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您这是真爱啊
梁家的葬礼定在周三早上,天青全体董事、监事、高管(以下简称“董监高”)到齐。
葬礼按着本地的规矩办,仪置环境都以简单低调为主。贺见真带着全体高管上香,他站在正中第一个,面对香案前梁崇正的遗像,鼻头酸得难以自制,手指差点把三根香捏断。他深深地把腰弯下去,三鞠躬,梁崇正在头顶看着他,像上是微笑的。
灵堂设在梁家的偏厅,门口被花圈、挽联、礼物堆得水泄不通。梁崇正一生交友极广泛,受他照拂的、合作的人数不胜数,尽管梁家力求朴素安宁,吊唁者还是挤满了一间偏厅,来不了的人也送礼表意,这才东西多得堆不下。
梁太太抱着丈夫的像坐在围桌旁,一个个和吊唁者握手,她本来是站着的,坚持了一个时实在是站不住,只能坐下来。丈夫离开后,她更显苍老,像是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人的精神和身体都逐渐地崩塌下去。一开始她还能和吊唁者上两句话,后来就只是笑一笑握个手。
“她这样太辛苦了,让保姆带上楼休息吧。别累出病来。”唐礼涛建议梁驰。
梁驰也劝过:“我早让她回去了,她自己不肯,固执得要命。”
办公室主任韦宁也在,主动请缨:“我去。”
葬礼和后事很大一部分是由她牵头办的。韦宁从前就是梁崇正的大秘,跟了梁崇正十几年,被梁家视为半个亲人,所以办这些事情也是她尽一份心意。这几天她一直在梁家操持,布置灵堂、接待来宾、主持流程,整个葬礼搞下来有条不紊。
梁驰很感激:“幸亏有宁姐在,要不然我真的一个头两个大,我妈也喜欢她陪着。”
“她自己也伤心,给她一点事情做反而能分分神。”唐礼涛叹气。
两个人在角落上抽烟话。
葬礼办了,梁驰心里一块石头就能放下来:“我算卖掉一部分爸爸手里杂七杂八的股份和产业,这样我要管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可以多花点时间陪陪妈妈。我和蔚商量着可能明年夏天办婚礼,年底先把证领了,也找个事情能让妈妈开心点。”
“应该的。”唐礼涛看得出来父亲的过世让梁驰有所成长。
梁驰玩弄着手里的火机:“我爸以前给我的感觉是,工作永远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自己的工作态度也受他影响很大。我真的可以在办公室忙上十二个时,连续的,然后晚上再出去喝顿酒,第二天六点起来回公司,一点没问题。”
“你还年轻,我年轻的时候一天喝三顿酒都没问题。”
“但是我爸一走,想法就好像不一样了,想多放点精力在家里了。”
“以后两个家都要你撑着了。”
“那天蔚过来看我妈,看完了她自己就哭,哭得好伤心。我心里很愧疚,我和她谈恋爱好几年,其实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以后要是我也和我爸一样,走在前面,把她留下了,她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
唐礼涛听着,目光往人群里找,找贺见真。
梁驰以为他不能理解。毕竟唐礼涛是没有家室的人,在他父亲梁崇正嘴里就一直是“老光棍”,多年来从没人能近身。梁崇正甚至亲自给这位好友做媒,精挑细选找到空军军代室的代表千金,姑娘还是个飞行员,英姿飒爽。唐礼涛去吃了个饭,再没下文了,搞得梁崇正不太高兴,好一段时间见了唐礼涛就数落,以后再不轻易给下属牵线搭桥。
“唐叔,您就没想过找个伴儿?这是算干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啊?”梁驰难免好奇。
唐礼涛也不算瞒着:“我有人。”
梁驰惊讶:“怎么从来没听过?您玩儿金屋藏娇呢?”
“我藏什么藏?人家自己不愿意给人知道!”
“多大啊?哪儿人?您就认定啦?”
“本地人,35。你唐叔年纪这么大了,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就是他呗。”
“35也不了,您赶紧着,再耽搁生不出来了。”
唐礼涛不在意:“他已经有孩子了。”
梁驰一口茶差点呛着:“您这是真爱啊。”
唐礼涛的眼神冲着贺见真,不话,只笑一笑。梁驰被他的眼神搞得一身鸡皮疙瘩。他父母也算恩爱,梁崇正是很珍重自己的妻子的,但他都没觉得父母之间这么肉麻。唐礼涛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他和未婚妻热恋的时候,他只要想到她,就不自觉心头一阵甜蜜。
梁驰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敬重的长辈:“您别着了道。二婚带孩子,还不愿意公开,她别是另有所图吧?您虽然年纪大一点,可也没别的不是了呀。这方面我觉得我爸得还是有道理的,不能找比自己太多的,观念习惯都不一样,日子很难过的。”
“和你不清楚,”唐礼涛摆摆手:“你操心你自个儿。”
梁驰更好奇。唐礼涛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也是见过风浪的,能叫他深陷情网的是什么人物?
让唐总翻船、“二婚”带孩子、不愿意公开的神秘情人贺见真陪几位董事聊完,讨口水喝的功夫在茶水间撞上了天青研究院院长、统管研发体系的副总经理徐新昌。
老对头了。徐新昌虎着一张脸瞪人,连句招呼也是没有的。
贺见真不怕他,给他倒茶,才注意到杯子里是白开水:“徐总不喝茶吗?”
“晚上睡不着觉。”徐新昌有多年失眠的毛病。
自从上次徐新昌公然在电话里辱骂,贺见真捏住他和手下助理的私密强迫他开会之后,两个人一直没再接触。贺见真对徐新昌了解不多,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失眠。
“我妈也失眠,一直看省医的一位主任,还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试试?”贺见真主动示好。
徐新昌不信这一套:“没用,都是骗人的。”
贺见真当下难堪,以为他又和自己过不去,正好看到外头那位传中的罗助理也在,也不客气:“你怎么还带着人出来?这是董事长的葬礼,你有没有点尊重?”
“你没完了是吧?”徐新昌也不高兴了。
“什么叫我没完?你自己偷偷摸摸干这种事就算了,还带到这种场合来,难道还是我错了?”
“怎么不能来?她也是公司员工,有什么不能来?”
“你别给我混淆概念。”
徐新昌火了,把杯子往茶水桌上呛地一放:“老子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你这叫自己的事?”贺见真也拔高了嗓子:“你觉得万一被曝光了对公司名誉没影响?名誉受损股价会不会有影响?市值会不会有影响?你脑子是不是不清楚?啊?徐新昌,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我教你什么叫晚节不保是吧?”
一个服务生走到门口想进来,就听到最后一句,吓得人僵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徐新昌瞪着人就骂:“没看到里头有人?滚!”
贺见真也恼了:“你冲人家发什么火?人家招你惹你了?”
“老子就这脾气!”徐新昌红着眼睛:“贺见真,你别以为拿着我一点私密就可以为所欲为,耍阴的算什么本事?你以为这样就能服人?”
这一针算戳出血了。贺见真冷冷的:“那也好过你乱搞下属关系。”
“我没影响到正常工作,我占着这个坑对得起公司!你呢?你这个位置你坐得心安理得?你肚子里有多少真东西?”
“那也是董事长让我坐的!你在质疑董事长?”
“为什么不能质疑?老子他妈的就是做一块零件,只要它效能不达标,就要质疑!就要重来!”
贺见真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却回不出一句话。
“老徐。”有人挡在了他前面,沉沉的低音朝着徐新昌压迫而去。
徐新昌哼一声:“你也来和稀泥?”
唐礼涛很严厉:“灵堂里头,你听听自己的是什么话!”
平时脾气最和善最仁慈的人,强势起来是不容置喙的。徐新昌被他压得立刻噤声,脖子都缩了缩。
“今天是董事长最大,人都在天上看着,咱们不能这么丢脸,在人前都不和气,你让董事长怎么走得安生?”唐礼涛拍拍这位老同事。
徐新昌到底没给他脸色看:“又不是我先开的炮……”
唐礼涛对着这个孩子脾气头疼。
“是我不好。”贺见真插嘴进来:“我给徐总道个歉。”
徐新昌仿佛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表情一下子很好看。
贺见真已经恢复冷静,甚至笑了笑:“今天是我受教了,徐总工作态度严谨细致,对每一块手上的零件都能一丝不苟,这是对公司负责,是公司的福气。也是我该像徐总多学习。往后我会多像您请教的。”
徐新昌看他像见了鬼,撇撇嘴干脆走了。
唐礼涛还担心贺见真受了气:“他这个脾气是要训一训。”
“算了。”贺见真感激他解围:“他也不是针对我。”
唐礼涛很欣慰他能想得明白:“他是做技术的,容易钻牛角尖、一根筋,但他不是要和你做对,换了另外一个人,他未必不这样。所以我上次跟你,他和助理的那个事情,只能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是我不好。”贺见真也羞愧:“他做零件那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我应该增进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拿着他的私密一而再再而三要挟。”
“我上次忘了解释清楚他的事。后来又忙忘了。”唐礼涛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贺见真有点好奇:“到底怎么回事?那女的那么年轻,他都多大了,还公然带出来,他也胆子太大了。”
“那不是他的红颜,”唐礼涛好笑:“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只听是前妻的孩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前妻和他很早就离婚了,后来再嫁生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没挨过去。可能夫家也有点困难吧,孩子就托他多照顾,他才给孩子在助理室找了个工作。为着这个事,现在这个老婆没少和他闹。他就只敢偷偷地去看孩子,不敢让外人知道。”
贺见真脸都羞红了:“难怪我要告诉他老婆,他很不高兴……”
“毕竟给人开后门找工作,所以他也不愿意在公司闹大。除了董事长、我和人力走招聘程序的,应该没人知道了。”
“关系户也不止他那一个,天青多少关系户啊。”
吵了一架贺见真反而心里舒畅些。
今天这个日子,他本来是紧张又难过。第一次作为公司最高管理者带着团队出席公开场合,那么多人看着他,那么多人想找他的不是——不仅仅是徐新昌,董事、股东对他也都是质疑的,只不过徐新昌敢对他坦白罢了——他深怕出一点错,怕被看了笑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实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够格,才会不自信,才一点就着。
伤心、疲劳、委屈一直压在心里,徐新昌和他吵这一架反而发泄了情绪,胸口的一股气散了出来。
“您上次就应该我的。”贺见真知道唐礼涛是护着他,但他此时迫切需要成长。
唐礼涛笑一笑,低下头来亲他的嘴角。
贺见真和他接了个吻:“您不能这样。如果我做得不对,您要和我。”
唐礼涛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
看得他脸红通通的。“您应该对我严格一点。”他强调。
老男人很配合:“是,你得对。我一定改正。”
这个人怎么这样!
“真真,”他又这么亲昵地叫他,像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们不用对自己太苛刻,人家质疑是人家,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这里,你一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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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灵堂!你们看看自己在干嘛!还好意思人家徐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