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洞中惊魂(二)
岑杙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能还是不清楚。她想起了时候不知道是谁教给她的一个应对大蛇的方法,身体?平躺在地上,后背紧紧贴住地面,不要让大蛇有机会卷住你。然?后双手紧紧抱头,双腿并拢,不要动。当然?,不动并不意味着?蛇就不吃你了,而是让它在选边吃的时候,因?为手臂和头抱在一起块头太大,避重?就轻主动先吃你的脚。因?为蛇的牙齿是倒钩形状的,不会咀嚼,被吞的时候切忌挣扎,更不要试图往回拔,避免牙齿刺入肉里。之后趁它慢慢吞食之际,你要做的就是运用腰部的力量腾身而起,用手中的武器一刀刺穿它的后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蛇是没?有毒的,如果有毒的话,甭管事前有多少准备,只需要咬你一口,就会全身麻痹。现在岑杙只能祈祷这蛇是无毒的了。那“沙沙沙”的动静给了她一点信心,因?为师父讲过蛇的体?型越大越接近无毒,当它的力量可以轻易杀死猎物时,根本不需要用毒。
“躺下抱头不要动,别让蛇从?你后背底下钻过去。”
极快地吩咐完她便平躺了下来,双手抱头,直直挺住。李靖梣和樱柔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照做。
“挨紧我!”三?人?并排躺在一处,把身体?完全摊平了,岑杙考虑到樱柔个头体?力不济,和她换了一下位置自?己去了外侧,检查完李靖梣和樱柔都已经抱好头颈,她赶紧躺回来,将荧玉扔到了脚底边,紧紧攥着?短剑抱头,听到那巨蛇已经近到了跟前。就在身边快速地盘旋拖行,那巨大的漫长的蛇身绕着?三?人?组成的“人?饼”?起了转,从?岑杙这一侧爬上了她们?的肚腹。三?人?的呼吸都在同一时刻停止,岑杙的心跳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粗粗地估量那蟒蛇的身体?起码有三?四丈长,蛇身有碗口粗,厚重?的鳞甲压在身上死沉死沉的,估计装下一头牛犊都绰绰有余,那瘆人?的蛇鳞又厚又硬,盘行在身体?上犹如刀片刮皮一般的疼。她有点绝望,这种悬殊的力量对比已经超越了她对剧毒的恐惧。
大蛇在她们?身前身后盘旋了数周,数次想从?岑杙腰下拱进去,岑杙感觉到那蛇头比她的脑袋还大,下意识地扩开了手肘,绷紧全身的肌肉,拿出时候蹲马步练就的耐性死命将腰沉在地面,跟它耗。后背绷得几乎快要抽筋了,那大蛇久攻不下又转去了李靖梣那边,岑杙心里一急,抬腿猛地踢了它留在这侧的蛇身一脚,又引得那大蛇“刷”得调头过来。如此反复几次,大蛇失了耐性,吐出蛇信子去戳她的脸。岑杙被恶心得想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手中的短剑却越握越紧,几乎想一剑刺进它喉咙里。但它知道这样会正中下怀,一旦她的身体?离开地面,就会被蛇身盘住,直到把她骨头都绞断。额头的汗液顺着?肌里一滴滴地流入鬓里,她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始终一动不动,不给大蛇任何机会。终于,大蛇来到了她的脚底,岑杙所有注意力都凝在了那一处的脚筋上,故意将脚背放平诱它吞咽。她已经?定了主意,与其这样反复被吊着?折磨,不如孤注一掷跟它拼命。来吧,她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等?了许久,那大蛇始终没?有下嘴来啃,反而游转着?蛇身在周围慢慢撤退。岑杙紧张地听着?那“沙沙沙”的动静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竟消失不见了。而周围重?新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岑杙满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担心那大蛇去而复返,她在地上又躺了会儿。确定那大蛇是真的走?远了。一个腾身坐了起来,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盲人?一样摸到樱柔所在位置,“怎么样?有没?有事?”樱柔摇了摇头,突然?张嘴猛吸了一口长气,像是刚从?水底浮上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原来方才她一直憋着?气,直到大蛇走?后才敢呼吸。岑杙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借给她手臂让她勾着?坐了起来,又去摸李靖梣,直到确认她能起能坐了,一颗心才算踏实了。
又去摸荧玉,却找不见了。想起那条大蛇最后在她脚底盘桓的情?景,想必是被它给叼走?了。她有点脱力,对樱柔道:“你的这块荧玉能够驱散蝙蝠,想必是辟邪的宝物,看来这条大蛇也是识货得很,连猎物都不?了专门叼了玉走?。”
樱柔惊魂未定道:“这块玉是临行前我的一个老师送给我的,我没?有听它可以辟邪,只是瞧它会发光便带在身上。被叼走?了未免可惜,不过,倘若真是它救了咱们?三?人?的性命,也可以算是功德一件了。”
三?人?经过了这一遭凶险,都有些筋疲力竭,互相靠在石壁上休息。岑杙无意间触碰到李靖梣冰凉的手,想要握着?帮她暖一暖,却被她快速地抽了回去。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山上怎么会有一条这么大的蛇呢?”樱柔百思不得其解。
岑杙脑壳拄在石壁上,辗转到她这侧,“这回甭管你信不信,蛇在我们?中原是龙的意思,代表吉祥和长寿。”
樱柔闻言“噗嗤”一声,对她这份执着?哭笑不得,“你这个人?还真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她靠谱吧,她老拿这些没?谱的事儿来糊弄她们?,她不靠谱吧,她又是真心实意地想把你糊弄过去,真的是教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错了吗?”
“你这人?真是太执着?了,有时候执着?得教人?无可奈何,算了,我就勉强信你一次!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樱柔似笑非笑,岑杙没?敢回话,就觉得这山洞里突然?特别特别的冷,冷到她骨头都要?颤了。忙忙地把后背稍稍离开冰凉的石壁。
“公主,公主!”这时,石艾又在外面叫了起来,只是这次不同以往,有些刻意压抑的嗓音。
“怎么了石艾?”樱柔去看石洞。
“那些人?找来了,我刚才看见来了好几个人?。”石艾隐藏在大石头后面,一面观察来人?,一面焦急道。“是那些蝙蝠,把那些人?引来了。”
“怎么办?”樱柔话里有丝慌乱。
岑杙也有点紧张,定了定神,站起来凑洞口道:“先不要慌,石艾,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暴露目标。放心,他们?进不来。即便他们?能进来,我也有办法让他们?出不去。”
石艾进不去山洞,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闻言只好听从?,“那好,公主就交给你了,我试着?引开他们?,你一定要保护公主的安全。否则,我一定会要你好看。”匆匆地完,闪了个身从?另一个方向?迅速离开了洞口。
果然?她走?后不久,就有一行五六个人?来到了乱石岩,均穿着?山民的衣裳,背挂着?斗笠,在岩堆附近的坡上跳上跳下,四处查看。但是均未发现洞口。岑杙观察到那带头的青年,隐约觉得他的长相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底是谁呢?”她觉得自?己一定见过他,正苦思冥想着?。
突然?,那青年的正脸像鹰隼一样直视了她,岑杙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被吓得,而是……
“怎么了?”
岑杙脑中轰然?炸响,她想起来了,就是那次她因?顾青身世之事遭到御史弹劾,被皇帝李平泓临时调出了京城一段时间,陪李靖樨、吴靖柴一起到江北查案,以避风头。期间她因?担心浊河水患便策马北上,路遇回京的涂远山,并听到了师哥告发涂家不成反被下狱的消息。急着?赶回京,路上被一伙土匪设伏抓上了山,和李靖樨莫名其妙地被关在一起七天七夜。从?门缝里观察到的那批负责看押的土匪,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那伙人?究竟是谁?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关押她们??还用下药这种卑鄙手段逼她们?就范?后来因?为要帮师哥伸冤,这件事她也就没?有深究,只是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影,是关于这伙“土匪”的真实身份。
首先,他们?绝对不是土匪,这是在那七天当中,她就已经确认了的。他们?秩序井然?,话办事都讲究纪律,绝对出自?正规编制。
其次,他们?事先就认识她和李靖樨。这点可以轻而易举地反证,比如被关押的七天七夜,从?来没?有人?来过问过她们?的真实身份。这就明他们?心里是有谱的。
第三?,他们?对她和李靖樨的行踪了如指掌。从?设伏开始,到凑合成对,再到被侯爷及时解救。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恰逢其时、天衣无缝。如果没?有提前布局,绝对难以做到。
第四,这些人?并非出自?她的政敌。这是她后来推测的,她曾怀疑对方是想通过下药监|禁等?手段逼她犯下轻薄公主的罪名,以此来攻击诋毁她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但是回京之后,除了李平泓用一封不痛不痒的诏书将她关了一天,整个朝廷上下毫无异动。如果是政敌,怎会放过这么好的弹劾机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条。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要想把这样一批人?聚集起来而不惊动朝廷,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他们?本身就是朝廷的人?,专门为朝廷办事;第二,他们?可以不受朝廷管束,独来独往令行禁止。
这样一来,可以排查的范围就非常了。
不是她非要高看自?己,本来皇帝派李靖樨去江北查案,还要她和吴靖柴作陪就挺离谱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就江北那档子秃子头上克扣赈灾银两?的事,随便一个吏都能调查清楚,何须动用侯爷公主和朝廷的三?品大员?整个事件就是一场玩票性质的政|治表演。那么回头来看,皇帝老子为了哄自?己心爱的女儿开心,联合众人?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的闹剧,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时候她就已经有了陪太子读书的自?觉。每天尽职尽责地陪李靖樨“查案”,看着?好像要把整个江北都翻个底朝天,实际上撑死了也就是撸下来两?个县官。即便有了这样的心理觉悟,她也万万料想不到,李平泓会为了女儿做到如此。从?召见她进宫摊牌顾青身世开始,想必他就已经筹划好了一切。那封密报不仅是皇帝对她的警告,更是让她尽快同顾青斩断关系的暗示。
她怎能不寒心呢?甭管在官场上她有多么春风得意,到底,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供他的女儿随意支配取乐。她的一切恩宠礼遇,破格提拔,也许在皇帝眼里不过是沾了他女儿的光,就像当初她被贬到龙门,也不过是没?有买那位天之骄女的账。
从?看到那青年的正脸开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不仅是李平泓的人?,还是李平泓派来杀李靖梣的人?。
因?为老皇帝已经失去了掌舵的权柄,他们?明着?不敢杀,只能费尽心机用这种卑鄙手段除掉她。连程序上的正义都顾不得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在权利面前,这些人?已经彻底沦为了一帮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机器。
她不敢想象李靖梣现在的心境有多悲凉。也许她的悲凉中还有自?己作恶加深的那处伤口。她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她凄凉地想。
那青年鹰隼一般的脸在洞口稍纵即逝,显示出他并未发现大石后面别有洞天的事实。岑杙松了口气,这代表她们?暂时是安全的。这个山洞的确很难被外人?发现。为了以策万全她又在洞里摸到几块石头,将洞口从?里面垒了起来。突然?又后悔,方才应该让石艾捡几个松脂球来的,做火把用,就不用这样摸黑行动了。正在这时洞外传来“师叔!师叔!”的喊声,岑杙一听是清松,心中大喜,连忙又把石块扒拉开,“清松!你甩开那些人?了?”
“还没?有!”清松声音听起来很喘,咽了口唾沫,“师叔,你找到师婶了吗?”
“找到了,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那就好。师叔师婶,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见那伙人?往天上放了一个信号弹,不知道是放给谁的!”
岑杙一愣,这事儿得问李靖梣,她忙给李靖梣让了个位置,后者凑到洞口,“是什么样的信号弹,朝什么方向??”
“蓝色的,朝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枕霞宫?!”李靖梣立即意识到是枕霞宫戍卫中出了叛徒,从?她秘密出宫到栖霞山访问祈雨事,身边的戍卫一直由?越中等?东宫嫡系负责,而枕霞宫的戍卫则是由?朱豫安从?他的步军嫡系亲兵中精挑细选的,到底是朱豫安背叛了她,还是那些嫡系亲兵背叛了朱豫安?两?者都有可能。她现在一个人?都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清松,你听我,你现在先隐藏好自?己,瞅准机会就下山去,往城中步军统领暮云种处,让他点齐所有兵马,来栖霞山护驾。”完丢给他一枚印鉴以作凭证。
岑杙忙道:“等?等?,清松,你先去荆棘林里摘几颗松脂球过来,我们?做火把照明用。”
李靖梣对她这“不分轻重?缓急”的要求很是不满,但是仍旧没?话。
清松很听话:“好的,师叔,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这样做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
岑杙听她终于肯跟自?己讲话了,心里稍感安慰。但也理直气壮:“这洞里有蛇,没?火怎么成?放心,凭清松的机灵,见缝就能钻,见树就能爬。连老鼠都跑不过他。这栖霞山地形没?人?比他更熟了,不会有事的。”
“有事就晚了,有你这样当师叔的吗?”
要是搁往常,岑杙一定要回嘴,但现在她顾忌到李靖梣情?绪,还是不要惹她生气了。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清松用佛衫兜着?一大坨东西回来,有枝子有树叶还有一大堆松脂球,从?洞里塞进来,岑杙把身子往里伸了半截,才把所有东西全部捞回来,又让他检查了下洞口,消灭所有残留物。
“师叔,我得走?了,你们?可得保重?啊!”岑杙听出他是准备下山去报信了,对这个师侄他还是挺了解的,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对别人?交代的事情?向?来万死不辞。她怕就怕他这个万死不辞,恨不得把头伸出去对他喊:“记住,保命第一,传信第二!”结果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岑杙无奈把身子缩回来,拿了他最后丢进来的两?枚?火石,使劲?了一下,“这臭子!”
樱柔忽而笑道:“清松师父很像那个年纪的你,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
岑杙正在?火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李靖梣的方向?,有些心虚道:“哪儿啊,他还是更像师哥一点,时候就是师哥把他救上山的。袈裟虽然?穿得人?模狗样,就是个有佛没?佛都能活的混不吝。但是很重?情?义。”完像是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话了,继续拿火石?火,那些干叶子被她搓成了一团做火引子,好不容易引着?了火。正在这时她听到李靖梣发出一阵惊呼,“啊!”然?后她听到了此生最让她毛骨悚然?和绝望窒息的沙沙声,“岑杙,救我!”
岑杙黑暗中像被万箭穿心,手被烧着?了也顾不得疼,丢下火引朝黑暗中扑了过去,“绯鲤!”
那巨蛇拖人?的速度飞快,后退过程中还能腾出蛇尾“呼”得一声朝岑杙扫来,岑杙视线遇阻,根本躲闪不及,被重?重?地击在腰上,往石壁上飞了过去。巨大的力道几乎?得她喘不过气,厚硬的岩石撞得她头晕眼花,全身骨头似乎散了架,她软绵绵地站起来,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赤红的双眼望着?大蛇离开的方向?,喉咙中涌出一股又烧又辣的腥甜。
“阿诤!”樱柔从?后面拿着?火把跑上来,从?地上扶起她。看着?她不顾满头的血污强撑起来,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就扶着?石壁往前挪,因?为无力追赶大蛇而撕心离肺地发出痛哭。樱柔红了眼睛,心脏也像被利刃绞过,眼中簌簌地坠下泪来。她擒住草草结成的火把,往大蛇方向?飞奔而去,咬紧的牙关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离石壁十来步的时候,她听到了“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伴随着?扬鞭似的震击声,她心脏骤停,举着?火把凑近。眼前的画面让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