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称量天下
岑杙知道她遇到了难关,而对于她的?难关自己一向捉襟见肘,爱莫能助。像往常一样?,李靖梣锁着她的?脖颈,谆谆告诫:“这几?日,我可能会?顾不到你。你要自己顾好自己。无论别人什么,你只管沉默就是,也用不着替我抱不平。岑杙,我只有你了。”
岑杙凝视着她,认真?地:“你忘了,我们?还有浮游。”李靖梣愣了一下?,忽然会?心笑了,“对,我们?还有浮游。沧海有蜉蝣,你我为芥舟。蜉蝣终有一天会?越过沧海,而我终将会?控于你。”完竟有一点?幽幽的?遗憾。
蜉蝣是她二人给双元卵取的?一个代称,岑杙原本想?叫它“流萤”,因它只在夜里才发?光,又想?叫它“夜猫”,算是昼寝夜出的?戏称,都被李靖梣毫不客气地一一否决。女皇陛下?坚持要叫它蜉蝣,还把坤管里的?水比作沧海。岑杙起?初觉得她心大,蜉蝣这种朝生暮死的?虫也敢拿来取名字,但拗不过,也只好跟着叫了。而今听她所言,蜉蝣越沧海,竟有一种化身芥舟,渡它上岸的?使命感,方认同这名字比自己的?流萤、夜猫好。
只是最后她那声叹息,她有点?不大懂了,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被命运作弄,难逃掌心的?意思?她想?问:“控于我难道不好吗?做什么要叹这么长?的?气?”
她直觉问出来,会?是个不错的?情话,李靖梣平日情话虽不多?,但每次都能戳中她的?软肋。但现在大丧期间,她又不好去?问,担心问出来,自己会?忍不住得意忘形,做出个没羞没躁的?样?子来,被人捏住把柄。因而心里痒得抓耳挠腮,却只自个暗暗忖度。上一次她要和她一起?走到最光明处,发?挥自己的?光和热,这一次,约莫是在畅想?使命完成后,她也卸下?满身重担,将全部身心交予彼的?意思。
岑杙晓得她是个话算数之人,心里柔肠百结,思绪难平。在那杆秤上,她已经走了许多?年,虽然走得摇摇摆摆,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安稳。她想?,不仅是因为她所爱之人是一个善于称量天下?的?妙人,还因为她本身就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情人,遇到她都是幸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靖梣所料不错。内阁为了节俭国库开支,拿宗室开刀的?手?段,终于触动了宗室的?利益。趁着国丧期间,这些宗室子弟纷纷出动,到太上皇帝灵前哭诉。将矛头直指负责此次削减财支的?户部阁老王中绪,以及他的?佐官华金鹏、郑居廉等。明着他们?离间皇家骨肉亲情,暗地里却指摘女皇悖逆祖宗,苛待宗族。因为这次大刀阔斧的?改|革,背后少不了李靖梣的?支持。
这事儿到底是个死结。
李氏宗族繁衍至今,光是宗族人口就不下?百万,有爵位领朝廷俸银者多?达数万。从最高一级的?一字王,每年固定?领俸银十万两?,到最低一级的?县男,每年也有百两?银钱可拿。国库每年的?开支,光是支给宗室子弟的?银两?就高达两?千余万。占到了国库开支的?三?成以上。而更可怕的?是,不出二十年,这个数目还会?翻倍。身为户部尚书,王中绪怎能不着急上火?
但这个宗室俸养体?系是承自太|祖,维持了四百年不变。上一个企图变革的?大臣就被上了玉瑞第一权奸的?称号,永世不得翻身。白了,这些宗室虽然平日被限制参|政,没事儿总爱窝里横,但是一旦为了自己的?利益团结起?来,力量便不可觑。连清宗皇帝都不能不忌惮。李靖梣就更不可能与整个宗室为敌。
她只能装聋作哑、装哭装晕,不给外人落下?不孝的?口实。而削减财支的?政|策也被迫延后推行,改为大力安抚皇室宗亲。王中绪因为新|政推行不下?去?,又备受宗室舆论攻击,一气之下?告病还乡。李靖梣趁机又罢免了一批主持新|政的?官员,整个皇室宗亲都扬眉吐气,大呼女皇此举顺应人心。只是在真?正的?有识之士眼里,这是女皇为了稳固朝纲做出的?暂时?妥协,将来还会?有更大的?风暴等着他们?。
一直到大行皇帝出殡,正式下?葬熙陵,二十七天已经过去?了。期间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照惯例,女皇和朝臣须继续为先帝服丧百日。不过戒饮酒,戒|淫|逸,戒嫁娶,着素服等,基本都于朝局无碍。朝廷六部该怎么运转还是怎么运转,只是女皇陛下?改朱批为蓝批后,似乎不怎么爱理政了,政事多?交由内阁,自己躲在尧华宫里斋戒。
值得一提的?是,康德公主、吴侯爷相继完婚,这两?件牵扯到朝廷与边疆联姻的?大事,都没有受到先帝驾崩的?影响。西北、西南并立的?局面已成,双方各派了质子进京。朝廷也心安理得地派了兵马入驻西南,但却公然搁置了西北,联西北而困西南,和平衍变的?阳谋已然拉开序幕。
转眼又到了春江水暖,细风裁柳的?季节。都察院门口的?两?棵白玉兰,早早地结满了雪一样?的?花蕊,温润的?香气飘满了整座庭院,至此方觉又过了一个寒冬。
这日,副左都御史赵辰和右副都御史沈隰双双从堂上下?来,手?持左都御史兰冽的?亲笔传令,表情严肃地前往卢王府传卢王世子李靖棕前来都察院问话。都察院两?名副御史亲自来拿人,意味着兹事体?大。李靖棕吓坏了,求告到父亲那里,卢王李平淤气得摔了茶盏,当面直斥来人,“倘若世子犯法,自有宗正院来查办,你们?都察院有什么资格到王府拿人。”
赵辰是有名的?杠子头,不惧权贵,连好也不带示,直接道:“经检举,卢王世子李靖棕曾私下?送过前敦王数匹好马,事关敦王谋逆大案,就是国事,都察院奉皇命清查叛党,有资格传讯任何人。世子若是自身清白,到都察院明即可。王爷不必忧心挂怀!带走!”
“你……你们?!”
李靖棕一听,脸色登时?惨白,但强辩道:“我从未送过敦王马匹,肯定?是哪个王八蛋诬陷的?我!爹,我是清白的?,你要为我做主啊!”
“今个谁敢把人带走,就从本王身上踏过去?!”
沈隰出来圆场,笑道:“王爷稍安勿躁,我们?都察院也是照章办事,有人检举不能不理会?。请王爷不要为难公办。”
“是谁检举?”
“这个职责所在,恕下?官不能奉告。”都察院有保护检举人隐私的?责任,李平淤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带走,气得在阶上直跺脚,“一定?是象王那王八羔子,他量我父子在宗亲那里出了头,又深得老皇叔信任,就得了红眼病,见不得我们?好。”
事后,卢王跑到宗正院宗正李太钟那里哭诉,“老皇叔,您给评评理,敦王谋逆案都两?年多?了,现在才来查处,是不是太牵强了?!”
李太钟虽然老眼昏花,但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到底有没有呢?”
“没有,绝对没有!您老也知道靖棕,虽然表面贪图玩乐,但骨子里是个老实孩子,绝不敢串通敦王谋逆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既是如此,就不必过分担忧。都察院得对,这谋逆大案,什么时?候查处都不算晚。人家只是照章办事,等查问清楚,回来就是了。”
“可我担心,有人在侄孙背后落井下?石啊!”
李太钟作出张耳的?动作:“你什么,清楚些,我听不大清。”
卢王干脆跑到他面前,“您老不知道,最近象王府和户部、都察院那些人走得很近,那象王妃前几?日还被陛下?留在宫里,赐了很多?的?赏物,您,他们?安得什么心哪?大行皇帝才下?葬不久,就量着咱们?这些人没有倚仗了,开始拿咱们?宗室子弟开刀了!”
“你神马?靖棕想?娘了?要吃蜜三?刀?那就给他送过去?,我府上还有些!”老皇叔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李平淤费了半天的?劲儿也没让他听进去?一个字,不知道这老家伙是不是故意装聋作哑,急得一肚子火。
又找世子李平汤来话,“从兄,老皇叔不管事儿,您可得替咱们?做主。只不过是五年前,孩子们?在南山猎时?,敦王随口要去?了靖棕的?一匹马,就又被都察院翻出来,又扣又拿的?,您,他们?安的?什么心呢?”
那李平汤在人前一向是孝子,话做事都一口一个听老父亲的?,“这事儿你就听父王的?,只要靖棕行的?正,不怕他们?查。依我看,用不了多?久,都察院就给人放回来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强行留人,蛮不讲理,到时?候你再来,即便父亲身体?不能行,我也替靖棕内侄儿讨个公道,不教他被外人欺负了去?。”
李平淤听出来了,这爷俩是合起?伙来太极呢!前些日子能用得上他的?时?候,把他当座上宾,这会?子用不到了,又装聋作哑弃如敝屣。当场拂袖而去?。
李平汤送走了他,回来拜见李太钟。瞧他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唤了好几?声才把老爷子叫醒。
“人送走了,带着好大的?火气走的?。父亲,您这事儿,会?不会?背后真?有蹊跷?”
李太钟咳了声,“蹊跷是肯定?有的?,陛下?心里头窝着火呢,这口气你得让她出了,不然所有人都下?不来!记住咯,卢王想?让咱们?替他出头,你就作壁上观甭插手?。让他们?那一支窝里斗去?。”
“可是万一这削减开支的?政|策施行下?去?,咱们?……”
“削是一定?会?削的?。国库就一个,却要养活那么多?张嘴。不削减怎么得了。但是削也不会?全削,咱们?这一系有象征意义,不会?被削的?。要削也是削那些富得流油,却还在外面哭穷的?卢王世子们?。动辄就是千百两?银子一匹的?上等马,不削他们?削谁呢!”
“可是他们?都是清宗的?血脉,破格享受三?代世袭罔替,比咱们?地位可稳固多?了。”
“稳固吗?我看不见得。十子还羽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忘了?”
“那……既然削不到咱家头上来,父亲前些时?候为什么还要站出来带头反对,就不怕开罪了陛下??”
“陛下?权利虽大,但终究是一个人。而宗亲却是上万张嘴。孰轻孰重?必要时?宁愿得罪一个人,也不要得罪上万张嘴。尤其是我们?这样?疏远的?身份,再没了宗亲的?支持,陛下?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