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疑虑重重
程夫人没有走这边,直接拐向另外一条狭道了,李靖梣忙对船飞雁道:“烦请师姐先赴宴上,我有要事要离开一会儿,少陪了。”刚要走,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了,我还有一些重要话?托付岑杙交代师姐,师姐到宴上一问?便知。”完,径自往杜修竹方向走了。
“哎,弟妹!”船飞雁见她走得急,知必有要事,也?不便阻拦。无奈只好自己?先行?赴宴。
李靖梣转进窄巷,让常勤在巷口守着,从后面快步撵上杜修竹,“程夫人请留步!”
杜修竹闻言略迟疑,回过头来,仔细辨认来人,神色极是?恭谨地敛衣行?礼,“参见殿下。”
李靖梣道:“不必多礼。”望望前面的宫人,“程夫人能否借一步话??”
杜修竹和?李靖梣平日走得并?不近,闻言略疑惑,不过终究是?一瞥。那?宫人会意忙自去一旁把哨,二者并?起肩来,“殿下有什么话?请吧。”
李靖梣犹豫了一下,方问?:“我闻清河十四年,程夫人曾于猎场坠马受伤,醒来后记忆全无。程将军遍访名医为夫人疗伤,皇上也?曾派王、徐两位太医前往西南蜀地为夫人诊治,听最后无功而返。不知夫人如今可?还记起前事?”
杜修竹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件事,这是?她的隐疾了,当年对外宣称是?治好了的,外界少有人知道,其实她并?未痊愈,只是?从亲近人口中渐渐习得前事。现在的她仍是?一个对前半生毫无记忆的人。
“程夫人,我并?非有意要提起旧事,只是?有重要事情想请教夫人?还请不吝赐教。”
“这?”瞧出李靖梣并?非有意刁难,杜修竹渐渐放松了警惕,“殿下请吧,妾身如果知道,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请问?夫人,你失忆后,是?对以前的事没有一点印象了吗?”
杜修竹警惕道:“也?不是?全无印象,就是?以前经过的地方,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悉感,知道自己?肯定来过这里,但?为什么来?什么时候来,却全然不记得了。”
“那?您对世子呢?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杜修竹表现得很困惑,随后又像是?很为难。
“夫人无需担忧,我只是?想了解,一个失忆的人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果夫人不愿,也?便算了。”李靖梣隐隐有些失望。
杜修竹叹了口气,“也?罢了。这些事我从未跟人讲过。其实,我是?被人告知以仁是?我自己?的孩子。当年如何生得他,又如何养他至四五岁,我已全然忘了。不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已深知他是?我的孩子,只是?,不记得最初生他的那?几年,好在母子天性?能帮我弥补这一切。”
李靖梣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宫殿的大门外,身后只跟着常勤一人。他挑着灯笼,独自帮李靖梣照亮前路,见她在门前驻足,望着门楣上两盏特别的兰花宫灯出神,提早迈出的脚又退了回来。这里是?富宜宫,先皇后海清寒生前的寝宫,也?是?李靖梣出生的地方。此刻除了守门的两个宫人,余处皆冷冷清清,杳无人迹。
她是?唯一一个在富宜宫出生的皇女,先太子李靖植出世时,母亲还未被立为中宫皇后,并?不住在富宜宫。而李靖樨是?早产儿,在皇后于栖霞山枕霞宫养胎时,迫不及待地提前降临人世。让守候在富宜宫的接生婆婆们措手不及。虽然如此,富宜宫仍旧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每年到了八月初,海皇后的诞辰,李靖梣都会到富宜宫住上一天。只今年剿匪,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把这个日期生生错过了。
念及此,她推开两扇朱漆大门,进入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虽然已经冷清了十多年,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仍旧长?存着海皇后生活过的痕迹。正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里面没有点灯,站在殿前的陛阶上回头,能看到皇帝寝宫尧华殿巍峨的背脊。
这是?离皇帝最近的一处宫殿。当年的年轻皇帝李平泓,每年下朝后都会第一时间来富宜宫看望他和?海皇后的三个儿女。将他的玉鲲、绯鲤、黛鲸在院子里轮流抱一遍。三个孩子都满怀期待父亲能够多抱自己?一会儿。
不过,黛鲸年纪最,总能获得父皇最多的垂爱。而玉鲲是?哥哥,他总是?大度地让着两个妹妹,只有绯鲤,总是?安安静静地仰望着父皇,很少开口求抱。
但?奇异的是?,每当她望向李平泓时,他就笑?着把肉嘟嘟的妹妹交给?奶娘,张开手弓着腰把她抱起来,架在胳膊上。父皇总是?,他的绯鲤太安静了,但?好在老天爷赏给?她一双会话?的眼睛,只要看到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想父皇抱抱了是?不是??”
李靖梣总会很开心、很害羞地点头承认。那?时候,她觉得父皇神通广大,总会听到自己?心里在什么,想什么,总能给?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维持了几年,她的父皇突然就不常到富宜宫来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父皇很忙,被一些事耽搁了。但?当深宫里的母亲脸上的憔悴越来越浓重时,李靖梣就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永远的改变了。
君王的心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长?留,哪怕这个人曾是?当年海誓山盟的人。尽管如此,父亲却还是?那?个父亲,依然对他们疼爱有加。
真?正的剧变发?生在清和?十五年,已经病危的李平泓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至此,那?个对自己?百般宠溺的父亲再也?不见了。
李靖梣曾经以为是?自己?做了皇太女,与皇帝产生了利益纠葛,让他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再难以用从前的眼光看待。但?他却一如既往地疼爱黛鲸。这让她微酸的同时,多少感到些安慰。起码,这证明他并?没有忘掉自己?的母亲。
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陷入这样复杂难解的困境。当她从皇陵回来复命,面对皇帝的质问?,便以牡丹印主人作答,本以为会获得谅解。不料李平泓竟然反问?她:“什么牡丹印?谁是?牡丹印主人?”好像全然不明白她在些什么。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困惑。因为这是?李平泓在病榻前亲口告诉她的皇室机密,然而皇帝自己?却记不得了。除了失忆,李靖梣想不出还有其他更好的解释。这才拦下同样失忆过的杜修竹,想从她的经历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开解自己?的困惑。
可?惜,知道的远远不够。她问?杜修竹,“存不存在,记得一个人,不记得另一个人的情况?”杜修竹回答:“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的,我一开始便遗忘了所有人。后来,慢慢想起了一些,但?记忆总是?模糊的。对了,我曾听徐太医过,有一种遗忘是?可?以选择的。记得一个人不记得另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行?至尧华殿前的御道时,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了李平泓的话?声,间或夹着妹妹李靖樨的嬉笑?,充盈在宫道间。李靖梣下意识地退到了巷子里,示意常勤灭掉了灯火。
“今次周家带了世子前来求亲,不仅送来了寿礼,还给?福寿园捐了五十万两的大手笔。盛意难却啊,如果你在宴上看着中意,就跟父皇一声,父皇好给?你指婚。”
“啊?才五十万两就把我卖了?在父皇心里,我就值这么点银子呀?”李靖樨不满地嘟囔。
“什么叫卖,你这孩子,父皇这是?在给?你找婆家哪!要是?论斤卖,就你这身板,不定还值不上这点银子呢?”
“父皇!!!”
“好了,好了,多少万两咱也?不卖!”
“哼!”安静了一会儿,讷讷道:“我不想嫁人,我想永远留在父皇身边。”
“又胡话?了不是?,姑娘家总要嫁人的。这样才能生子,给?夫家传递香火!”
“我才不要。别人家的香火关我什么事儿。周家住在大西北,离京城那?么远,又是?大漠又是?戈壁的,我要是?去了,父皇,你可?能一辈子就见不到我了!”
“呸呸呸!再这种混话?,就嘴巴。”
“本来就是?么,那?么远……”
“你要是?嫌远,父皇就在京城的公侯世家里给?你挑一个,青年才俊,怎么样?”
“不——要。”
“那?,张榜全国给?你挑驸马如何?”
“不——要。”
“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想要什么?是?不是?还对岑杙不死心?”
李靖樨不话?了,瘪着嘴一脸委屈。
“罢了,女大不由爹,你要是?真?的非她不嫁,父皇也?有办法让你如愿。”
李靖樨楞了一下,似乎没听懂李平泓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几乎要撅倒,连忙“不不不”得拒绝,“我已经不喜欢她了,我嫁的人一定要很喜欢我才行?。”
“嘁,我女儿这等人物,谁能不喜欢,看上她是?抬举她。你也?不用害臊了,喜欢就跟爹爹一声,爹爹有的是?法子,包你如愿。”
“什么法子?”李靖樨脑子里第一时间比较好奇,不过,马上又被另一波念头给?冲散了,义正言辞道:“不,我真?的不喜欢她了,已经娶过妻的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真?哒?”
“真?的,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何必为了一个……一棵树吊死。哼,我老早就不喜欢她了。”
李平泓看起来很高兴,因着李靖樨放下执念,竟觉得连她的婚事都不用愁了。只要她不一心想着岑杙,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不怕没有入得了她的眼的。
“父皇,你累不累啊?”李靖樨的嬉笑?的声音吹在李平泓的耳边。
“做什么?”
“背我嘛,背我嘛,我走累了!”李靖樨绕到他身后,掰着肩膀就要往上爬。
“你这孩子,被外人看见又要你不懂规矩了。”话?虽如此,李平泓仍旧蹲了身子,让她跳上来,整个腰都压弯了。御前总管蔡崖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忙搀扶道:“万岁爷,心点。”
“不用,你到一边去。”
李平泓屏退身边人,慢慢地直起腰来。
“父皇,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背得动吗?”
“看父皇了是?不是??”李平泓把她往上托了托,扭头笑?道:“你信不信,父皇能一口气把你背到君恩殿去。”
“嘻嘻,我就知道,走咯,快走快走!”
蔡崖一看李平泓真?的跑起来了,心脏差点吓碎了,君恩殿离这儿有两三里,皇帝年近五十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赶紧先去传太医预备着。
唉,普天之下,也?就康德公主敢把皇帝吆来喝去当马骑了。
待那?两个叠加的身子欢快走远,李靖梣从阴影中沉默步出。抬头望着已经升到天上的明月,心中难掩的寥落、怅然。
却船飞雁独自来到君恩殿前的广场上,见所有人正忙着入席。文臣武将分列两旁,中间空出一条御道出来,预备宴上走人并?行?歌舞。许多宫人引着各部官员的诰命夫人到自己?位子上,纷纷扰扰的,让人眼晕。她早与众夫人走散,只得自己?听着吏部侍郎的名号往里走。不成?想,路上又遇到几位能上话?的同僚夫人,就又耽误了半天,因此找到江逸亭时,宴席已经快开始了。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来?其他人早都入座了。”江逸亭一脸的焦急,见着人才松了口气。
“遇上几个熟人,唠叨了半天。对了,我还遇见弟妹了。她有事让岑杙交代我,欸,岑杙坐哪儿?”
“在户部席里,喏,隔着两个桌子就是?。”
船飞雁一瞧,见果然是?岑杙,她坐在江逸亭右边第三张方桌上,正跟左右的官吏捧手致意。旁边的一席是?空的,证明弟妹还没有来。
她本来要过去招呼的,被江逸亭阻止了,“马上就要开宴了,有什么事儿等宴开了再吧!不差那?一会儿了。”
船飞雁一听是?这么个理,便安坐如常,等候开宴,只一心留意着岑杙旁边的空位。这时中间御道上斜着走来两个人,看模样是?一对母子。母亲四十来岁,别看矮矮瘦瘦的,但?气质出众,也?是?穿着大袖衫,戴着翠珠冠,不知是?哪家的诰命夫人;儿子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瘦弱,相貌端正,但?脸色却十分委屈,似是?对什么事情很不情愿。
妇人经过船飞雁席位时,她无意间听到了母子对话?:“你待会儿可?得给?我好好表现,人家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你话?儿得客气点儿,千万别丢了娘的面子。”
“娘,您用得着这样低声下气吗?”
“什么叫低声下气,我这叫诚恳待人。你这个混子,几辈子修来的福,能娶到这样好的媳妇。娘费了那?么大力气,搭上那?么多银子,还觉得你配不上人家。要是?换了你大姐,她那?么优秀,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儿?”
儿子顶嘴:“嘁,你替大姐求亲也?成?啊,咱玉瑞又不是?没有先例。”
“我倒是?想替你姐求,但?人家也?得肯啊。要是?人家肯,我还用得着你?醒好吧孩子。你给?我安分一点儿,别把事情搞砸了,就当为咱家做贡献了。”
“为什么有好事儿的时候你和?爹就老想着大姐?轮到给?咱家做贡献的时候却总是?牺牲我?”
那?妇人再回答什么,船飞雁没有听清了,只从背影看到母亲似乎给?了儿子一指头。寻思,这对母子还挺有趣的,互相拆台,关系还能这样融洽。
“哎呀,娘,你走错了,咱们的席位在那?边?你怎么搞的啊?”
母子两个忽然又折返回来,“都怪你,吵着不要、不要,把娘都搞混了!可?不是?么,这边是?文臣席,咱们得到对面去。”
“怎么什么都怪我啊!明明是?你自己?走错了!”
船飞雁忍俊不禁,问?江逸亭,“这是?哪家的夫人啊?”
江逸亭笑?道:“西北周撼山家的,你不是?见过吗?旁边那?个应该就是?周撼山的世子。”
“上次只匆匆扫了一眼,不如这次见得实在。果然是?朱门侯府,连气象都与众不同。我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来求亲的?”
“可?不是?么,周夫人这次来京,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联姻,听,为了能娶到皇上的掌上明珠,把家底都快掏空了。”有个迥异的声音抢过话?头,从容道。
船飞雁猛一回头,见到来人,脸上乍现出十足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