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百五十九
血日之下, 群魔乱舞。
这一天已经变成了妖魔鬼怪的狂欢!
越来越多不可名状之物爬出梦境的苗床,在现世扎根,摧毁脆弱的现实壁垒, 将噩梦从白日深处拖出来。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天空之上, 还没有完整显现的噩梦之主!
“人界因为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的□□得以诞生,高天原得三贵子方稳定的可以变成众神的居所,冥界因黄泉女神的离世得盛世永昌……梦世呢?”
“梦世因梦鸠的成神而脱离襁褓, 以第四界的超然地位和其余三界平起平坐!”
“到了那时,噩梦之主就是梦世的大日孁贵——天照!”
恶梦之城的某处偏僻角落, 丛云牙斩钉截铁的下达断言,在这个位置已经能听见不远处妖魔鬼怪的狂呼, 它们高兴的根本不隐藏自己对噩梦之主降临之后的乱世的期待, 它们渴望混乱就如同噩梦在渴望恐惧,它们渴望发泄本性, 如同人类在恐惧之前的放声大叫。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过,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真相就变得一目了然。
太宰治望向血日的目光十分怔忪,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理解妖怪这种存在。
“我还是大意了。”
似乎过去了很久,他忽然了这么一句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只有太宰治自己心里清楚, 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不该这样做的。
既然当初就选择了找来除妖人, 制造困住飞鸟的笼子, 那么这一次也不该使用柔和的手段。
他是怎么了?
变弱了吗?
还是被宠溺的表象懵逼了眼睛, 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昔日的港口mafia首领露出许久不见的阴冷神色,嘴角拉平的弧度代表了黑暗世界的残暴与血腥,一股莫名强大的自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就好像哪怕此地是绝境,他也能硬生生找出一条生路。
没错,作为黑暗中生存的暴徒,阴谋诡计的化身,他做不到带给人希望,但勉勉强强想个办法,带着大家死里逃生还是可以的。
毕竟这个人……已经被死亡女神抛弃了无数次,他这次不过故技重施,再一次掀开女神的裙子,多偷渡那么一些人。
“各位……安静下来听我。”太宰治开口唤道,语气虽然轻柔,却被无形中赋予了压力,令除他以外的众人下意识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一双双眼睛集中到自己身上,这种熟悉的被人赋予了期待的感觉让太宰治唇边弧度上翘的幅度更大了,眼底的冷意也越发森然。
太宰治过去经历的战斗中,糟糕的处境数不胜数,但他都能带着胜利回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的敌人换成了梦鸠!
梦世距离现实世界的距离不断缩短,恶梦之城附近的梦世气息也开始反过来扭曲现实。
从一开始缓慢的侵蚀,到如今直白的破坏,从笼罩大地的暗影上就能看出来。
白骨蜈蚣失去邪气的补充已经不动了,白犬却没有趁机攻入城内,而是蹲坐在地,仰望红日,如同注视噩梦本身。
终于——它动了!
向着红日的方向拔足狂奔,双足落地,一步跃空,朝着漩涡里伸出的那根触手用充满妖力的獠牙咬了上去。
“!”
白犬一下嘴就感觉到不对,狠狠咬了个空的空虚感令他迅速改变姿势却还是晚了一步,触手重重在它身上,凶猛沉重的力量瞬间将它从天上落大地。
那根它怎么扑咬都摸不到,仿佛并不存在的触手在攻击它的时候却比许多武器还要坚硬柔韧,触手在它身上时的力量,一下子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变成了现实,虚实转换间,梦的力量将触手保护的滴水不漏。
杀生丸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妖力大量消耗,体力也接近极限,但它依旧维持大妖怪的高傲,傲然不屈的盯紧噩梦之主的一部□□躯所在。
梦世。
深不可测的噩梦之海。
混浊的水流深处,无数梦中怪物无法驻足的禁忌之地。
在外界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之中时,暗流却将回荡海底的一声声心跳送了出来。
“咚——!”
“咚——!”
“咚——”
光影缭乱模糊的深海之中,一道人影坐在海底生长的暗礁上,水层变幻间,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副类人的躯壳。
出乎意料,这处连梦妖都不能靠近的禁忌之地,居然会有个体存在?
更出人意表的是,这个人影赫然就是红日变化的影子,光线造就的幻象,噩梦之主在梦世做的梦投影到外界的模样!
黑发笔直的垂落腰侧,暗金色的双眸有静谧的光芒流动,触手已经彻底离开这具脆弱的人类躯壳,因此他也拥有了人类的双腿。
形状漂亮的分外凌厉的脚骨上覆盖一层薄薄的柔软皮肤,踩在凹凸不平的礁石表面,晦涩的黑与消瘦的白形成锋利尖锐的美感对比。
这具苍白瘦弱的人类身躯依旧保持着创造最初的脆弱,这片海底之中的任何一只梦妖都能像杀死一个人类一样杀死他,然而他就在这里,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陷入长久的,不会给出任何回应的沉默。
心跳一声声变大,也就代表着梦境将要包裹现实,以一个成熟世界的养分供养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梦鸠成神!
一族的夙愿,一代代的执念在自己这一代终结。
梦鸠意外的没生出多少成就感,连喜悦都没有,平静的就好像完成一个时限特别长的任务,因为时间太长了,到收尾的时候反而没多少情绪,麻木的想着赶快搞定得了。
也就是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的推动下,尽管梦世统治下的梦妖们已经欢呼雀跃的开始狂欢了,深邃的噩梦之海始终平静的一如过去的数个万年。
和这副人类的躯体不同,梦鸠能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时带起的强大力量,梦境正在将妖力一步步蜕变成清澈无垢的神力,当这个过程完成后就是他摘下神灵的桂冠之时。
然而和最初感觉到的兴奋与舒畅不同,此时的他竟是对即将到来的胜利感到索然无味。
他空虚又寂寞的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他无聊又乏味的想着,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啊~~~”
幽幽一声叹息,他其实最为迷惑的还是自己为什么仍然保留这么一具弱无力的躯壳。
如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脆弱,脆弱到让它继续存在显得是如此不合常理。
按照以往的想法自己应该从回归本体的那刻就让这具身躯意识消散,变成单纯的梦或者养分?
因为梦鸠庞大的精神世界,灵魂意识会对将自己塞入这么“狭”的躯壳里感到不适,趁早脱离这种状态才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可是梦鸠意外的将它保留下来,做法一如先前捏了这么一个人形容器,还将自己硬塞到这里面时一样不可理喻。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做法,深海的寂静加深了他的困惑。
不过这副身体如今已经没有一丝力量存在,所有的梦都回归到本体之中,伴随着心脏的跳动,飞鸟羽化之时,梦世的神明将会由这心脏之中诞生,然后君临现实世界。
未来一目了然,因此也就毫无期待可言。
梦鸠又开始感到无趣了,无趣到他开始数着心脏的跳动声发时间。
“咚!”
哎!
梦鸠一惊,下意识按住空荡荡的胸口。
“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这副人类的身体只剩下单纯的意识而没有力量的缘故,他对自己本体的一些变化十分敏感。
刚才心脏跳动的那一下和之前几次跳动的频率有着微妙的差异。
“咚!”
又来了!
梦鸠重重一震,眉目之间不由笼上深深的疑虑。
黑色的水流卷过梦鸠苍白消瘦的脚掌,不具备性征的细白腿在深色的衣摆下线条显得格外美好。
这个男人他坐直身体,朝着心跳声传来的方向翘首以盼,仿佛想看见什么似的,流露出自己所不自知的期待。
事实证明,大妖的执念是恐怖的。
哪怕是遗忘,它的心记得,它就会永远受到执念驱动。
不然,游走四方,斩妖除魔的卖药郎也不会,当妖怪与人心结合就会诞生此世最为恐怖的修罗之咒了!
这一刻,受到“诅咒”的驱使,本该安安静静的等待神权戴冠之时的梦鸠的发丝一瞬变得雪白。
梦色一般的柔软纯白让他拥有一丝微弱的足以开两界的力量。
他拉开“水面”,本能让他看向了恶梦之城上的那道影子。
“他”站在城池最高的地方,双手迎着风舒展开自由的幅度。
衣袍逆着风向后飞旋抖动,这个男人虽然在竭力微笑,但敏锐如梦鸠却能看出他已经精疲力尽。
不再阴谋吊诡,也没有高深莫测,枯败病态的身体恢复到纵身一跃的那刻。
这一刹那,仿佛某个已然度过的时光再度重临。
梦鸠的脑子一片空白。
太宰治冲着血日的方向,他可能也不确定梦鸠有没有看着自己,但梦鸠确实在看着他。
“再见啦。”
这个男人的嘴唇翕动,熟悉的……越来越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
尽管梦鸠早就猜到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当记忆回归之后的那刻,他仍如惊雷炸响,浑身一颤!
恐怖的天雷划破梦世的天空,展翅高飞的神鸟破生死的界限救下人类,为此触犯梦世绝对不容易触犯的禁忌,以至于天罚破空,数之不尽的雷霆撕裂大妖怪坚不可摧的□□,[他]的血洒落白世。
神鸟的哀鸣响彻三千世界,[他]决然无悔的飞到天空的至高处,独自一人撑下了所有。
这回他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会在穿上人类那脆弱的躯壳时生出一股熟悉感。
因为他曾为了理解一个人,无数次把自己塞到那狭窄到喘不过气的容器之中。
为什么他会在变成噩梦时仍顺手捏了这么一副躯体,生搬硬造的和原本的躯体融合到一起。
因为他哪怕遗忘,骨子里仍记得那么一个人。
为什么会遗忘呢?
因为遭到天谴的灵魂本身就是一个易碎的水杯,灵魂和躯体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这种时候一股外力的介入成了破现状的契机,丛云牙推动了梦鸠意识四分五裂的过程!
本来这个时候梦鸠对太宰的记忆会被丛云牙抹消,方便它操纵那时懵懂如新生儿的失忆大妖,然而他对这个人类的执念强大到硬生生以那副残破不堪的姿态转化噩梦,反制住丛云牙的邪念。
记忆在双方交锋时就此沉落深海,但这却是一个好消息。
失落的总会被找回来,抹消的却再也找不回来!
关键时刻梦鸠做下这个决定时,难是不是坚信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太宰这个人。
只是现实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幸运。
因为从没被他考虑在内的太宰本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彻底忘记他的噩梦之主身旁,这个行为加速了梦鸠找回记忆的速度,失落的记忆拼图被潜意识一片一片捞完毕,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现在,太宰治就这么暴力的踹了他一脚,充满了这段时日以来的恼怒不快!
恶梦之城上的那道人影毫不犹豫……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的带着解脱与放松的表情坠落下来……
而这一次他来不及去救他。
他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