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金酒尸(七) “Forgive me……
夜晚终将过去, 新的一日又迎来黎明,钟在尖楼上阵阵敲响,漆黑的乌鸦履行着白鸽的职责, 从屋檐下洞穴中,展翅飞起。
汪峦站在窄的窗边,望着教堂外漉湿的草地,还有草地上偶尔行过的二三身影。
昨晚他们并没有离开斯戈尔教堂,而是在汪明生的安排下, 借住在了一间客房中,以便进一步调查金丝雀的事情。
背后的木门传来沉沉的响动,汪峦回过头去, 却是祁沉笙端着早餐走了过来。
“九哥的膝盖还疼吗?不要站太久,”祁沉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墙边简陋的圆桌上,然后直接将桌子搬到了床边:“没什么可吃的, 等会我让何城东再送些来。。”
“不用了,”汪峦几步走回到床边坐下,看着那托盘中, 那三四块有些干硬的面包、脏绿色的酸黄瓜段, 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热汤, 确实并不怎么好吃的样子,但还是摇摇头道:“不过就这么几顿, 随意吃点就是了。”
“九哥不嫌弃,我可舍不得你吃这些。”祁沉笙坐到他的身边,端起碗来试了试汤的味道后,才递到汪峦的手上:“先垫垫,何城东一会就到了。”
汪峦笑笑接过汤来, 将干面包撕成块泡进去,入口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两人简单吃过东西后,便走出了房间,昨天汪峦来到这里时昏迷不醒,故而不曾看过房间外的样子。
只见眼前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每过一段距离,都会有一扇极的窗户,也就勉强能透进些光来,可整个走廊却依旧是昏暗的、潮湿的。
“昨天我遣人找来了这里的地图。”祁沉笙从上衣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看起来有些脆弱的牛皮纸,展开后也不过两个巴掌大,上面简易绘制了教堂的平面。
汪峦伸手沿着上面,褪色的墨色线条,低声念叨着:“看起来,我们应当在这里……”
整个教堂呈并不规则的方形,最前方便是宽敞的主厅,两侧向后延伸出狭窄的走廊,走廊边就是数个房间,他们就居住在其中。
再往后可以看到几排似乎是用作库房的平物,还有后面的墓地。
这图画得着实简单,单单凭此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想来还是要去转转才行。
“九哥把金丝雀唤出来吧,”祁沉笙斜眸看了眼前方昏暗的走廊,扶着汪峦的肩膀道:“它当年既然是在这里出的事,即便不知道仇人是谁,也该记得些什么才是。”
汪峦自然也是认同的,少了黑笼的束缚后,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金丝雀之间的联系更深了,只是一个意念稍稍而动,便见流金的光芒自黑暗中凝聚,渐渐汇成的雀的模样,站在他的肩头。
汪峦伸过手去,金丝雀便又跃到他的手上,稍稍点头在啄着自己胸前柔软的羽毛。
它好似完全不关心自己生前的事,对着身处的教堂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豆粒大的眼睛黑漆漆的,全然无法像人一般,洞悉到什么情绪。
汪峦皱皱眉,他尝试与金丝雀在心里交流,但仍是毫无用处。只好无奈地转头,又看向身边的祁沉笙。
祁沉笙倒是也留意到了金丝雀的情况,略是思索过后,右手稍一抬起,那细长的绅士杖便出现咋他的手中,同样出现的,还有立在杖头的苍鹰。
金丝雀见到苍鹰后,像是添了几分喜悦,声音清脆地叫了两三声,苍鹰也沉沉地回应起来。
“问问它,还记得多少生前的事。”祁沉笙见苍鹰与雀得上话,便命它引着雀思索起来。
汪峦并无法听懂这一鹰一雀的交流,但他仔细瞧着金丝雀,发觉在苍鹰问出问题后,金丝雀显然是真的在思考的。
果然,又是片刻过去,那金丝雀忽然张开了翅膀,窄的窗户中透来的阳光,也落到了它那身上,盈盈出灿金的光晕。
随后,出乎意料地,那金丝雀居然真的飞了起来,在那昏暗的环境中,一路流溢这光华。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那苍鹰率先振翅追了上去,伴在金丝雀的周边,与它一起飞过长长的走廊。好似给这沉闷而死板的教堂,带来了丝不一样的生气。
“九哥,我们也去看看。”祁沉笙担心汪峦的膝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跟着金丝雀与苍鹰向前走去。
不多时 ,他们便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在哪里有一座围绕廊柱上下的楼梯,下方通往教堂的大厅,上方按着地图的示意,应当是能联通钟楼。
金丝雀在楼梯旁停留了片刻,最终它还是选择向上飞去。
祁沉笙见状,也抱着汪峦登上台阶,可谁知他们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没走多远,忽而眼前金光乍现,一切似乎都融在了那温和的光芒中。
汪峦稍稍眯起眼睛,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似乎是个少年,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汪峦可以分辨出,他似乎有着一头极为好看的金发,但身上的衣着却很陈旧。
这少年正半蹲在台阶上,时不时地抬头思索着什么,手中还拿着只厚厚的本子。
祁沉笙放轻了脚步,尽管知道这应当是幻境,但也并不想造成过多的影响。他抱着汪峦,慢慢靠近了少年的身后,借着俯视的角度,竟也能看清楚本子上写的字。
起先是段零零散散的英文,而后便是字迹认真却还是有些别扭的汉字。
“今天,他又来教我弹管风琴了,还夸我的声音好听。”
“好想跟他呆在一切,要是每天都能留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路德跟我……他喜欢修女翠丝,那样子就是喜欢吗……那我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少年的记叙到这里便停住了,周遭淡金色的光芒也一点点的褪去,少年的身影重新变得模糊。
许久之后,眼前终于只剩下,那脏乱的楼道与台阶,墙壁上偶尔会有发霉的墙皮掉落下来,耳边甚至还能听到乌鸦的叫声。
金丝雀落在刚刚幻境中,少年蹲着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脑袋,淡红色的喙却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片刻后,它又再次飞起,仍是唤着苍鹰与它一起向上飞去,祁沉笙也没什么,继续抱着汪峦走着台阶。
这塔楼其实也并不高,不多时他们便登上了最后的台阶,来到了四面镂空的楼尖下。这里视野极好,向东能直接望到忙碌的金月湾港口,侧侧身子就可将整个教堂的排布尽收眼底。
塔楼的中央,有一只古旧的铜钟,但仔细看去却并不是西洋样式,反倒像是从什么庙里拆来,磨后直接用的。
铜钟之下是一方矮矮的石台,汪峦凝眸细看时,却看到上面有不少的字。
这些字迹排列并不规则,也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更像是许多人间或随手在上面,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出来的。
汪峦拍拍祁沉笙的手,让他将自己放下来,祁沉笙倒没有拒绝,但还是扶着汪峦的手臂,让他在自己身上借着力气,俯身仔细去看石台。
“这是……他们许愿的地方吗?”大约是因为年份有些久了,许多字迹有些难以辨认,当然也许是因为本身写的就不怎么清晰。
“……a new pair of shoes.”汪峦轻声读了出来,这更像是一个孩子的心愿。
再往下,还有稍稍成熟些却依旧很凌乱的字迹,什么love forever,一看也不像是成年人写得出来的。
“这里曾经收留过孤儿吗?”汪峦不禁转过头,问向扶着他的祁沉笙。
“是有收留过,”祁沉笙来之前,已经让何城东详细地查过这座教堂了:“准确的来,这里一直有收留孤儿,只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将最后一批孩子送去读中学后,才渐渐不做了。”
“这么来,”汪峦看着手下,石台上的字,“这些都是当年在这里的孤儿们留下的,金丝雀应该也是在教堂里生活的孤儿,这里会不会还有他的字?”
按着这个思路,两人对照刚刚看到的,少年写在本子上的字迹,与石台上众多杂乱的字迹,一一比对起来。
没想到他们能够找到的,最为相像的,却并不是中文,而是一行刻得极深极深的英文。
“Five me,Lord.”
他在向上帝忏悔,从字迹上看,他在刻的时候应当用了不的力气。
汪峦回忆起刚刚看到的,少年日记本上写的内容,其中那个明显的字眼--“他”。
诚然在过去的旧用法中,“他”可以指男人也可以指女人,但从十年前的某文化运动起,人们开始用“她”来特指女人。
再退几步来,少年既然可以那样坦然的记述,同伴喜欢上修女这样的事情,那就明在他眼中,这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那么……能够令他这般祈求上帝宽恕的,恐怕那个“他”,当真指的是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