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成为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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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杙感觉那冷硬的?指甲陷进肉里,仍不甘示弱地冲他?怒目而视。

    “你敢,你当然敢,我从来没怀疑过,任何人命在你手里都如?同草芥。但纵使你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狼子野心的?事实。”

    “轰隆!”就在她快要窒息的?关头,远处忽然震起一声疑似炸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惊飞山鸟无数。

    “这?是什么声音?”

    顾人屠丢开岑杙,移目雷声传来的?方向。不过因为天还?未大亮,什么也看不清,且雷声只响了一声便没有了,惊慌乱飞的?山鸟很快又恢复寂静。

    众人都举头眺望,所见和顾人屠没有不同,因不明情况,心中皆惴惴不安。

    “刚才那是什么啊?”

    “不知道!听着好?像是雷!”

    “雷?该不会是要下雨吧?”

    顾人屠让人把岑杙押下去,独自立在门?楼上?,凝望着东面即将破晓的?天空,目光却好?似留在了黑夜里,愈发沉寂阴暗。

    岑杙被丢进了一个漆黑的?屋子里,等她艰难地从地上?爬坐起来,倚在柱子上?喘口气,才听到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应,岑杙左腮上?传来剧痛,好?像已经肿起来了,用舌头添添牙龈,发现左边少了两颗大牙,“咝,真糟糕,以后只能用右边吃饭了。”

    挨到天亮时她又累又饿,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从搭救铜锣到背李靖樨回营,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白天刚一降临她便困得睁不开眼了。

    “大兄弟,你没事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东西。”

    张蛤|蟆亲自给她送饭来,一碗厚厚的?白米粥,外加一碟菜,一个馒头,依次摆在地上?,岑杙闻到饭香立即振作起来,张了张嘴,“多谢。”可是手绑在背后没法拿筷子,“这?怎么吃啊?”

    张蛤|蟆也觉得为难,寻思?了半天:“要不我喂你?”

    岑杙想了想,“不要,我可不要一个大男人喂我吃饭,想想就瘆得慌。”随即做出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引来张蛤|蟆这?个钢铁直男的?深有同感。

    他?想了想:“那这?样好?了,我先给你解开绳子,等你吃完了再绑上?如?何?”

    岑杙欣然同意,张蛤|蟆便绕到他?身后,蹲下来绑她解绳子。但是庄这?个一根筋把绳系得太死了,张蛤|蟆怎么解都解不开,气得脸都憋红了,站起来喘着粗气道:“他?娘的?,我去拿家伙来,不信弄不开这?狗屁疙瘩。”

    张蛤|蟆前脚刚走,屋子一角的?柴草堆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扑到岑杙脚边,抓起地上?的?饭菜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拼命吞食。

    岑杙吓了一跳,看清原来是个人,随即镇定下来。张蛤|蟆拿着刀进来,看到这?番景象,立即揪着那人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透过那头发下浮肿的?半张脸,岑杙好?像认出他?是谁了,心里不由一沉。

    “他?娘的?,你敢吃老?子的?饭,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去你姥姥的?!”

    张蛤|蟆对那人连踢带踹猛揍好?几拳,将他?嘴里的?饭菜得吐了出来,人丢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张蛤|蟆又一脚恶狠狠地踩在他?脖颈上?逼他?把汤汁都呕了出来。

    岑杙有些不忍:“这?饭是我给他?吃的?,你要是不是连我也一起?”

    那张蛤|蟆闻言把腿放了下来,笑道:“既然是大兄弟给他?吃的?,那就算了吧,来人,把吐出来的?再给他?喂回去!”

    “你!”

    “开个玩笑。大兄弟,你得原谅我,这?是老?大的?规定,不给他?任何吃的?喝的?,哪怕连吐出来的?都不行。老?大决定要饿他?个几天。我可不敢不从命。”

    “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为什么要服从别人,甘心听人摆布?”

    “我有啊!”张蛤|蟆一脸兴奋地蹲了下来,从后腰带上?拔下一支旧旧的?喇叭,又往前蹦了一步,“大兄弟,你能继续教我吹这?个吗?我自己?琢磨了很久,总是学不来你吹的?那首曲子,你能再吹一遍给我听听吗?”

    岑杙惊讶于他?思?维的?跳脱,眼前这?个一心求学的?张蛤|蟆,仿佛和刚才那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并非同一个人,一个极度天真,一个极度残忍。而他?在两种人格之间自由转换,竟然毫无负疚之意。

    岑杙扭了扭肩膀,张蛤|蟆会意,立即用刀帮她把绳子割开。岑杙甩开绑了自己?半宿的?绳子,感觉全身血液都通畅了,歪歪脖子,接过唢呐,认出是在那农院里吹过的?那支,竟然觉得十分刺眼。在张蛤|蟆期待的?目光中,她擦擦喇叭哨,含在嘴里,只吹了一个短促的?音,便扭曲着脸痛苦道:“咝,好?疼,我这?脸肿成这?样,鼓一下就疼,今天怕是吹不成了。”张蛤|蟆刚吊起来的?兴致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地特别难受,但他?只当岑杙是真吹不成了,遗憾道:“那这?样好?了,等大兄弟伤好?些了,再教我吧!”岑杙把喇叭还?给他?,张蛤|蟆接过来心翼翼地别进后腰带。看看地上?断掉的?绳子:“大兄弟,我先走了,这?绳子我就不给你绑了,反正外面有人看着,你也跑不了。如?果有事让门?外的?兄弟们叫我就可以。”岑杙勉强挤出个笑,“多谢。能不能再给我拿个馒头来,我刚才没吃,饿得很。”

    “没问题。”张蛤|蟆走后不久,就有人送饭过来,估计是担心她再分给旁边人,只给了不到一个人的?份量。待房门?关上?后,岑杙拿起那半个馒头,掰下来一半丢给地上?的?人,“吃吧。”

    地上?的?人并不动,用仅有的?力?气哆嗦道:“求求你,杀了我。”

    岑杙听他?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便道:“你要是真想死,可以自我了断,无需别人帮忙,撞柱子咬舌头都可以。不想死就赶紧吃掉馒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后者。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岑杙把剩下的?那一半馒头扔进嘴里,正好?可以塞进两颗牙缝,不由苦笑,这?可真是塞牙缝了。把衣服上?掉的?一些残渣也捡起来吃掉,一边捡一边道:“你再不吃我便拿回自己?吃,我现在可饿得很。”

    地上?人很久没有动静,就在岑杙以为他?昏过去的?时候,那只压在腹部底下的?手,艰难地伸出来,抓过馒头,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一连两天,岑杙都从嘴里省下一些粮食,分给那个人。而那人不管吃什么都是囫囵吞咽下去,连嚼都不带嚼的?,岑杙起初感到奇怪。后来在他?一次大口吞咽时,留心观察,竟然发现他?嘴里连一颗牙都没有了。和他?比起来,顾人屠只掉她两颗牙倒是“手下留情”了。

    第二日?他?渐有了些力?气,能支撑着坐起来了,但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般,只低着头一句话?不?。两人被关在同一间阴暗的?黑屋里,多半时间都各自沉默。

    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将二人同时从各自的?恍惚中惊醒。

    岑杙听那动静和昨日?在门?楼上?听来的?“雷声”一模一样,心中略狐疑,不久之后,外面竟然哗啦啦地下起了雨。听那山风的?呼号声,貌似雨势还?不,莫非真是雷?

    张蛤|蟆进来送了趟饭,还?特地提起了那“雷声”,显然那动静也带给他?不的?冲击,然而下雨了,一切惊吓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待他?离开后,岑杙照例把饭分给涂云开一份,递馒头的?时候,不自觉把心里的?疑惑带了出来:“我怎么觉着那动静不像雷?如?果是雷的?话?,也不能只响一下就停了吧?”

    “不是雷,是火炮,火炮中威力?最巨的?一种大将军炮!”涂云开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开口,尽管发音不是很清楚,但意思?岑杙听明白了,心下一惊,原来是火炮。

    在玉瑞,只有神武军、边疆守军以及少数内地重镇驻兵才会配备火炮,而大将军炮更是少之又少,因其威力?巨大,有一门?就可摧城拔寨,无往不利。所以朝廷历来对于火炮尤其是大将军炮的?配备和使用都是慎之又慎的?。

    据岑杙所知,神武军旗下有一个常规五千人的?炮兵营,拥有火炮数约五百门?,其中大将军炮约为一百门?,无论?总数还?是人均数目都为玉瑞所有军队之冠。

    而其他?军队一般千人配备十门?火炮,人均为神武军的?十分之一,而大将军炮则更是神武军的?二十分之一。另外,无论?多少人的?军队,火炮总数都不能超过二百门?。这?是今上?祖父清宗定下的?规矩。唯一的?特例是涂家镇守的?北疆,他?们的?火炮总数为三百门?。之所以有这?样的?特例,一是北方游牧边患甚多,确实需要更多的?火炮来抵御强敌,二是清宗继位时,涂家祖辈拥戴的?功劳最大,清宗因而对北疆军格外优待。

    自就浸淫于祖辈沙场荣耀的?涂云开,对于各种火炮自然是如?数家珍,只凭声音就能分辨出火炮的?类型。这?点却是出身于文臣世家的?岑杙所做不到的?。

    “呵呵,顾人屠要被炸得死无全尸了!”深谙大将军炮威力?的?涂云开嘴上?挂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咧开了自己?无牙的?嘴。

    岑杙却对现状无法保持乐观,如?果李靖梣真的?拥有火炮的?话?,至今没有炮轰山顶,八成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在顾及山上?的?人质。

    岑杙的?目光扫向那嘴角挂着古怪笑容的?人,他?散乱的?发丝下面,整张脸又青又肿,跟在水里泡胀了似的?,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放在以前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住这?个人的?性命,而甘心闷在一个屋子里忍饥挨饿。然而现实就是如?此不公平,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偏偏对心上?人有举足轻重的?帮扶作用。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就得一并保护厌恶之人,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雨停之后,张蛤|蟆又来,这?回他?竟多带了一份饭,摆在涂云开面前,勒令他?马上?吃。涂云开并没有动,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粗暴地拳脚相?待,只是不耐烦地催促,“你赶紧吃,快点,别让老?子再?第二遍!”

    岑杙古怪问:“你今天怎么敢违背你二哥的?命令,给他?送饭了?”

    张蛤|蟆一脸自己?也不情愿的?样子:“二哥吩咐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完挥起拳头威胁仍然无动于衷的?涂云开,“你到底给老?子吃还?是不吃?”

    涂云开下意识地躲闪一下,手颤抖地摸向碗沿。岑杙看出他?的?犹豫,瞄着那饭故意问张蛤|蟆,

    “咦?这?饭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啊。”

    “东西,什么东西?”张蛤|蟆脑袋一向不大灵光,没有理解岑杙的?话?外音,蹲着饭仔细瞅了两眼,“我怎么看不到?大兄弟,你看到什么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涂云开知道他?性格直,若饭里有毒的?话?,不会是这?种反应,这?才捧起地上?的?粥来,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吃完了?来啊,把他?拉到门?楼上?去。”

    张蛤|蟆示意喽啰进来架涂云开走,后者突然抱着碗惊恐地往后缩,拼死也不愿意跟他?们走。

    岑杙记起了顾人屠在门?楼屠杀俘虏的?场景,心中不由一凛,强撑着站起来,拦住那两个喽啰,“你拉他?去做什么?”

    “大兄弟,你就甭替这?种人操心了,犯不着。我倒是想把他?拉到门?楼上?砍了,可惜二哥不让,越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越有人想保他?的?命。我拉他?是去换人质的?,下边人已经喊话?一天了,开出条件要跟我们交换,我看二哥琢磨了一天八成是同意了。”

    涂云开一听是要去交换人质,立即丢了手上?的?碗,爬起来大哭着随两个喽啰出门?去。这?是岑杙这?两日?见他?最激动的?时候,好?像整个人又有了会哭会笑的?感情。

    张蛤|蟆在后面“呸”了一声,“瞧见了没?一听?有活命的?机会,跑得比兔子都快!真是软骨头!”

    岑杙觉得脑袋有些眩晕,扶着柱子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嘴里喃喃着:“换人质?换……涂云开?”

    “是啊!”张蛤|蟆回头充满同情地看着岑杙:“大兄弟,我看你别回去当狗官了,反正人家也不稀罕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咱们肯定拿你当亲兄弟。”

    岑杙听他?为自己?抱不平,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拼命强撑着不在人前流露出一丝悲酸,撑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掩耳盗铃般可笑。上?身无力?地倚在柱子上?,慢慢屈腿滑坐下来,支着额头,感觉身心?不出的?疲惫。

    虽然理智让她完全赞同那人做出如?此取舍,然而感情上?却无法欺骗自己?,被人当成弃子,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不知过了多久,黑屋的?门?重新被人开,岑杙听见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也很快,蹲在了她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捧起她的?脸,掌心这?么柔软,肯定不是张蛤|蟆。

    岑杙的?脸无力?地歪在她的?掌心里,强撑着掀开眼皮,望着对面那双滢然欲泣的?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顾青?怎么是你?”

    顾青红着眼睛滚出两行泪,捧着她的?脸无声泪流。岑杙的?手指被她的?一颗豆大的?泪珠重重地砸醒,慢慢地攥成了拳,不可思?议地沙哑问:“她……拿你交换?”

    “咳!咳咳!”她感觉自己?每呛出一口气都是热的?,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烧掉,“她竟拿你交换!”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身体蜷曲成了一张即将崩断的?弓,在顾青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惊慌中,慢慢失掉意识倒在了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