╥﹏╥)o]
梦鸠噗嗤一笑,下意识用衣袖擦掉嘴上的血,白色的布料上,鲜红色的痕迹像是野兽的爪痕,又像是一朵朵造型凌厉的花,本人颇为不拘节的穿着这样的衣服,用邮件的方式发无聊的时间,一直到安德烈回来为止。
沉稳的外国男人看眼梦鸠狼狈的扮,沉默了一下,就把今天份的新衣服送上。
“谢谢。”梦鸠习以为常的道谢,却没有急急穿上,而是预料到安德烈有话要那般沉静的看着他。
安德烈道:“你……”他顿了顿,在梦鸠并无催促意味的注视中沉下声线,改变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内容,“我们没有找到那个人。”
梦鸠歪头,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含笑反问:“那你是要放弃吗?”
“……”安德烈眉头紧蹙,然后当着梦鸠的面询问道:“如果用你来威胁太宰治,他会让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男人回来吗?”
梦鸠闻言,不禁兴致盎然。
“你在什么时候接触到织田作的?”
受太宰治影响,大妖怪有时也会不好好叫人名字。
安德烈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儿,他以为这是日本人某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下意识跟着叫道:“织田作那个男人的信念非常有意思。”
“只因为如此就被你选中了,那他的运气可真不怎么样。”梦鸠的辞仿佛看穿了一切,在安德烈的注目中,少年神子声调平滑玩味的解释道:“做不到哦,就算用我去威胁太宰也是没用的,因为我在来之前就和他约定好了,哪怕我会死,也绝对不能交出织田作。”
安德烈瞳孔收缩,不解的问他:“那个叫做织田作的男人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梦鸠摇摇头,轻声改正他理解中的错误部分。
“重要的不是织田作,重要的是太宰,他是太宰身边难得正常的家伙,比起我,他会给太宰带去更多重要的东西。”
道这里,梦鸠眼中浮现出的笑意渐渐散去,仿佛透明的宝石一样的瞳孔,隔绝了人性故而清澈的仿佛光芒铸成。
“人就该和人在一起,而不是与异物同行。”
梦鸠在安德烈沉重的目光下无奈的解释道:“这也是我在不久前才理解的人性,索性还来得及挽回。”
安德烈:“……”
梦鸠失笑:“你这样的眼神……是在同情我?为什么?我的做法不能被理解吗?”
安德烈垂下头,低低道:“您过我们的灵魂是不自由的,您也过,我们用牺牲成全信仰,信仰的奖励对战士而言便是荣誉,您现在是战士吗?”
梦鸠淡淡道:“是啊,为一朵花而战,听起来是不是蛮肃穆的?”
安德烈摇头,严肃的男人笑了起来。
“你这样的理由经常会出现在我们法国的爱情故事中。”
“像是德鲁对安妮的话。”
男主对女主吗?
梦鸠聪明的领悟了安德烈的调侃,有些无力的耸耸肩膀。
安德烈笑了一会儿就将笑意从眼中抹去,冷峻的神色霜结了那么一点点温度。
“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气氛在这句话下突变,变得极为沉重,梦鸠不置可否,“本来我就是作为诱饵,作为棋子被你带回来的,现在我已经失去用处,”顿了顿,他问安德烈,“让我继续留下不合适吧?”
安德烈反问:“您又能去哪里呢?留下的话,起码在我们完成心愿之前,你还有一处停留之地。”
梦鸠没有如他所以为的那样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轻轻摇头。
“你不杀我已经是有良心的表现,这点儿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像个疯子。”完,梦鸠就笑了。
安德烈被笑的拉低兜帽,挡住大半张脸,所幸声音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他沉闷道:“你要去哪儿?”
梦鸠道:“会有朋友来接我。”
“……”安德烈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夜斗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古怪的画面。
本该是绑架犯的人恭敬送走被绑的肉票,这情况让祸津神一时都看不懂了。
离开时夜斗忍不住搂住大妖怪的肩膀凑到他耳旁嘀嘀咕咕。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这么放你走了?一般雇佣兵办事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肉票身上开两个洞再吗?”
梦鸠:“……”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梦鸠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仿佛在盼着我死。”
夜斗:“……”嘴巴!
梦鸠叹气:“放心吧,没有事情的,”回过头,目光中高大的外来者站在废弃的仓库前方,这处被当做据点来使用的地点估计明天就会被废弃,这也是自己的提议,因为他无比肯定,自己离开不久,太宰一定会带港口mafia的人找上门来。
原因嘛。
不外乎一个。
为了找到“他”。
“我当了他们一段时间的信仰,如今我要走,自然不会有人要拦住我。”
梦鸠转身拉住夜斗的胳膊开始往前走,再也不回头去凝视那副沉默褪色的景象。
“比起这个,我本来就是在躲太宰治,继续留下反倒会被抓住。”
夜斗闻言,表现的特别费解。
“你要躲那个人类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梦鸠的脚步一停,少年清秀的面庞看过来,在夜斗紧张的视线中幽幽道:“除了你我没法麻烦别人。”
夜斗:“……”表情复杂。
梦鸠:“帮我一次吧。”
“……”夜斗能怎么办?一个本性就是个烂好人的祸津神能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原谅他啦!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和人扯上关系的妖怪真的好烦啊!”夜斗一边抓狂,一把拉住梦鸠就是一个瞬移。
神明的力量确实强大无比,一睁开眼,盛放的梅花违反四时却绝美凄然的凋零着。
梦鸠一时被这副景致所迷,暂时没有听见夜斗的声音。
而夜斗则在起这处院落主人的故事。
“老头子的地方,心一点儿不会被他发现的!”
梦鸠这时回神,诧异道:“这里不是你家吗?”
夜斗理所当然的道:“早晚会是我的!在我存够钱买下神社之后!”
梦鸠:“……你加油。”
事到如今才松口气的少年扶住树身,就这么不挑地点的坐了下来,仰起头,满树花开,落英缤纷。
干净的眼眸倒映这一幕美景,梦鸠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托给背后这棵梅花树,轻声道:“要麻烦你了——谢谢。”
梅花被神力笼罩,不断盛放与凋零,花叶落到梦鸠发间,肩上,像是温柔的爱抚,令大妖眉宇间隐隐的疲惫消去许多。
夜斗为了安全在他旁边等了一阵,确定他适应良好后才起身离开。
而他走后。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显示有邮件未读。
太宰治来到Mimic已经撤离的仓库据点,目光幽幽,自言自语道:“居然一点儿漏洞都不留,青瑛,你这样反倒让我不好动手啊。”
中原中也从不远处走来,见到太宰这副冷肃的模样,神色微变。
“不过是外来的一个组织,难不成已经麻烦到你都会觉得棘手的地步了吗?”
“中也,已经是蛞蝓的智慧了,那就不要掉到草履虫的档次。”太宰治漫不经心的讽刺一句,冷冷的命令道:“事情麻烦了,我们看来要换个对手。”
中原中也本想发火,但在太宰治沉冷的目光中,恼怒的情绪不禁迅速冷却下来,下意识问道:“是谁?”
“啊,一个我最不想当敌人的人。”太宰治一边,一边给梦鸠发送最新一条邮件。
[太宰治:你这样护着Mimic的人,我不好向森先生交代。]
发完之后,太宰治为难的想道:“如果只是如此那还没什么,怕就怕在……别做傻事啊,青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