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京门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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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栽,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做不好,有违世俗人伦?”

    被?热气蒸红脸的李靖梣第一次伏在浴桶边跟从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交起?了心。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解不开的惶惑。

    暮云栽拿着蘸了水的毛巾给她抹背,隔着氤氲的水汽,动作轻柔舒缓,仿佛在擦拭一块珍贵的美玉,特别肯定地:“当然不会啊,恰恰相反,云栽觉得花卿姐姐是天底下?和殿下?最相配的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能够让殿下?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呀。自?从先皇后和太子去世之?后,殿下?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但是遇到了花卿姐姐以后,您整个人都爱笑了,就像被?阳光照着浑身暖融融的。”

    “是吗?有……那么明显吗?”李靖梣觉得她肯定夸大了,自?己怎么感觉不出来呢。好像最近心情是有一点不错,但也?没到她形容的好像换了一个人的那种地步吧?显得自?己之?前有多么不爱笑似的。

    云栽哂笑道:“有。不单我?一个人发现了,东宫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连最严肃的顾冕大人都私底下?问过我?,殿下?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李靖梣几乎想象不到顾冕会关心八卦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瞪着眼,比东宫门前的大狮子还要严肃。

    “我?,殿下?最近刚学?会弹一首好听的曲子。”

    李靖梣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松了口气,洗完澡后,在书房里坐着闲闲地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睛不时往窗外瞄一眼,雪都停了这?么久了,就算出门沽酒也?该回来两三趟了,练个剑有必要这?么久吗,有点不大高兴了。

    一会儿,花卿和云种总算踏雪而归,暮家兄妹隔窗跟李靖梣见礼后,一起?回了东边客室,花卿则直接回了主屋。虽然是极心地开关门,仍旧带了一身的寒气进来,她怕冰到李靖梣,一直等到自?己彻底暖和了,才急急忙忙地奔向她怀里贴身抱了抱。

    “靖梣,我?好高兴啊,明天带你上山见师父吧,顺便赏一赏山上的雪景。”

    李靖梣眸光微微一动,迟归的怨气早在她进来时便不见了,枕在她肩上,好像枕着一团暖融融的棉花,舒服地点了点头。

    “这?次是谁赢了?”

    客舍外,两串脚印紧追不舍,云栽一直追着哥哥要切磋结果,准备在他回答“花卿”后,好好奚落一下?骄傲又自?负的哥哥。

    谁知云种面无表情道:“我?!”

    “你?”云栽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花卿姐姐怎么会输给你呢?”

    看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云种没好气道:“她也?没输。”

    “咦?那是谁输了?”

    云种突然没好气地关上了门,把她拍在了房间外。

    一个时辰前,就在不远处那片银装素裹的桃花林里,两个年轻人刚刚切磋完武艺,双双累倒在雪地上。云种抱起?事先摆在那儿的酒坛,拆开封口,仰面猛灌了好几大口,一把抹干净嘴巴,就要递给花卿。

    花卿摇摇头,“我?已经戒酒了。”

    云种笑笑,忽然开口:“我?喜欢殿下?,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喜欢。”

    花卿楞了一下?,微微笑了,“看得出来。”

    “我?也?喜欢你。”

    花卿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这?人是什么脑回路?

    “不过,不是那种喜欢。”

    松了口气,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单相思不易啊!

    “所以,不管你是谁,是秦浊还是花卿,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殿下?,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们?。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辜负了她,不管距离有多远,我?都会前来取你性命!”

    花卿心里微微有些感动,扭头看着那个男人把整坛烈酒干掉,眼角流出两行冰凉的泪,不觉竟有些涩然。

    次日一大早,花卿就拉着李靖梣到羊角山上探望师父。

    对于那位只有耳闻、素未蒙面的花卿师父,李靖梣在心里大体勾勒了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形象。所以,当看到半山腰出现一座古朴破旧的寺庙时,皇太女诧异地住了脚,以为走错路了。

    一个八九岁的光头和尚从门里迎出来,热情地唤身边着了男装的人“师叔”,然后忽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李靖梣不动了。

    花卿敲了敲他光秃秃的脑壳,“看什么呢,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今天我?带了个朋友来,想要见一见师父。”

    “哦,”和尚回过神来,回答师叔的问话,“今天有几个施主来找师公谈禅,还没走呢!我?去禀报师公一声。”

    “先别忙,等他们?谈完再吧,我?们?先到房舍歇息一会儿,爬了半天的山累死?了。”

    完拉李靖梣进了自?己以前住的僧舍。

    李靖梣在房间里参观了一圈,见桌子上摆着木鱼、念珠等佛门之?物?,表情已经不能用诧异,而是诡异来形容了。欲言又止了几回,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以前……是个…………和尚?”

    “是啊!”花卿很?轻松地承认了,“我?七岁的时候就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了,那时候师父带着我?和师哥到全国各地云游,长了好多好多见识,后来我?们?就在羊角山安顿下?来。我?和师哥每天跟着师父参禅坐,习武诵经,另外,每天轮流撞钟,日子过得很?平静。”

    李靖梣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消化这?个万万没想到的事实。

    “所以,你得吃百家饭,是指化缘?”

    “嗯哼。”

    过了一会儿,她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是和尚,而不是尼姑呢?”

    花卿明白她的困惑,翻了个嫌弃她大惊怪的白眼,“拜托,收养我?的师父是个和尚,带个尼姑在身边很?不方?便,会被?人的好不好!”

    “那你师父为什么要收养你?”她问起?来没完没了了,岑杙倒也?耐心回答:

    “嗯——记忆中师父是我?爹爹的故交,七岁那年,我?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来了一伙强盗把爷爷奶奶爹爹娘亲都给害死?了,是师父着为我?家人超度的名义,潜进我?家将?我?扮成一个和尚带了出来,救了我?一命,然后我?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了。”

    李靖梣没想到她的身世是这?样的,她以前从来没有提起?过。

    “那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我?那时还太了,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她随性地摇摇头,李靖梣看得出来,她不想深谈这?个话题。

    李靖梣冲她勾了勾手,“过来,让我?抱抱你这?个可?怜。”

    “什么嘛,谁是可?怜,我?才不可?怜。”

    “这?么就出家当了和尚,怎么不可?怜。”李靖梣才不管她抵不抵抗,把她搂在怀里温存了一阵。摸着她束发戴冠的后脑勺,联想进门时那个叫“清松”的和尚,他的脑袋是光秃秃的,本着试一试的心理?问,“欸,我?问你个问题哈,你当和尚的时候……剃度了没有?”

    “废话,当和尚哪有不剃度的。我?要是不剃度就扮成和尚,那些强盗也?不会信啊!”

    “噗嗤!”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她亲口出来,皇太女还是没忍住笑了。半个身子伏在榻上,笑到不能起?身。回头看到花卿一脸懵的表情,自?动滤掉了她那头乌黑的头发,脑补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一下?子又扑回榻上,笑得腰肢都要散架了。

    花卿抽了抽嘴角,看她笑得如此明目张胆、死?去活来的样子,有点后悔带她上山来了。

    “嘁,谁还没有个过去啊,我?就不相信你生来就是长头发的。”

    李靖梣往后摆手,“你……你,快别让我?看见你!哈哈哈哈!”

    午间,李靖梣终于见到了花卿的师父,闲云大师。虽然没有预料中的仙风道骨,但看到他胡子花白、面容慈祥的清瘦模样,下?意识得就觉得这?是一位得道高僧。后来,果然如此。

    从容和大师见礼,在花卿的手语翻译下?,李靖梣和大师顺利攀谈起?来。半个时辰后,她竟有一种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的感受。

    “大师佛法精湛,学?问高深,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栖霞寺里一位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玄喑大师,他,也?是一位哑僧。”

    探究的目光扫过去,玄喑大师脸上平静安宁。

    这?次花卿没等师父的手语回复,就抢着:“玄喑大师就是我?师父。”

    “原来如此,真是失敬了。”

    李靖梣虽然早就猜到一二,得知真相时心中仍难免讶异。

    玄喑大师曾是京城千年宝刹栖霞寺里的有道高僧,今年八十有二了,因为生来不能言语,无法在众人面前宣扬佛法,年轻时多次被?寺庙扫地出门。中年时幸被?栖霞寺方?丈玄密大师收留,虽口不能言,但能著书立,传佛于世,颇受世人尊崇。难得的是他文武双全,好抱不平,行侠仗义。十三年前他突然离开栖居了数十年的栖霞寺,领着徒儿出外云游,从此一去不归,世人皆传他已圆寂,没想到他会在这?间羊角寺里定居。

    忽然,她脑海中飞出了一个闪念,十三年前,那不正?好是花卿七岁的时候吗?玄喑大师正?是在这?一年收养了花卿,这?和他突然离开栖霞寺有关吗?

    离开禅房后,李靖梣一直在蹙眉思索这?个问题。花卿见她眉头不展,知道她有很?多困惑,趁没有人的时候,捧着她的脸长长地一吻,让她回了神。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如果可?以回答,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靖梣想了想,“你父母是不是京城人士?”

    花卿神情略顿了顿,“也?不算吧,他们?祖籍不是京城,但是却在京城呆过。”

    “那你……”

    “可?不可?以不要问我?父母的事情,我?现在还不想,也?记不大清楚了。”

    李靖梣见她神色黯淡下?来,连忙攥住她的手,“好,我?不问了,你别介意。其实,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你既然不想,那我?以后便不再问。”

    她到做到,日后便没有再提起?。

    下?午花卿领着她到山上赏雪,站在羊角山的最高峰上远眺,能看到整个康阳城的全景。康阳既然被?称为京都,自?有不输给京都的繁华。一眼望去,四方?城郭绵延数里,棋盘街巷楼榭林立。如果不仔细去分辨,还以为看到了建康呢!

    而且从这?儿看康阳县城,和从栖霞山远眺京师的视角竟然出奇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玄喑大师才在此定居呢?

    人都是思乡的吧,既然思乡,为什么不肯回去呢?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当和尚的法号是什么?”

    “我?的法号叫祖诤,我?师哥叫祖谅。”李靖梣听她一直口口声声提师哥,但好像由始至终不见人,便问:“那你师哥呢,怎么不见他?”

    “他因为做了一些错事,被?师父逐出师门了。”到此事,花卿眼里流露出一抹暗淡之?色。

    李靖梣试着问:“是什么错事?是犯戒了吗?”

    “嗯。”

    “哪一戒?”

    “佛门第一戒,不杀生戒。”

    李靖梣心中略略领会了,不再深究,反问:“为什么你破了那么多戒,没有被?逐出师门呢?”

    她印象中花卿、秦浊可?是把佛门戒律都犯了个遍,除了不杀生戒,她哪样没沾啊?包括色戒!想到昨日被?她折腾得浑身无力,李靖梣的脸竟然闷闷一红。

    “因为我?十三岁就还俗了啊!”花卿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眯眯道:“放心,咱俩的关系完全是正?当的,你不用担心亵渎了佛祖。”

    “呸!谁担心了?”

    坦白,想到她曾是个和尚,李靖梣心里确实觉得怪怪的,有点羞耻,有点怂,但是不肯承认。

    “你确定已经还俗了吗?”再三确认。

    “确定!确定!现在我?只守第一戒,其余戒条,适时选择守还是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