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罪臣官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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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竹林,岑杙紧赶慢赶地追上了?李靖梣,“你今个怎么这么早回来?你刚才把人家姑娘都?吓到了?你知道吗?”

    李靖梣蓦的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什么,但强忍着没有?出口,扭头?继续往前走。

    岑杙知道自己多半又?错话了?,赶紧去抓她的手,被甩开,再去抓,一?直拉拉扯扯到了?无为?宫寝殿里。女皇陛下终于不用维持风度了?,甩开她噔噔噔地上楼去,好像这梨花木的悬空楼梯跟她有仇似的,恨不得?一?脚给它踏成平地。

    “你惹着她了??”如眉一?脸惶惑地往楼梯上张望,担心被上面?李靖梣听着,动用了?夸张的口型和气音。

    “没有啊!”岑杙不肯承认,“不信你问问苏合,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怎么……”

    这时云栽跑着进来,正要上楼去,二人连忙把她拦下来,“云栽,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啊。”

    “陛下老早就回来了?,在殿里等?了?你将近半个时辰。”

    “就为?这?”岑杙觉得?莫名其?妙。等?云栽上去下来一?趟后,冷着脸对她道:“陛下叫你上去。”岑杙摇摇头?,“我不想上去,她在生气啊!”

    云栽炸了?,“她生气了?你不是更应该上去哄吗?”

    “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我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

    “你跟我们?有什么用啊?你去跟陛下解释啊!快去,快去!”

    如眉也催她,“快去哈,听话,不能让陛下这么气着,容易伤肝,等?你哄好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岑杙只?好垮着脸上楼去,刚出了?楼梯口,就冲那?边人挤出个笑容。女皇马上就冲外面?阳台上的两个宫人大发?雷霆,“那?是什么破盆栽,这么难看,抬下去,不想看见它!”宫人顿时手足无措,这盆栽这么沉,他们好不容易才搬上来的,明明昨个陛下还夸好看来着……

    岑杙知道她这是冲自己吼的,无奈地对他们挤了?下眼,袖子挥了?两下,示意他们照做。两个宫人只?好又搬起那?盆无辜的海棠,从外面?的楼梯上心翼翼地下去。

    岑杙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李靖梣没表情,转了?个角度,继续托着看书。

    岑杙想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头?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以后再也不去教?坊司就是了?。”?着从袖口中把洞箫顺出来,恋恋不舍地搁在几上,以示诚意。只?是嘴巴瘪着,看起来特别可?怜。

    李靖梣明明很生气的,看她委屈的样子,登时就没了?原来的立场。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她的悲哀,做了?驸马都?尉等?同于和官场绝缘,也许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爱好了?,难道连这个也要剥夺吗?

    李靖梣并?非不识趣的人,反思了?一?下自己,逐渐冷静下来,试着好言?道:“我并?不是不许你去教?坊司,你和平宁领班怎么研讨乐理?我都?不会怪你。但是那?个叫南隅的乐伎,你必须给我保持距离。这是我的底线。”

    岑杙抬起头?来,“可?我才第一?天认识她啊,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啊?我只?是觉得?人姑娘弹琴好听,所以才多注意了?几眼。你这又是吃得?哪门子醋嘛?”

    “你也?了?,你多注意了?几眼。弹琴好听用耳朵听就可?以了?,何必用眼睛看呢?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的青睐对姑娘未必是好事。反而可?能害她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人家想想吧。”

    岑杙愣了?一?下,“哪有这么严重?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复杂了?呢?”

    李靖梣忍无可?忍,敲了?她一?下,“你当我开玩笑呢,事实就是这么严重!教?坊司的人多属贱籍,被罚没前大多都?是家境殷实的官眷。一?朝由天堕地,心境是何等?凄凉。为?谋生存,她们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为?此不惜倾轧、攻伐同类,手段层出不穷。你如果?无法救她们脱离苦海,那?么最好一?开始就不要给她们希望。否则就是害了?她们。”

    “可?我没给她们希望啊?我只?是和她们交流乐理?。怎么就害了?她们呢?”

    “你是驸马国尉,身份摆在那?里,如果?没有这层身份,谁会和你交流乐理??就算你是俞伯牙,你当世上人人都?是钟子期吗?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岑杙凝固在了?那?里,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突然转身就往楼下走。李靖梣想要拉她已经来不及。

    她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尤不解气道:“对,我是驸马国尉,但我也是人!你凭什么认为?别人接近我就是看我的身份?你不能因为?自己身处世俗久了?,身边都?是一?些阿谀上位的人,就以为?全天下都?是这种人。我是驸马国尉,驸马国尉是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金字招牌,花花草草们都?巴不得?往上贴!但这世上总有人不因我是驸马国尉而高看我!也总有人不因我是罪臣官眷而菲薄我!如果?天下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世上根本不会有我这个人!”

    她头?也不回地往下走,目光中包含了?各种失望屈辱复杂的情绪,越想越生气,想不到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脑子里全是这一?套世俗偏见的东西。什么驸马国尉的破招牌,以为?自己多稀罕似的!你这么喜欢,干脆抱着招牌一?起过吧!

    她沿湖飞快走着,任何人的挽留都?没用,一?直冲到了?西华门的门口。本来想直接冲出宫去,但一?个冰冷的念头?随即钻进她的脑海,万一?出去回不来了?怎么办?于是又悄没声息地折回来,钻进假山石林里,找了?个石洞闷坐着。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与这个世界暂时隔绝。到了?傍晚,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想着要不去御膳房找点吃的,顺便晚上住在那?里?但又一?想,不行,御膳房人多口杂,油烟又重,在那?呆一?晚,就是给蚊子当佐料的,决不能去。

    苏合正在鲜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眼看天都?黑了?,驸马还没回来,这可?怎么是好?正在这时,他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一?阵“咝咝咝”的动静,好像是蛇信子似的,心中一?惊,正要喊人。这时又一?声喊叫,“别叫,是我!”

    灰蓝的天光下,苏合就看到一?颗圆溜溜的脑袋鬼鬼祟祟地猫在假山后面?,冲他招手,不是驸马是谁?欢喜地跑过去,“驸马,你可?算回来了?!咱们都?快急死了?。”

    岑杙有点不好意思,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有有有,御膳房早就送了?晚膳来,您回去用膳吧!”

    “我不回去。”岑杙抬头?看了?眼灰蓝蓝的不争水榭,一?脸不情愿。

    “驸马放心吧,陛下已经走了?,而且临走前吩咐,如果?驸马回来,让我告诉您不要到处乱走了?,皇宫你毕竟不熟。她今晚会搬回尧华殿住,无为?宫就腾给您。”

    岑杙有点懵,“她真是这样?的?”

    “是啊!陛下怕你一?生气就睡到荒郊野外去,还叮嘱我在这里等?着,等?您回来马上去给她报个信儿。您赶紧去用膳吧,我这还要去尧华宫送信呢!”

    岑杙回到熟悉的寝殿,辗转反侧,刚吃的饭就堵在嗓子眼上,简直坐立难安。几次爬起来跑到阳台的栏杆旁,眺望尧华宫的方向,望着那?里亮着的点点灯光,恨不得?有双千里眼,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唉,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会心痛成这样?

    她钻进枕头?底下蒙着头?,反思自己白天的话是不是?得?太重了??又把苏合强行给叫起来,一?起分析李靖梣离开的场景,具体到每个细节,包括“眼睛有没有红?”“有没有掉眼泪?”“语气是沉重还是平常?”把苏合也折腾得?够呛,没问出个所以然。一?气之下,就要自己去探情况。但是刚摸到鲜门门口,脑子里突然一?个闪念,“凭什么啊?又不是我的错?”就又气哼哼地折了?回去。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快天亮才睡着。云栽白天来探访的时候,看到这厮在蒙头?大睡,气得?不行。殿下竟然为?了?这种人,茶饭不思,简直没天理?啊!

    三天后,岑杙有点撑不住了?,自成亲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独守空房。她敢保证只?要李靖梣给她一?个台阶下,她马上就去低头?认错,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这天晚上,苏合忽然跑过来告诉她:“陛下到了?!”岑杙以为?出现了?幻听,连忙撂下酒盅,前去接人。但人没接到,只?有一?条船,停靠在湖岸上。

    船舱内出来的是云栽,“陛下让我载驸马去一?个地方。”

    岑杙懵懵懂懂地踏上船板,在夜色中朝对岸驶去。到了?对岸的玉清楼下,她看到李靖梣已经在岸边等?了?,那?一?瞬间真的是尝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岑杙眼眶有些湿热,很想问问她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却?不出口。

    “很抱歉,这么晚叫你来,但事出突然,我也是刚得?到消息。”

    她的声音低沉,用语也很客气,岑杙心里像挨了?一?记钝锤,闷闷的痛,都?快哭了?,心?:“你干嘛呀,才三天就这么见外了??”红着眼睛去拉她,结果?对方后退一?步,将手藏在了?身后。

    “你跟我来吧!”

    她低着头?牵着灯笼,独自在前面?走。岑杙叹了?口气,只?好跟她一?起往禁区里去。两人穿过月洞形的大门,其?他人便留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