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终局(九) “沉笙,我回来了。”……

A+A-

    他的额上是几乎深可见骨的创口, 被黑袍人压在地上的侧脸,杂乱地布满了划痕,将原本绝美的面容毁了个干净。身上的衣衫尽被鲜血所浸透, 虽略有遮掩,但仍能看到腰背处,那不自然的塌陷。更不用,还有那双血肉模糊得看不出形状的手……

    种种看来,确实是丑陋又凄惨。

    汪峦刚要什么, 眼睛却被祁沉笙捂住了,温暖的怀抱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耳畔随即感受到祁沉笙的气息。

    “九哥, 别看。”

    汪峦没有拿开祁沉笙的手,就这样被他遮着双眼,稍稍侧身仰头像是在望着他:“好,我不看……但是沉笙都已经看到了吧?”

    祁沉笙没有话, 他低头看向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的汪峦。

    何止是看到了,当金丝雀的光芒彻底消散后,他自虐般看过汪峦身上的所有伤口, 一遍又一遍地, 亲吻着他冰冷的额头, 抚摸过他伤痕累累的侧脸,死死抱着他骨骼破碎的身体……

    他恨自己的轻狂, 带着汪峦来赴这场险境,更恨自己无能,深陷往日的幻象中,让他的九哥独自承受这等折磨痛苦。

    汪峦此刻看不见祁沉笙的神情,但只要稍稍靠近他的胸膛, 就能听到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每一下都带着无法舒解的自责与悔恨。

    他未被遮住的半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而后伸出双手,去捧住祁沉笙的脸,而后又划向他皱紧的眉间。

    “沉笙,”汪峦轻轻地开口,像是与那银桂树中的人听,又像是单纯地想要从对方口中,得来答案:“你可会嫌我容颜尽毁?”

    “不会。”祁沉笙拥着汪峦的手臂骤然收紧,话语中没有半分犹疑。

    “那你可会嫌我身体残瘫?”汪峦继续笑着,问了下去。

    “不会。”祁沉笙低头吻上了汪峦的额,依旧是那般无比珍视的模样,唯将锋利的目光,留给不远处那溢着银光的巨树。

    “呵,”银桂树中藏匿的声音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他你就信了?”

    “我信,”汪峦的话语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缓缓牵下祁沉笙遮在他眼前的手,无比坚定地望向巨树:“他的话,我便信。”

    银桂树中的声音没有再响起,祁沉笙拥着汪峦,与他一起站立在树下,细长的绅士杖紧握于手中,蛰伏着随时准备化为利刃,将汪峦强行从这里带走。

    但一切似乎都因汪峦的回答,而画上了休止符,许久之后巨树中才又一次传来声音。

    “痴子,你既这么选了,我月城也不是上赶着要人的。”

    “只是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汪峦听罢,只觉心中放松几分,祁沉笙却依旧环着他的身子,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重之又重地道:“我不会让九哥后悔的。”

    汪峦笑了起来,银桂树中再次传来冷冷地不屑声:“既然如此,本君这便走了--”

    完,那银桂树的光华便暗了下去,夜幕中四周的星芒,也随之仿若要离去。

    但就在这时候,祁沉笙的绅士杖却乍然落地,敲出不容忽视的声响与步步紧逼的威势:“且慢。”

    “辈还有一事,想要讨教月城来的贵君。”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银桂树中的声音又含上怒意,泛着银光的树枝也越发刺眼,酝酿着攻击的意味:“不过是个星监罢了,也敢向本君问话!”

    祁沉笙却对他的威吓视若无睹,一手揽着汪峦,一手敲击着绅士杖,淡淡地道:“自然不敢向贵君问话,辈也过了,只是请教而已,想来贵君不会那般吝啬。”

    他也不管巨树中的声音答不答话,只由着脾气直接问了出来:“您是月城来的贵君,想来对凡间之事,也是了如指掌的。”

    “那黑袍人勾结手下,几年来造出执妖百余数,不知贵君是否知晓?”

    这话是求教,实际意味已接近指责。

    那银桂树中的声音听后,忽然笑了起来,满枝的玉叶也跟着颤颤发出声响。

    “祁家子,你这话问得着实好笑。”

    “那凡间的执妖本就由尔等星监管控,与我月城何干?再者--”

    “执妖越多,月城之势便越盛,本君又为何要插手?”

    祁沉笙残目之中厌戾更重,但终究是忍耐下来,他多余问这一句本就不是为了与谁撕破脸,只不过想知道那高高在上的月城,究竟有没有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更何况--”银桂树中的声音知道自己终于扳回一局,不禁带上了几分恶劣的玩味:“造得此事之人,本就是心甘情愿。”

    “你也好,祁缪也好,非要多事阻拦……”

    话至此,汪峦心中一动,祁沉笙手中的绅士杖握得越发紧,压着声音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银桂树中的声音忽而便飘远了,连带那满树的光华,也渐渐黯淡了下去:“且自个去猜吧,本君从不诳言……”

    汪峦心思流转着,这银桂树中的声音想来根本不屑与他们谎,可若是真的那句“心甘情愿”倒还勉强得通,那为何祁缪还想要阻止?

    当年杨玲文的事,难道不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新的疑问再次出现了,但如今却并不是求解的时候,随着那声音的离去,眼前的巨树与星空,也渐渐地消失了。

    汪峦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变得轻盈起来,像是随时会飘散般,他忙挽住祁沉笙的手臂:“沉笙,我--”

    “没事的,”祁沉笙将汪峦环得更紧,让怀中人稍稍安心些,而后吻着他的眼眸道:“九哥别怕,闭上眼睛就好。”

    “我们要回去了……”

    汪峦还是有些惴惴,但相信着祁沉笙的话,顺从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入了对方的肩头:“那回去后,沉笙记得叫我。”

    “放心吧九哥,很快就到了。”尽管魂魄没有任何的味道,但祁沉笙还是贪恋地闻着汪峦的发丝,手中的绅士杖陡然握紧,残目冰冷地睁开,看向那漫漫的,逐渐消失的星幕--

    -----

    汪峦并不知祁沉笙究竟做了什么,他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却始终被祁沉笙抱着,在天地剧烈的震动间穿梭。

    他好似听到了苍鹰的叫声,也听到了星坠的破碎,可最为清晰的,却是祁沉笙胸膛中,那令他沉迷的心跳。

    终于当一切混乱与震动停止时,祁沉笙才稍稍放开了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唤道:“九哥,醒醒吧。”

    汪峦在祁沉笙的声音中睁开双眼,发现他们真的已经回到了大盛剧院的地下,黑袍人早已趁乱逃走了,地上由人眼制成的亢宿星阵也被毁去,取而代之的,是祁沉笙召唤而出的真正星宿。

    前三颗星光一如今往的明亮,唯有未曾定下执妖的第四颗星子,只是盈着淡淡的光华,照亮了--汪峦的尸体。

    其实这样的结果,无论是汪峦还是祁沉笙,都已有准备。早在得知汪峦身患肺痨时,祁沉笙便决定了间亢宿最后的星位留给他。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九哥,来吧。”祁沉笙松开了环在汪峦腰上的臂,冲他伸出了手,隐去了所有的狠厉,只剩下温柔的眷恋:“我带你过去。”

    汪峦深深地呼了口气,尽管他现在可能并不需要呼吸,而后将手郑重地放到了祁沉笙的手上,点点头:“好。”

    随着两人的步子,地上亢宿的星阵也越发明亮,汪峦就这样跟在祁沉笙的身边,一步步地踏着星光,走到了自己的尸体前。

    “真的不好看了,”汪峦并没有着急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而是垂眸量着,喃喃地对祁沉笙道:“以后照顾起来,大约会很麻烦吧?”

    祁沉笙从身后抱住了汪峦,嗓音压抑着深沉的痛苦,但还是宽慰他:“不麻烦的。”

    “这次九哥是真的离不开我了……以后我每天都陪着你,九哥想去哪里,我就抱你去哪里。”

    汪峦淡淡地笑了,他侧身主动吻上了祁沉笙的脸,然后轻轻地道:“那,我去了。”

    祁沉笙点点头,不舍地慢慢松开了拥着汪峦的手,然后重新握住了绅士杖。

    汪峦就在祁沉笙的注视下,走向了自己的尸体,随着他的靠近,亢宿的最后一颗星星,也越来越明亮,柔和的光晕仿佛含着祁沉笙的爱意,笼罩住了他。

    汪峦就在这光芒中,俯下身来,抚摸上自己满是伤痕的面容,而后随着一声叹息,他的身影在刹那间消散,化为点点碎光回归到地上的尸体中。

    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祁沉笙握着绅士杖的手反而越发紧张,汪峦实际已经死去,而如今召唤回来的他虽然可以回到身体中,但实际已经是执妖了。

    作为执妖他会演化出新的形态,拥有新的力量,而这些即使是祁沉笙,也不能确定会是什么。

    汪峦并没有想那么多,此刻的他只能顺从,在那星光中不断地消散而又凝聚,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又重新回到了身体中。

    他能够感觉得到身体上每一处的伤口,但那些伤口却并没有给他带来疼痛,反而像是什么在吸引着他。

    他试着将意识丝丝缕缕地附着上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本能地觉得需要这样,可以这样……

    而就在此时,站在星光外的祁沉笙,却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随着汪峦魂魄的回归,他身体上那些原本骇人的伤口,竟在一点点地愈合。

    那一刻他的心中生出无法言语的狂喜,祁沉笙松开了绅士杖,在汪峦的面前半跪下来,克制着自己不要去触碰,不要去断爱人的转化。

    他并没有化成新的执妖姿态,而是单纯的留在了原本的身体中,但是却同样拥有执妖的能力,那能够治愈复原的力量--

    就这样,在近乎漫长的时间中,汪峦额头与脸侧的伤口,被星芒的碎光覆盖着,结痂愈合,甚至再次生出光洁的新肤,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而他碎裂的脊骨,也重新归位,聚拢长合在一起,支撑起了他的腰背……

    终于,汪峦重新睁开了双眼,指间绛红色的戒指蕴着从未有过的光彩,犹如他的面容,绝美无暇得更胜从前。

    祁沉笙珍而重之得,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在未曾散去的光芒中,拥住他失而复得的至宝。

    汪峦就在他的等待中,睁开了若含碎星的眼眸,慢慢地勾起那让世间失色的浅笑,出了新生的第一句话。

    “沉笙,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