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金酒尸(四) “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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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云川城中, 汪峦从未来过的地方。

    夹道的梧桐树,都好似比旁处更高大些,枯叶的颜色也由金黄渐变为那像火般燃烧的赤红。

    黑色的铁栏围住了大片泛黄的草地, 几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修女,正零散地站在上面,不知在做些什么。

    车子没有停留,载着祁沉笙与汪峦,直向那教堂的正门处去了。

    就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 高处的钟楼上,恰好传来阵阵钟声。汪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发现, 因着钟声而纷纷飞起的,并不是的白鸽,而是一群漆黑的乌鸦。

    汪峦不禁皱起了眉头,祁沉笙来到他的身边, 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横抱起来。暗灰色的残目中,映着乌鸦的影子, 似是带了丝嘲讽:“这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汪峦的眉头渐渐皱起, 倒不是因为惧怕汪明生, 而是--他伸手隔着衣领,按住了锁骨之下的金丝雀纹身。

    自从禁锢着剩余部分金丝雀的鸟笼, 被祁沉笙从汪明生的手中夺回后,这处纹身已经许久没有过动静了。

    可今日汪峦却感觉到,随着他们临近这教堂,那纹身就变得滚烫起来,如今更是灼得他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汪峦垂下眼眸细细沉思着, 是因为金丝雀还受着汪明生的牵制,还是因为--它本身与这座教堂间,有什么联系?

    “九哥,怎么了?”祁沉笙很快就发现了汪峦的异样,低头询问道。

    “沉笙,这里--”汪峦拽了拽祁沉笙的衣袖,示意他侧侧身子,遮挡住不远处修女的视线,而后指尖拨解开领上的珍珠扣,露出了领下隐秘的一片。

    金丝雀鸟的纹身依旧栩栩如生,只不过原本白嫩光洁皮肤,竟已经被灼得通红,稍稍牵动便痛得汪峦轻哼。

    祁沉笙面色凝重下来,他的手极心地掩上了雀鸟纹身,而后微若星芒的光隐隐闪过,汪峦顿时便觉清凉阵阵,虽还有余痛但已经不怎么碍事了。

    “九哥且再忍忍,”祁沉笙俯身在汪峦的那处轻吻,化去了最后的烧灼:“很快--”

    他抬眼重新望着,那明朗秋空下,仿若罩着无形阴暗的教堂,拢上了汪峦的衣领:“很快,便能结束了。”

    汪峦没有什么,冥冥之中他也感觉到,某层阻隔在他们面前的帘帐,正在被慢慢地揭开。

    他垂眸点点头,就这样被祁沉笙抱着,向着那教堂走去。

    青灰色的砖石回荡着脚步声,雕刻着圣母与天使纹样的石柱,被投落的阴影所覆盖,一扇深色的木门悄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斑驳地脱落下刺手的碎屑。

    祁沉笙的绅士杖不知何时,已握于手中,尽管他还抱着汪峦,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细长的绅士杖转眼间,便抵住了木门。

    “吱呀--”

    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汪峦还未来得及留意什么,只是在开门的刹那间,管风琴宏大深沉而又哀伤的乐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教堂中。

    更多的乌鸦从檐下惊飞,在神圣的彩绘玻璃上,落下无数不祥的阴影。

    汪峦却再无暇去关注这些,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在,那教堂尽处,庄严的耶稣受难像下,那个仿佛正在做祷告的身影。

    尽管他没有转身,没有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但仅仅凭着那个藏在宽大衣袍中的背影,汪峦便足以认出他。

    “汪明生。”

    祁沉笙的声音并不大,却穿透了那沉郁的管风琴声,整个教堂仿佛出现了一刹的扭曲。

    但很快,琴声如海浪般,再次翻涌而起,一声声震耳欲聋,仿佛要让天堂都听到他们的呻吟与哀悼。

    这一切却没有阻拦祁沉笙的脚步,他抱着汪峦,彻底推开了最后的木门,踏入了教堂之中。两侧的座椅空无一人,白色的蜡烛却幽幽地悬在上方,一根又一根地无声亮起,好似在暗处睁开了数不清的眼眸,注视着他们的前行。

    它们照亮了,那墙壁角落中,勾连成片的浮雕,如果能离得近些的话,汪峦会看清楚,那些常年沉浸在阴暗中的雕像,虽然也有些巨大的翅膀,但却并不是天使。

    忽然,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高处绘着创世神迹的天顶上,飘然而下,落到了祁沉笙的脚边。

    祁沉笙的残目看似无意地扫过它,却并没有丝毫的停留,根本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迈出下一步的瞬间,连缀成弯弓状的四颗星芒,骤然出现在他的脚下,迸发出并不耀眼的光芒。

    而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也再也按捺不住饥饿的驱使,碎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肮脏的暗羽挣脱了石雕的束缚,纷纷张开了丑陋的翅膀。

    汪峦警觉地转头望去,只见无数生着人头的巨大乌鸦,拥挤着扇动起羽翼,蜂拥着向他们飞来。

    他几乎都能闻到,它们爪上那腐肉的恶臭,而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鸟身上的面容,竟都是当年与汪峦同在汪家被豢养的孩子!

    汪峦睁着双眼,心脏却好似被一双手攥住,重重地压入无法呼吸的血泊中。

    他知道,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昔日的同伴在它们的严重,也不过是块即将被分食的血肉。

    眼看着,那生着人头的乌鸦,就要扑咬到他们的身上,一声苍鹰的长啸终于自星芒深处,带着仿若能撕破一切的力量,迅猛地冲飞而上。

    污浊的乌鸦们顿时便犹如被震慑般,乍然停住了翅膀,可紧接着又被什么号召着,双目染上疯魔般的血红,再次不管不顾地拼命扑来。

    顷刻间,随着一声绅士杖落地的重响,汪峦的视线中便充斥着漫天的染血暗羽。

    他根本无法看清苍鹰的身形,它似乎变得极大,翅膀挥动间便笼罩了大半的天顶,引来浪潮似的飓风,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那些长了人头的乌鸦。

    祁沉笙冷眼看着眼前,已经沦为单方面杀戮的战场,原本应当圣洁的教堂,已经为层层污血所覆盖,仿佛绽开了一片片暗红色的玫瑰。

    残损的鸟尸不断坠落而下,压砸向木质的长椅,溅起浊血与灰尘,弥漫起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伸手,温柔地为怀中的汪峦遮挡着口鼻,踏着脚下污浊的腥血,再次向前走去。

    而就在这时,教堂的尽头,那耶稣受难像下祷告的人,终于直起了身子,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他带着弯弓状伤疤的面容。

    汪明生似乎对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很不满意,随手从祭台上取过一根蜡烛,并不高地举起来,而后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那带着火苗的蜡烛,坠落入鸟尸与血泊之间。

    转眼间,大火轰然而起,迅速蔓延过所有鸟尸与血渍,象征着邪恶的暗羽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着,宛若以此便能烧掉全部的罪孽。

    汪峦与祁沉笙就站在那烈火之中,连缀的星阵环绕着他们,将烈火阻隔在外。

    那些熟悉的面容,那些扭曲的人脸,就这样在他们的眼中,被烈火燃烧成了灰烬。

    汪峦的手紧紧地攥着祁沉笙的衣襟,他不想去看,却又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昔日里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同伴,那些与他一起哭过笑过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随着某些人肮脏的欲望,葬送在火海中。

    “为什么要这样?”

    汪峦的声音已经嘶哑,他撑起身子,双眼通红地望着受难像下的汪明生。

    与记忆中相比,眼前的汪明生年轻了一些,面对汪峦的质问,他没有任何的伤感,也不再如以前那样痛恨,反而很是慈蔼地、像是个真正的神父般,张开了双臂道:“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

    “我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他低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地上被烧得所剩无几的鸟尸,遗憾地道:“我想让他们代替我来迎接你,可惜他们似乎太热情了。”

    “够了!”汪峦再也听不下汪明生这般伪善的话语,忍不住高声呵止,却又剧烈得咳喘起来,失力地倒回祁沉笙的怀中。

    祁沉笙因此,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性,他稳稳托保住汪峦的身子,虽然没有手杖的催动,但星芒连缀起来的光线,却乍然大亮。

    而汪明生额上,那同样形状的疤痕,也在同一时刻,猛地发出强光,刺激得汪明生忍不住抱头闷哼。

    “祁二少,我们可是诚心邀请您来谈合作的,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恰在此时,教堂的侧门也被人推开了,走入其中的却是约翰`汪。

    汪峦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被困在汪家时,确实有个比他年长些的哥哥,大家按着排序叫他“汪五”。

    想不到再见时,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这样的立场。

    而且汪峦知道--他也已经不是人类了,尽管伪装得再像,汪峦还是能从他的身上察觉到执妖的的气息。

    这时候,汪明生也差不多终于忍过了额头上的疼痛,他扶着汪五,缓步向他们走来。

    “祁二少,你不妨先来听听我的话,再决定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