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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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梣静静地看着?这里?,起先还?有些抗拒,后来慢慢释怀了。这屋里?的每样摆设都和原先一样,承载着?满满的当时回忆。西面阳台上的那张红木方案,两张席子?铺在对面,每次花卿用完晚饭都会往席上一躺,悠然自得地枕着?胳膊看天边的彩霞和夕阳。每次李靖梣都要担心她躺着?不消食,半强制地拉她起来,有时成功,便牵着?她到桃花林中散会儿步,有时不成功,便两人一起跌倒,堂而?皇之地枕着?对方看晚霞。如?果恰逢雨季,那一整天屋子?都懒得出了,有时她会在琴室教她合着?雨声弹琴,有时会拉着?她去接檐下的新雨泡茶。有时荒唐到不分昼夜,只图那一响贪欢。有时只共裹一张毯子?,什么都不做,看窗外风吹雨。

    李靖梣抚摸着?屋里?的每样物什,各种回忆涌上心头?。屋里?每一处几?乎都能引起她的逗留。每一处逗留眼睛又都红上一圈,最后失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岑杙问。

    她道:“不管复原得再好,终究不是原来的了。空气里?没有了桃花香。外面也没有了桃花林。”

    岑杙默然。

    “那我把外面的林子?砍了,在外面种上桃花。”

    李靖梣摇了摇头?,“哪怕你复制一座一模一样的出来,也不是它?了。避暑山庄已经没有了,它?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岑杙的,“它?对我来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它?曾经是我每晚梦回的地方,推开门就能看见我最期待的人。尽管,后来,它?没有了,但在我心里?,它?一直还?在那个地方,在康阳,在桃花庄,在五年?前。而?不是在这里?。”

    她环视着?这里?,“所以,你不要以为?复制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我就会原谅你当年?烧毁它?的行为?,告诉你,没门儿!”

    完,狡黠一笑,“不过,这里?我也很喜欢,我们给它?取个新名字吧。虽然不能和‘避暑山庄’相比,但也不失为?一个怀旧纳新的好去处,起码不用当谁的替代品,你好不好?”

    岑杙拿手遮着?半只眼,“你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沮丧地推开阳台的门,默默地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李靖梣出来了,见她盘腿坐在阳台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就坐在她的对面,“生气了?”

    岑杙“哼”了一声,扭头?不应。

    李靖梣捧着?她的脸,逼她把头?扭回来,语重心长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在意‘避暑山庄’是因为?那里?有我们的回忆。房子?可?以有千千万万间,但回忆却是独一份的。你的对,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你把它?烧了就烧了罢,好在现在我们又有了新的房子?,将来还?会有更多更美好的记忆。”

    “不过,咱们事先得约法三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你下次再干出烧房这种蠢事,我就真的永远不会原谅你了。”

    岑杙不话了,眼里?还?有委屈。嘀嘀咕咕道:“爱原谅不原谅,谁稀罕!一间破房子?,宝贝成什么样儿,叨叨叨叨一大堆!复原了还?不满意,事儿多!”

    “你什么?再一句!”

    “我就算十?句你也是事儿多。”

    “不是这句,前面的!”

    “叨叨叨叨?”

    “不是,还?往前!”

    “一间破房子??”

    “嘻嘻,真听?话!”李靖梣拍拍她的脸。岑杙知道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你起开!”

    “我不要!”李靖梣反而?贴得更近了,双手勾着?她的脖颈,像哄孩似的蹭蹭她的鼻子?,“算我错话了好不好。快点帮我想想,要给新家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干脆跨坐到她腿上了,岑杙怕她摔着?,下意识地伸手托着?,想了想,

    “你避暑山庄是独一无二的,干脆就叫无二山庄好了!”

    “无二山庄?”李靖梣咂摸着?,“倒是通俗易懂!可?以做第?一个选项!再想再想!”

    “嗯,它?是第?二个避暑山庄,就叫次避山庄吧!”

    “次避山庄,怎么这么怪呀?”

    李靖梣认真思索,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嗯——依我看,不如?叫青梅山庄好了!”

    “青梅山庄?这是何意?这里?可?没有青梅啊?只有树!”

    “因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啊!”

    “你是‘青梅竹马’?跟这儿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李靖梣下巴戳着?她肩膀问。

    岑杙被戳着?痒痒的,不由笑了出来,但仍不是很明白:“什么啊?”

    “你记不记得时候,曾拿玉佩砸破过一个姑娘的头??”

    岑杙摇摇头?,毫无印象。

    “你你啊?”

    “嗯!”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砸得你?”

    “嗯,大约在我四岁多的时候吧,那时你也就六岁多一点!在长公?主府祝贺姑姑的乔迁之喜!你娘带着?你。”

    “四岁的事情你都记得?你太厉害了吧!我七岁以前的事情,早就忘光了,除了和我娘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最早的记忆的就是我们家衰败的时候。”

    岑杙觉得不可?思议,挠挠脸,再三确认,“不会吧?会这么巧?我们时候见过?我还?了你?这太匪夷所思了吧。你确定?是我吗?我这么乖,不像会人的人啊!”

    “你还?乖?你要是乖,天下就没有不乖的了。”

    岑杙下午都在叨叨问这事儿,反复向李靖梣确认。

    “真的是我啊?你这是不是缘分呀?那么多人怎么偏偏砸到你了呢?哈哈!”

    李靖梣后来不想理她了。晚饭就在避暑山庄吃的,看样子?岑杙常来这里?,橱子?里?存了很多现成的吃的东西,温火一热就可?以吃了。有那么一瞬间,李靖梣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五年?前。晚饭后,两人什么都没做,就只躺在那张定?情榻上,静静地看着?对方。李靖梣往她嘴里?塞了颗薄荷糖,自己也含了最后一颗,享受地咂摸着?,两只娇俏的卧蚕微微鼓成了笑的模样。

    岑杙感觉心脏漏掉了一拍。牙齿“格楞格楞”地咬下,薄荷糖在嘴里?碎成了一片,似乎有口水顺着?腮帮流了下来。

    意识到的时候,连忙去床头?几?上找毛巾去擦,听?见对面传来“嗤嗤”的笑声,岑杙捂着?嘴觉得真没脸见人了。

    “嗤嗤”的低笑变成放肆的嘲笑。岑杙回头?瞥着?她,胸口一震一震的,笑得中衣都散了。露出了一半锁骨香肩出来。她心里?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只是这回没轮到她行动,对面人就欺了过来,捧着?她的脸,细细舔咂她唇上的糖渍。贪婪的舌灵活地撬开对方的唇齿,钻营进?去,带来甜丝丝的清凉触感。之后一枚尚待温热的清凉薄荷就落到了岑杙舌尖上。她反应迅速,风卷残云般把薄荷咬碎吞咽下去,之后在对方的娇笑声中,如?一头?蛮牛似的耕耘起来。

    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体力和兴致。李靖梣顾及明天要上早朝,禁止她在自己脖子?以上作怪,可?这只蛮牛一旦进?入状态,别脖子?了,连脸都成了她的青青草原。推、拧、挠都不是办法,反而?更让她难受,只好将人一搂,和她一起沉沦。

    夜色上来,沐浴过后的李靖梣安稳卧在榻头?,岑杙拿着?个药瓶,一点一点地往她身上抹化淤膏。轻了不行,重了不行,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抹得手都酸了,这才抹了一面,还?有后面一面没抹。把人翻过来,看着?蝴蝶谷开满了桃花,心里?就有点后悔。这要抹到什么时候啊?

    “大功告成!哎哟,累死我了!”

    岑杙倒在床头?大喘气。李靖梣勾着?雾蒙蒙的双眼睨着?她,葱白的手摩挲着?她的脸,一双黑亮的眼珠像蕴藏着?星空似的深邃迷人。又如?一层浸了水的薄薄的水镜,倒映着?心上人的影子?。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岑杙不由心神一荡。

    “原来,你的一天是这个样子?的,五更起床,更衣,用膳,出门,晚上回家,吃饭,点灯,入睡。闲暇了,便划船游湖,对鱼弹琴,林中悠闲看日落。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了,实话,我很羡慕顾青,她可?以拥有你的每一天。”

    岑杙不禁心酸,好像自回京后,这还?是第?一次她们完整地在一起度过一个整日。就算放眼整个相识的时光,这样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的。

    “哪有?我最珍贵的每一天都是属于你的,以后,我争取每天都是属于你,好不好?”

    “你话算数!”

    “算数。”

    子?夜送走李靖梣后,宅子?一下子?空荡下来,心也跟着?空了。岑杙待在青梅山庄里?无所适从,看着?还?没收拾的软榻,想着?前一刻还?和那人在上面温存,下一刻就人走衾凉了,很没出息地掉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后院门被拍响了,想着?老?陈应该回来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就挑着?灯笼去开门。

    这一开就看见了蓝棉杲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啊?深更半夜你这是怎么了?咦?怎么身上都湿了?你掉水里?了?”

    蓝棉杲瞬间大哭起来,“今日所受屈辱,本公?主将来一定?讨回来!”

    岑杙连忙把她拽进?来,“怎么了到底?先进?来再?”把同样狼狈不堪的侍卫也招进?来,“你们跟人架了?”

    “差不多吧,公?主被人欺负了!”

    是这样的。昨晚看到那黑影之后,蓝棉杲便起了疑心。奈何当时官兵过来,错过了当场“捉奸”的机会。第?二天她又来院子?外蹲守,想探那黑影的身份。追着?李靖梣的马车到了夜市,亲眼看着?她去了一间客栈,之后人就不见了。当时客栈里?进?进?出出的人挺多的,她怀疑那人换了装扮逃走了。这时正好有一个急急忙忙的身影飞快走出来,上了一辆马车,身上穿着?刚才那人的衣服。她哪知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跟着?就追上去了。结果走到一个巷子?里?,马车停止了,前后围上来四个蒙面人。劈头?盖脸地把她们暴了一顿,她和紫雍两个哪里?是对手,最后就给扔沟里?了。

    蓝棉杲自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份奇耻大辱,从沟里?爬出来,就来就找岑杙算账。

    岑杙听?了事情经过,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很难受。

    “你跟踪人家,本来就不对么,怎么倒怨起别人来了?”

    “我去你姥姥大爷大婶的。你不,不,不!”

    岑杙被揪紧领子?晃得头?都晕了,“我,我,她是我娘子?,顾青。”

    “你蒙谁呢!我早就把你家底查清了。她要是顾青,我把你脑袋扭下来当球踢。她绝对不是顾青。她的手下个个都那般厉害,那个子?十?招就把紫雍撂倒了,绝对不是寻常人家。她到底是谁?”

    “不是顾青吗?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我可?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好你个岑骗子?!你真是好样的!别以为?你不,我就没办法了,你等着?!我一定?要把她揪出来不可?,到时候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靖梣回东宫后,一切如?常。在书房稍稍整理了早朝奏本,四个暗卫就来跟她复命了。

    “收拾妥当了吗?对方是谁?”

    “一男一女,女的十?四五岁,男的二十?来岁,像主仆二人,虽穿着?中原服饰,但武功明显是异族的。”

    “是的,属下还?听?到他们用异语交流。”

    李靖梣猜到他们是谁了,倚着?靠背问道:“下手重不重?”

    四个属下互相看了眼,“回殿下,应该不重。我等遵从殿下吩咐,只阻止他们再跟踪,遇到些反抗,就出手制止,四轻轻给了他们一脚,就点到为?止了,绝对没有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很好。你们短时间不要露面了,以防节外生枝,被不必要的人认出来。”

    “诺!”

    李靖梣揉揉发酸的眼睛,实在累极,便想歇息。猛然想起一件事,敲敲桌子?,唤:“云栽!”

    云栽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更衣,我要去千禄阁!”

    千禄阁是东宫的档案馆,里?面存放着?自李靖梣入主东宫以来,历年?东宫存放的档案。凡是进?入东宫的旨、谕、表、章、书、信等文档,千禄阁官员通常都会有备份。

    她抱了一线希望来找四年?前岑杙递上来的信,总觉得她开玩笑时表情有些勉强。最终扑了个空,“真的没有……”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失落。

    “殿下想找什么?”

    千禄阁有两个官员正在守职,其中一名花白胡子?的官员和蔼地问。

    “清和二十?二年?九、十?月份,吏部郎官江逸亭所送的文书还?有没有留档?”

    “容老?臣想一想哈!”老?官员抹了把大胡子?,陷入冥想状,等了半柱香时间,李靖梣还?以为?他睡着?了!不耐烦正要离去,他忽然睁开眼,道:“有!”

    立即引着?李靖梣到了一处类似杂房武器库的地方,从一排灰蒙蒙的书架底下掏出一个大箱子?,上面积满了灰尘!

    老?官边起箱子?,边咳嗽道:“咳,那几?年?啊,这个江郎官给东宫上了不下百道奏疏,都被太傅给扣下了!还?好我给留了底,不然真就找不到了!”

    那段时间李靖梣正在外地巡河,东宫的谏议都交给谭悬镜审核批阅,只捡一些重要的飞马报给她。她开看了几?道江逸亭的奏议,就知道詹太傅当初为?什么给扣下了,他所奏内容非常的敏感。不仅有劝谏让皇上停止扩充后宫的,还?有暗指太后别居皇帝不孝的,更有甚者,竟要让东宫和涂家斩断关系,然后帮助皇帝对付涂家。虽然所有几?分正理,但多数是书生意见,不切实际。

    “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这里?了!”

    李靖梣让云种把箱子?搬回书房,就着?灯烛翻到了天亮。她发现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地方,江逸亭平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奏章中总是滔滔不绝,很像船飞雁的口吻,让她几?次嘴角不停抽搐。

    快五更了,她翻开倒数第?一摞奏疏的第?一封,突然从里?面掉出一个白皮的信封,哒得一声落在了桌子?上。信封上没有署名,边角已经有些泛黄。李靖梣呼吸都凝住了,拾起信封心地撕开。从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青梨笺纸,慢慢地展开。上面只书了两行似曾相识的娟秀字,

    “殿下千秋,与?君一别,不意有重逢之期。此去别县,山高水远,万望珍重!臣必遥祝殿下登极龙门。”

    一颗晶莹的泪“啪”得一声落在纸笺上,李靖梣咬着?唇流泪到不可?抑制,原来,她真的有写过信。

    因为?眼睛又红又肿,早朝李靖梣本想告假一日。熟料顾冕不到五更就来东宫奏报,

    “殿下,臣今早听?到,都察院以宋御史为?首的官员今朝要联合劝谏皇上放弃修福寿园的计划!”

    李靖梣道:“事已成定?局,如?何能反悔?螳臂当车罢了!”

    “御史台这次好像下定?了决心,兴师动众的,好像已经志在必得!听?御史赵辰已经私下联合了刑部,大理寺。准备弹劾这次福寿园的主办岑杙,以期拖延福寿园的修建。咱们到时是否要保持中立?”

    “御史赵辰?”李靖梣皱紧了眉头?,又是他!这个人骨头?硬的很,一旦被他卯上,想全身而?退就难了。去年?他弹劾岑杙不成,听?一年?来苦心孤诣,搜集证据,就想把岑杙拉下马!不知道岑杙知不知道这件事?

    “马上更衣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