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萎靡不振、醉生梦死
徐新昌虽然话不好听,但干活的确可以。
一周后,他就把智慧港口的发布签约会方案做出来了,地点、时间、外包广告服务商、列席嘉宾领导、邀请媒体列得清清楚楚,后面附着财务预算表,一条一条细致到每家媒体的礼品费用一目了然,仿佛贺见真多问一句都是有意刁难。
连带着发布会方案的还有一份表演外场防务保障的领导签批文件,就是宋博士要求送进去那批机子的门票。徐新昌兴冲冲把文件往总经理办公室的书桌上一摔,表情像只骄傲的动物捕猎归来炫耀猎物。
贺见真龙心大悦,面上却不动:“你看,这不是搞得出来嘛?非要人逼一下才肯有动力。”他连笑一下都没有:“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忙了半天就得了三句不痛不痒的话,徐新昌也没想到,当场僵着接不上话。
“干嘛?”贺见真斜乜他逐渐发青的脸,憋笑:“还等我夸你啊?你份内的工作,难道还要我给你一朵红花?”
徐总倒不至于这么矫情,但这两份东西他其实有点卖弄的意思,他觉得贺见真不相信他能把方案预算做好,他就证明给他看。
其实贺见真没有不相信他,在钱的方面也不算真的为难,话出来不过是为了赌气拌嘴,这会子心情好自然就不堵这口气了:“知道你做得好,可以了吧?干得不错,徐总。预算我看这样就行了,也挺清楚的,你直接给财务吧。”
徐总这才勉勉强请哼了一声。
徐新昌意外地让人省心,贺见真现在反而有点担忧宋博士。
一周了,宋博士那儿半片纸都没递过来,方案预算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明明定了节点的,这会儿拿不出东西可不行。
宋博士到了第二天下午临下班才拿着一份印的PPT到他办公室来,大致汇报了无人机防务的方案。
“展台具体面积大概要多大?这些功能区有分重点区域吗?设备预备一共带多少台过去?”贺见真听得眉心直皱,好不容易等他完才发问:“我看按照您对展台的功能区设计,至少得带个五、六套设备吧,再加上外场的设备,还有备用的,那不得要十套?需要这么多吗?这也是很大一笔费用呐。”
宋博士显得有点窘迫:“这个是我没想到的。那我再改一改。”
“另外,新闻宣传的重点是和品牌部商量过的吗?预备一共发几篇稿子呢?有没有媒体发布的方案?”
“还没有和品牌部对接,我今天会去的。”
“那您的团队去多少人定好了吗?因为要提前预定酒店的,出差预算也是要考虑在里面的。产品讲解稿件有准备吗?”
宋博士一头大汗,一边改PPT一边补充修改意见。贺见真在旁边替他着急,恨不得自己动手把方案给他改出来,手边徐新昌的那份方案只能暂且压在了键盘下面,怕拿出来了伤了这位老人的面子。
“我还看宋博士人挺好的,没想到做个方案乱七八糟,你是没见到那个PPT,我它是PPT都有点抬举了。”贺见真下班后对着唐礼涛才敢真话,“结果反倒是徐新昌最靠谱。他们俩不都是做技术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唐礼涛给他一点提示:“能一样吗?徐新昌好歹是带行政职务的。”
徐新昌是副总经理,这是个行政职务,是具有管理职能的,他作为研发体系总负责人是要对整个研发体系的文件、财务、人员编制等所有方面负责的。他平时的工作不仅仅是做技术,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审文书、写材料、做汇报。所以他必须面面俱到,这是被锻炼出来的。
但宋博士不同,首席科学家不是行政职务,他是专业做技术的,日常工作百分之八十都是在搞技术。他最多也就会写写竞标书,方案材料肯定是不拿手的,更不要提财务预算,那个PPT能做得出来可能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不行,”贺见真一拍大腿:“不能等他磨磨蹭蹭地改,黄花菜都得凉了。好歹也是首席,手底下一个会写方案的都没有?不可能吧?助理呢?文员呢?综管部没有人了吗?”
唐礼涛猜都不用猜:“八成是叫不动人干活。宋博士性格软,好话,就容易惯坏下面的人。”
“所以徐新昌那个霸道性子反而好咯?”
“你信不信,徐新昌那个方案肯定是他助理写的初稿,他最多提意见,然后等改得差不多了自己再修补点细节,绝不会自己从头到尾写。但宋博士那个PPT,我包票是他自己做的。”
贺见真唏嘘。哪怕他做行政总监的时候,都有文员来帮他写材料做PPT了。一个年利润过十亿的大型高科技上市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公司监事会主席,竟然要自己做PPT,连个写文书的人都找不到,他自己不觉得窝囊吗?
“看来不应该把这一块交给他?还是应该派个能干活的去?”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贺见真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礼涛想了想:“这次时间急,可以让品牌部的人先支援。品牌部的人都是新闻媒体出身,写个方案不是难事,但长久之计还是要让他培养自己人。”
“当个管理领导不容易啊。”贺见真感叹。
“以前没少骂领导傻逼。自己做了领导终于知道难处了吧?”
“您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唐礼涛拍拍他的肩膀。
贺见真知道他一向治下甚严。市场中心是天青出了名的“铁军”,纪律严、能吃苦、会仗。市场油水多薪资高,上亿的订单拿得是风光,可应酬多了、钱多了也最容易犯错误。唐礼涛对市场体系不仅按公司规章要求,还有一套自己建立的纪律,从业务员的行为规范到不同职位的权责范围规定得极其详细,并形成了成文的制度文件。这在整个公司都是独有的。
而且他是真的按着这一套在落实,贺见真早就听过市场业务员私自收礼物和红包被直接开除的事情,连第二次机会都不给。要是真按着市场的管理纪律,当年贺见真第一次抱印纸找上唐礼涛,过后市场的文员估计是要被骂的。
“您那时候就该骂我的。没规没矩的。”他想起来脸红。
唐礼涛含笑:“你一个实习生,我骂你干嘛。”
“实习生也要严格要求,不然哪天我就骑到您头上呢?”贺见真调侃。
唐礼涛笑意更深:“我是很欢迎你骑我的,上次让你试了一次你就再不干了,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贺见真热着脸瞪他。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就不能正经话啦?
“好了,你也放松一点,”唐礼涛是不希望他太焦虑:“你是总经理,你不应该过问那么详细的业务。任务发给了宋博士,他就要保证效果,他是要借人支援还是要申请经费,要他来找你,你才帮忙。不能你天天往他那儿跑,还给他改PPT,你以为家长监督孩子写作业呢?公司那么多项目,你跑得过来么?”
贺见真皱眉:“那他搞不出来怎么办?他这样会搞砸啊。”
“搞不出来是他的责任啊,扣绩效啊。”
“真……真的扣啊?”
“那公司规定的绩效制度摆着看的?”
“好歹是首席科学家,不好吧?”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才是法律存在的意义。公司纪律当然也是一样。”
唐礼涛相信他能做好,握了握他的手:“周末去我那儿吧。”
“不行。”贺见真摇头:“彤彤现在比较敏感,过段时间吧。”
他刚和女儿谈过,担心孩子会觉得他不够重视她。
唐礼涛挑眉:“那我怎么办?”
本来两个人把话清楚了,应该进入甜蜜期,结果因为工作和孩子,连着一个星期只能在公司里偷偷摸摸地见面。
贺见真也知道这时候忽视他不太好:“要不我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把孩子送回去和她外婆外公呆两个星期?我爸妈老是想见她来着。”
“那今晚我等你下班。”老男人终于满意了。
两人交换一个吻,贺见真刚刚在饭堂吃了红烧鱼,嘴巴上还是一股子酱油的味道。唐礼涛也不嫌弃,含着嘴唇吮,贺见真给他亲得两条腿发软,靠着他的胸膛喘气。唐礼涛还不放过他,手往他腰下移,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按。贺见真吓得一把推开他,连退了两步。
“晚上......晚上再。”贺总经理红着脸,赶紧逃出办公室。
他回到休息间才敢体会到身体的反应,不得不去洗手间解决问题。
这样确实不行,正是该如胶似漆的时候,连着一个星期不能亲密,就算是他都忍得难受。孩子还是送回老家一段时间吧。
宋博士的方案贺见真始终不放心,决定听建议先找品牌部支援。哪想品牌部经理也有准备,把一张庞杂的任务清单放在了他面前。
“贺总,不是我们不愿意积极承担,您看看,这是这次航展我们的工作清单,”品牌部经理很为难:“我们人也不多,大家确实已经天天加班了。”
贺见真完全想不到品牌部有这么大的工作量:“怎么回事?工作量都在哪儿?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们现在不仅要负责对接媒体、宣传方案和稿件发布,还要负责一部分稿件的选题、技术材料的采写以及物料制作。”
“物料为什么要你们来制作?不是广告公司吗?”
品牌部经理不话了,脸色明显垮下去。她两眼下面淡淡一圈乌青,是天天加班应该不假。
贺见真仔细去看那张表,不看还好,一看火更大:“不是好选题和技术内容是技术团队提供吗?你们又不懂具体的专业技术,选什么题?怎么选题?技术材料你们能写得出来吗?”
“我们这边也很着急,可是无人机团队那边催了好几次都催不出来。后来干脆要拜托我们来采写。我们真的怕写不好,最后影响了成稿效果。”品牌部经理实在忍不住了。
“就无人机的团队?”
“徐总一早就把选题和技术材料发过来了。他们的稿子我们都已经完成成稿给他修改过了。只差现场的签约照片就是成熟的稿件了。”
贺见真生气:“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随便接,接了你又搞不出来,这不是害自己吗?让他们自己回去写!他要是还推,你让他来找我!”
品牌部经理感激涕零,一副拿了尚方宝剑的样子。
宋博士叫不动自己人干活,就把任务往品牌部的头上推,品牌部其实已经在变相为宋博士承担。宋博士是上级,品牌部不好不接,只能自己埋头吭哧吭哧加班干活。要不是贺见真今天问起,品牌部经理肯定就自己扛下来了,她不可能越级跑到总经理这里来告状,那等于得罪宋博士。
部门之间推诿扯皮很难避免,贺见真以前在行政就吃了无数这样的苦头。行政部在公司最卑微,哪个部门都能欺负一头,但凡一点杂事都算他们的,功劳一份都没有,专业就是帮人作嫁衣裳。
但现在就是把刀架在宋博士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立时三刻变出一份像样的方案来。品牌部又无力支援,总得想方法解决问题。
贺见真愁得跑露台抽烟。公司办公区域禁烟,一帮老男人经常就在露台定点抽烟聊天。但他现在是总经理,他一去,像工作视察,没人觉得他是来抽烟的,以为他来抓摸鱼的,吓得碾了烟作鸟兽散。
还好祝力也在,至少留了一个人能话。
“宋博士啊,”祝力眯着眼睛吐了口仙气:“起来我们是同一批进公司的,挺好的一个人。”
贺见真摇摇手:“人是挺好,关键是干不出活来啊。”
“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他是不是快六十了?”
“差不多。”
“我看他那样子也可怜,等搞完这次,该退就让他退了吧。”
祝力感叹:“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这几年确实感觉他变化挺大的,但也不能他尸位素餐,怎么形容呢?”
贺见真觉得他们这些老人可能比较了解对方。
“就是一种萎靡不振、醉生梦死的感觉。”祝力淡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