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逆风执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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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狂躁结束,岑诤死死盯着秦谅,“师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秦谅拍拍她的肩,似乎暗示她稍安勿躁,挥手示意了一下,带她出了人群。

    “你?是在杀人,而且杀的是朝廷命官,这是公然和朝廷作对,等?同?于造反!”

    秦谅瞧她激动的样子,满不在乎道?:

    “好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你?可能误会我了?。这个人并不是我要杀的,而是腾风县的县令请我杀的!”

    “什么?”岑杙吃了?一惊。

    “走,给我回屋,我同?你?细细讲。”秦谅推她回到木屋,隔着?老远,外面的欢呼声还在此起彼伏,显然此举是‘大快人心’的,秦谅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但还要回头安抚岑诤那颗并不平静的心?。

    他?指了?指外面的旗杆,“这个人其实是腾风、祥云两县的县尉,官不大,掌兵不少。他?手下有五百个兵,本来是用来剿匪的,但自从他?来到腾风县后,腾风县的土匪反而愈发猖獗。为什么呢?不用你?也能猜到,他?啊表面上是剿匪,私底下早就和土匪头子成一团,借土匪的手疯狂敛财,搜刮妇女,然后二人分利,闹得两县百姓苦不堪言。走投无路的百姓投告到衙门,腾风县的县令却不敢管。因为这个县尉的后台很硬,是县令顶头上司高阳郡守的私交。腾风县的县令拿他没办法,就找上了?我。他?知道我在这一带干了?不少‘好事’,提出条件,只要我能杀了?这县尉,以后就对熊腰岭上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县令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一不要钱,二不要权,只要能杀了?这法外狂徒。我答应了?他?。为防杀错人,我还私底下专门调查了一个月,确定这个县尉是个豺狼之辈,于是便密谋策划了?一场好戏,将他?捆上了?山来,为民除害。如?果按朝廷下的定?义?,我确实在造反,但实际上,我只不过是为百姓干了一件大好事。”

    岑诤心中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秦谅的一面之词,倘若此人真的罪大恶极,自有国法来惩处,像他这样激进的做法只会加剧官民的矛盾,换来朝廷的兴兵讨伐。

    秦谅嗤的一笑,“国法要是管用的话?,那县令就不会找上我了?。”

    “你?知道那位腾云县的县令是谁吗?”秦谅忽然神秘地看着?她。

    岑诤不知。

    “他?叫魏迟,是你父亲当年做主考官时的学生。当年只因替你父亲了几句好话?,就被压至今,一直在穷山恶水里头做县令,一年前才辗转来到腾风县。虽是文人,但却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我和他?聊过几句,关于你?的父亲。像他这样对你?父亲抱有同?情的底层官员,不在少数,而在更底层的百姓中间,你?的父亲就是神,阿诤!”

    岑诤闻言,手腕以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被她静悄悄地掩在袖里。

    秦谅觉得时机已到,便道:“你?父亲当年因何获罪?你?仔细想过没有?真的是因为涂远山吗?”

    “我看不是,涂远山只不过是往上加了?一把火。真正让你?父亲致死的原因,恐怕是你父亲当年揭发北疆恶行所积累的人望,已经触犯了皇帝的利益。皇帝容不得他?,所以,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他?。”

    “这些年我总是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天底下总是有那么多贪官污吏?除之不尽?为什么北疆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却依然能够幸存那么多年。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天底下最大的贪官污吏,最横的法外狂徒,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本人!皇帝生来就高高在上,却不许别人越过他?的头顶,皇帝搜刮得民脂民膏比谁都多,却又道貌岸然地去杀贪官,贼喊捉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狗屁道?理?”

    岑诤听着他?这放肆的言论,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所以我们应该反抗,阿诤,我们应该反抗。为了你?冤死的父母,推翻这个无道?的朝廷,推翻那个自私自利的昏君。”

    他?的这一席话无疑像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岑诤像是瞬间惊醒,往后退了?一步,“你?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这是事实!不然你怎么解释,北疆如?今已灭,朝廷仍不愿意替你父亲平反?他?们在掩饰,害怕向世人展露自己的过失。”

    岑诤极力控制着情绪:“不,你?错了?,我父亲的清白早已为世人所知,朝廷没有平反只是时机未到。”

    “好一个时机未到!”秦谅古怪地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刁钻的问题,像是要戳破她欲盖弥彰的谎言。

    “那我问你,你?和皇太女如?此情深义重,你?们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哪怕是一句,要为你父亲平反昭雪?有没有?”

    她接下来的不回答在秦谅眼中就是默认,背过身去的举动更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不敢面对心?中早已找到的答案。

    他?还想往上加一把火,但岑诤却不愿再听,“请你走,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拨。”

    秦谅却并不罢休,“如?果你?们心比金坚,我挑唆也没用。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得这一切。明天一早,我会再来找你。”

    第二天一大早,秦谅准时来到木屋,见岑诤已经起来了,而且忽然换上了?男装。

    秦谅不觉有异,一只手里提了?一个葫芦,里面装了?满满的牛乳,是他天不亮下山往集市上买的。另一只手里捧了一纸袋的油条,和四五个素馅包子。是山上刚蒸的,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怎么样,想通了?吗?”秦谅神色轻松地进门来,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倒了?牛乳,分了?两份,一份推给岑诤,一份留给自己,和她一起吃早饭。

    岑诤点了点头,秦谅很是高兴。一面痛快地吃着?包子,一面到他今后的算。

    岑诤洗耳恭听着,忽然了?一句,“师哥,我了?解你的心?思,但是恕我直言,你?这样光有破坏,没有建立,是很危险的。”

    秦谅交扣着双手,胸有成竹道:“所以,我才需要你?。”

    岑诤一怔。

    “以你父亲的人望和号召力,加上你?本身的能力,我们兄弟二人联手,一定?会谋出一番大事?业的。”

    岑诤沉默,口咬着包子。细细地咀嚼一阵,

    “如?果谋成一番大事?,必得牺牲千万人的生命为代价,你?也要坚持做吗?”

    秦谅脸色僵了一下,似乎知道她要什么了?,但是仍不肯服输,“成大事者,必有牺牲。这是古往今来的法则。谁能避免?”

    岑诤:“可是你有选择,师哥。如?果按你?所的谋举大事?,必要先经历一场极大的破坏。现在玉瑞刚经历了?一场大难,民心?思治,百废待兴。众生最迫切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他?们是不会起来跟你?造反的。”

    “怎么不会?你?难道没看见昨晚我杀了?恶官后,那些老百姓有多么狂欢吗?你?也了,玉瑞刚经历了?大难,民不聊生,但这是谁的原因?是我们吗?不是!君王失德,贪官污吏横行乡野,招致民怨沸腾,这都是亡国征兆。如?果我们此时能够揭竿而起,必定?一呼百应。”

    “一呼百应之后呢,师哥?‘破坏’是很容易的事?,烧毁一座房子只要旦夕,但‘破坏’之后的‘建立’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有时候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你?我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不破不立。只有先破才能立。”

    岑诤摇摇头,“你?都没明白我的意思。”

    秦谅不由恼怒。岑诤又道:“师哥,你?还记得师父当年的教诲吗?‘忘失菩提心,修诸善法,即为魔业。’你?所谓的‘为民除害’‘推翻朝廷’,名义?上是行善,但代价却是生灵涂炭,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失了当初的慈悲心了?吗?”

    秦谅被戳中痛处,脸色难看,“你?不想朝廷被推翻,怕也不是因为心怀菩提心,只是因为心怀一个女人罢!”

    “你?的不错。”岑诤并不讳言:“我的确心怀着?这样一个女人,我心?怀着?一个真正懂得民生艰苦,可以救助众生的女人。

    她可以为了阻止一场与国无益的战争,不顾世人诽谤,不念个人安危,亲去北疆谈判。明知不可为而为,九死无悔。

    她也可以,在君王猜忌骑虎难下时,舍弃自己十几年的尊位,只为集中所有力量赢这场战争。抛弃立场,共赴国难。

    她还可以,在执掌天下大权后,保持最大的耐心?和克制,对敌人网开一面。慎杀少杀,只因战后的玉瑞满目疮痍,急需撇开成见,共度时艰。

    我为她好话?,不是因为她在我心?里无可替代的位置,因为这是客观的事?实。不管你承不承认,她比你?我更懂得‘建立’。

    昨晚你?提到了她射偏的那一箭,是我阻止了?她,没错,我阻止了?她,我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但我不后悔。因为你是我的师哥,是我的亲人。即便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

    但是师哥,这不代表我就认同?你?的观点。在山上时我就已经同你?过了?,如?果要非搅得天翻地覆才能报仇,那么这个仇我宁愿不报了。如?今我还是一样的观点,如?果要以那么多人的牺牲为代价,为我父亲平冤昭雪,那么我父母当年就白死了?。”

    “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连父母的冤仇都不报了?”

    岑杙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恰恰相反,师哥,我是因为暂且搁置了父母的冤仇,才能得以继续爱她。我们之间早已达成了?共识。这是上一辈的冤仇,罪不在她。她替我平反,我感激她,她不平反,我也理解她的苦衷。我记得佛经上‘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想这就是我要承担的痛苦。我愿意为她忍受烧手之痛,因为她本身对我来,就是火炬,火炬即是光明。”

    秦谅震惊于她的言论,久久不出话来。

    他?无法理解岑诤的执着,就如岑诤无法理解他的执拗。

    “如?果你?将来仍是执意要举事,无论谁的名号,我都不会怪你。但我想明确一点,从今以后,我不是岑诤,我只是岑杙。今日之后,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她这话?时,窗子外刮来一阵潮湿的秋风,带着一股淡水鱼的咸湿,还有一丝非常违和的血腥味儿,都让她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秦谅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不准备以岑诤的身份出面帮他?,或者,拒绝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伤害她所爱之人,为此,哪怕永远只能以岑杙的身份示人。

    这是非常干脆的拒绝了?,干脆到丝毫不留情面。秦谅很久才回过神来,目中流露出一丝愤然,还有一丝受伤。

    岑杙忽又扭头看着?他?,“师哥,你?杀了?朝廷命官,这事?儿虽然县里帮你隐瞒,但我估计也隐瞒不了?多久,时日一长难免会泄露风声。你?还是趁早找个地方躲躲,不然,我担心?……他们迟早会来找你麻烦。”

    秦谅眼中的怒气终究在她的关怀中败下阵来,恍惚着?叹了口气,是啊,即便道?不相同,他?们始终还是亲人。

    “放心吧,我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假借的另一帮山匪的名号,而且把案发现场弄成了?双方分赃不均导致的厮杀,他?们查不到我的。明天我就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另外,我也不算在此久留,过段日子我也也离开了?。”

    岑杙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将会去哪里吗?”

    “不必了?。”岑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免得将来我口风不严实,把你?给泄露出去!而且我猜,你?卖鱼卖习惯了,肯定离不了?这条江。”

    “数你机灵!”秦谅笑了?,眼角有些湿润,推推桌上的牛乳,“刚才斗没见你?动筷子,快吃吧,饭都凉了?。”

    午间送岑杙下山时,望着?那一人一马远去的身影,秦谅这才后知后觉到,他?们一年多没见,短短的相聚,竟然是以如?此惨淡的方式收场。再见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心?中不由大恸。

    “阿诤,好好照顾自己!”

    远处的岑杙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突然勒住了马匹,回头冲他遥遥招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再次撒蹄奔去。秦谅单手叉腰,同?样用力地挥了挥手,叹了口气。正要回山,忽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踢踏声,在身后响起。

    他?回头看见了?阿生,后者正望着?那消失在天际的人形点,发怔。

    “阿生!”秦谅唤了他?一声。

    阿生扭过脸来,眼神还是空洞洞的,宽厚的嘴唇结结巴巴一张,“秦大哥,我……我想跟你?上山!”

    秦谅诧异了?一下,“怎么突然想上山了,你?家里不是还有阿爹和阿婆要照顾吗?”

    阿生低头,想了半天,眼中突然冒出灼灼的光来,“我想跟着?秦大哥干一番大事?,这样才不会被人家瞧不起。阿爹和阿婆都会理解我的。”

    秦谅其实当时只是无心?提了?一句,他?也知道阿生的家境不好,家里的生计多半要靠他?维持。他?本想让他?再考虑考虑,起码回家同阿爹商量商量,刚要张口,似乎从他热切的眼神中一瞬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