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鱼市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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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巧舌如簧便是真名?士吗?”音书姑娘颇不以为然。

    国舅夫人一噎,瞧着?底下这个最会抬杠的辈,真是又无奈又好笑。以为丫头?是故意唱反调,想引起大人的主意,便故意问她,“那依你高见,什么?样的人才算真名?士?”

    “高见算不上。不过,方才听大伯母称呼对方为岑御史,侄女熟读经史,晓得?我朝于?太-祖初年改御史台为都察院,一直到今天,都察院御史向来只掌弹劾纠察百官,却无权利干涉地方政务。但听这位岑御史方才所言,句句对东南渔策指手画脚,且是当着?渔洋县令的面?,难道?这不算僭越吗?侄女虽不晓得?谁是真名?士,但我晓得?,僭越一定不是真名?士。”

    国舅夫人和国舅爷当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这番话于?晚间传进了李靖梣耳朵里,彼时正端着?书的皇太女不禁莞尔一笑,后来指名?要?带音书进京去。国舅夫人难免忧心忡忡,特地把几个要?上京的辈叫进自?己的账房来,再次细细叮嘱一番,尤其?对音书重点“照顾”。

    “到了京师以后,都把自?己的脾气性情收敛一下,见人自?带三分笑,人家见了也欢喜。不懂的事,先别着?急去去做,要?多请教那些比你年长的长辈。尤其?是你,音书,别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就以为通晓所有人□□理了,世?界上人精多着?呢!能呆在京师里的人,哪个不是吃了一肚子书本,一肚子学问,人家也没有去指责这个,指责那个。要?藏拙懂吗?像今天那番话在家里也就算了,可别到外面?去。仔细回来,我让你爹你板子。”

    丫头?不服气地撇撇嘴,不话了。

    “另外,所有人都要?谨言慎行,到了东宫便唯殿下之命是从,如果谁在外头?给我闯了祸,丢了咱家的脸,看我回来怎么?罚你!枝安,秋幕,你们两个年纪最长,可要?好好看着?弟弟妹妹们。”

    “是,母亲。”

    “是,大伯母。”

    虽然,叮嘱了再叮嘱,国舅夫人仍旧担心,他们家的那群辈,虽然生来就蒙祖上庇荫,得?享荣华富贵,但到底和人家正经官宦出身的人家是不同的。远的不提,就拿范家的那位忠勇伯来吧,人家祖上是帮清宗稳定东南海患的人物,功勋卓著,像海家这样的皇亲国戚,在他们面?前只能算“新?贵”,不瞧不起吧,也是不曾高看一眼的。人家的后生想走仕途就走仕途,想走商路就走商路,个个贤良方正让人羡慕不已。不像他们家这些个,连官场什么?样子都不晓得?。要?不是形势逼人,国舅夫人真的不愿意他们涉足冒险。

    也只有到了晚上,李靖梣才能安心出来逛一下街市,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晚上的渔洋镇照旧灯火通明,渔民们都赶在最后一波想把积压的鱼货卖出去。各处街巷都有三五成群的百姓聚在一起,唏嘘白?天的那场灾祸。

    有“官兵从海上捞了好几百具尸首”的,有“冯家的船全军覆没”的,有“县令当场被解职扣押上京”的,还有“朝廷专门派了大官来整治四大户”的……

    大多是没有根据的夸夸之词。晚上得?到的情报比她预料的要?好一些,陆续有一些船只归港。船的损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意外的,比她预期的结果要?好很多。多少?让她的东南之行不那么?糟糕。

    她和越中在街上闲步走着?,突然前头?嘈杂的环境里,传来一声轻灵的欢笑,熟悉的令她心头?一震,几乎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越中,你在后面?巷尾等我。或者,不必等我。”极快地嘱咐完越中,她像来不及了似的,迎着?人流快步穿去。左顾右盼,想要?抓住那声欢笑的余音,和瞬间闪过的支离片影。和身边的人撞了肩,匆忙地致歉,又向前行。人流在她眼前快速地穿过,她眼睛潮热,不晓得?跌撞了几回陌生人的肩,惹恼了几多陌生人的眼,耳边只剩下穿肠的心跳和夹着?风响的沉重的呼吸。终于?在捕捉到她的瞬间,一切冲动的言行找到出口,心跳停止,万籁俱寂。

    她果真重生于?万千人涌的街头?,和一个卖鱼妇人有有笑。妇人搭着?一个个头?矮的男子的肩,身子微微前倾,状甚热络地同她点头?致意,手中拎着?一条用草芥扎好的海鱼,作?势要?递给她。她连忙摆手拒绝,笑着?指了指前头?,似乎前面?有人在等,妇人只好罢手,微笑目送她离去。头?顶上巨大的“海”字幡旗一瞬间迎风展开,拂过她走过的空气,像是对她的依依不舍。

    她回过头?来,朝着?后人笑着?挥手。在这样狭窄晦暗的街巷里,她的笑容明艳万千,如一朵盛放的雪莲开在晦暗洇湿充满鱼腥味的黑夜里,那样格格不入,超越凡俗。乃至离开好久,那妇人仍旧翘首站在那里,流连忘返地想要?捕捉她的一点影子。

    李靖梣快步撵上去,路过那妇人时,听见她同那矮男人:“你在哪里识得?这位姑娘的?”矮男人挠了挠头?,“我也不晓得?。我以为是你认识的。”

    “哪有,我只觉得?面?熟。这位姑娘……”

    后续她们了什么?,李靖梣一概莫听莫闻。她的步子不由加快,想要?追上她的脚步。看她疾行的样子,似乎前面?真有人等的。

    意外的是,等到了街口时,她并?未同任何人汇合,也并?无离去之意,反而?罗裙一转,朝另一条街巷而?去。这回不仅步子放慢了,反而?很有闲情逸致地东瞅西瞧,还在一个卖鱼的摊贩前停下来,问起了方才那卖鱼妇人递给她却没要?的那种海鱼。

    贩给她包了一条,她欣喜地接过挂在手上,但是掏钱的时候,却犯了难。想了想,干脆转了个身,手臂一抬,给贩看腰间的钱袋。那意思好像要?让他自?己过来拿钱。丝毫没有留意到贩那张红透的脸。对这副情景只剩下张惶无措。

    “姑娘,这……这条鱼就送给你吧,我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呢?”她一口否定,如果是这样,那她方才就要?那妇人的鱼了。

    正要?挑战一下把鱼挂在另一只胳膊上自?己拿钱袋,这时,一个急蹿而?来的身影挡在了她和贩之间,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往摊上丢了一枚硬邦邦的银锭子,拉着?她快步离开。

    那人反应过来时,已经随她走了一段距离,眼睛眨呀眨地忽闪了好久,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一颗心顿时飘飞天际了,快步撵上来,和她并?肩挤在一处,欣喜声不绝。

    “绯鲤,你怎么?来了?你也是来逛夜市吗?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哒?为什么?我都没看见你?”

    终于?到了人流较少?的街口,身边人总算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如果再靠近一点,就能听到她的胸膛也快要?破裂了。那人奇怪地将她望着?,觉得?她的行为很不寻常。

    她的眼睛里,似乎积攒了太多的落寞和无助,欣喜和癫狂。在这一瞬间统统释放出来,那么?强烈,几乎让她眩晕。上前一步,下巴越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就有喑哑的低诉从血脉中渗出,

    “花卿……”

    她喊得?是“花卿”?那人楞了一愣,感觉有点微妙。这是今天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花卿,那是一段很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串演过这个身份。本来,她就是为了配合秦大官人的花心而?存在,在她花样繁多的身份中充其?量只能算一个配角。却不知,这个角色在皇太女心中的分量。她代表着?缘起,也代表着?缘灭。代表着?伤害,也代表着?受伤。在岑杙出现全面?接管她的情感、心灵归属时,她曾是心中唯一的存在。

    她曾经为了她在大雪纷飞中连奔五天,就只是为了能赶在约定的时间,见她一面?。

    也曾经为了她辗转难眠,苦熬黑夜,夜半挑灯一遍一遍谋划她们寄望中的未来。

    她曾为了她行遍大江南北,苦寻不着?的时候,也会担心她是不是遇上意外,不告诉一声就死了?

    她也曾想,只要?能够找到她,只一句对不起,不管她还在不在意,她都不会再强求。只求能让她们再相遇。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怎样的遗憾。也许对别人来,这段感情终究失而?复得?了。但对她来,失而?复得?的是岑杙,已经失去的才是花卿。

    那个愿意为她困守孤园,被她辜负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花卿。她回来了。

    可是如今,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花卿谁是岑杙了,眼前人好像变回了花卿,拥有花卿的样子,花卿的声音,花卿的全部。但若她是花卿,谁又是岑杙呢?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我听见你叫花卿了。”

    岑杙其?实有点纠结,心里藏了一肚子的疑惑,想要?问问她,又怕惹她想起伤心事。但实在是困惑,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么?,第一次在什么?时候?”

    “你刚醒来的时候。”

    李靖梣在她肩上把泪渍洇干,抬起头?来对她笑了,“我保证,今晚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能再做一回我的花卿吗?就今晚。”

    岑杙古怪地瞅着?她,慢慢道?:“作?为岑杙,我表示有点吃醋,想你一下,作?为花卿呢,嘿嘿,我当然乐见其?成啦,快让我亲你一口!”

    李靖梣歪头?闪躲着?,捂她的嘴,“别闹了。真的,今晚上你有约吗?”

    “没有啊。”

    “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是啊!”

    “那好,今晚就归我了。这里人多,你跟我来。”

    “去哪儿啊?”

    “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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