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嘉木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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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杙提了提镣铐,镇静地迈进了大堂。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堂中诸人,全部都是生面孔。但是看他们官服上的补子,刑部数得上的高官应该都在这里了。和全城百姓出动的场面比起来,这阵势对她已经造不成多大的冲击。

    公差将她的案卷交了上去,很正式地跟主官道:“刑部左侍郎公叔剑,奉命将上阳籍人犯岑诤带到大堂,这是押运官的交接公文,因?案犯身份敏感,文嵩侯特地遣五百兵士亲自押送进京。”

    岑杙听到刑部左侍郎的名号,眼珠动了一动,暗忖傅敏政的职位原来换人了,难怪在堂上看不见?他。

    “沿路竟发生?了七次同党劫囚?”

    刑部主官看着公文,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那押运官端然而立,纠正道:“是一次劫囚,六次灭口。”

    在场众人不禁哗然,面面相觑。

    “灭口?是何人所为?”

    “不知,对方是高手,被俘后立即服毒自尽,尸体现已押回,走的另一个城门。应该不久即到。”

    “你有什么证据确定是灭口?”堂上突然有人问。

    “相关内容我已写入公文,五百押运兵丁皆为人证,现都在城外听候传唤。”对方的回答言简意赅。

    “隋将军幸苦了,请入后堂歇息。”

    对方拱了拱手,又看了岑杙一眼,便去了后堂。

    堂上传来许多窃窃私语,岑杙无心去听,她很累,也很冷,连着镣铐的皮肤上早已生?了冻疮,到了中午手腕就会发出奇痒。忍不住拿指头去抠。

    那主官看完了交接公文,便了一些奉旨羁押的话。言明在入狱前会?有一个简单的问询,主要是让她口述身世背景,好进行核对、登记。

    岑杙听出来了,刑部目前只拿到了羁押权,暂时还没有审判权。像这种复杂的案子?,肯定不会?审一次,主官接下?来会有会?审,应该指的是三司会审。到时候不定能撞见?熟人。那就热闹了,估计今天这场公开的“巧遇”就是在为接下来的轩然大波做铺垫,提前压制下舆情。岑杙不知道李靖梣还做了哪些布置,使她能够在自己真?身下狱后,依然能够维持住驸马国尉的这张招牌。她也无意将岑杙和岑诤的案子?牵扯,她们能够分开最好。

    既然摆明了是走个过场,岑杙便拿出走过场的态度配合。

    “堂下?嫌犯抬起头来!”

    岑杙依言把下?巴抬高了点,但是目光低垂,显得漫不经心。直到两声镇静的惊堂木提醒,她才把目光微微升高,落在那明镜高悬下的主官身上。

    一双眼尾带晕的桃花眼,眼珠左滚一下?右滚一下?,似乎天生带着散漫不羁。两弯长弓似的新月眉,从内眼角到外眼角间支了座长虹似的桥,很像大家笔下?被风吹倒的荻草穗子?,柔软细腻而又规整。她的鼻子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可以入画的,唇角微微往里凹陷,中间抿得只剩一点红,如?果?放在平时,佳人的嗔怒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但此刻在公堂上却无端显得她有些傲慢。

    周围不禁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如?果?之前还有人怀疑她假冒的身份,此刻便无人再生?疑虑。因?为眼前这戴着镣铐,裹着斗篷的女子,虽然和他们各自想象中的岑诤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没有人能抗拒她在各人脑中填补的统一又恰如其分的具象。即便她不是岑骘之女,他们也情愿她是了。他们想象不出如此惊世的绝代佳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坦路不走,甘愿赴这场与己无关的火海。除了岑诤,还会?有谁呢?

    主官第二次敲下惊堂木,以压住两侧的窃窃私语声。岑杙镇静地看着堂上之人,两条长翅下?是一张五十多岁还算刚毅的面容。岑杙怀疑他是新调进京的,不然这个年岁的京官她不该没有见?过。她感觉很奇怪,为什么刑部的高官全都换成了她不认识的人,即便李靖梣再有心取贤,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就将刑部大换血。她不敢往某个方面去想,也许她是故意的,虽然可能有点自作多情。

    “堂下?嫌犯报上姓名、籍贯、出生年份、年更!”

    岑杙抬了抬头,把这些烂大街的情况重新复述一遍。一开始堂官嫌她声音了,她只好提高嗓门,口齿清晰道:“岑诤,上阳郡岳陵籍,清和元年生,年三十一。”

    “父亲是……?”

    “上阳郡岳陵县,岑骘。”

    “母为……?”

    “上阳郡卢陵县,卢素。”

    “和阎罗帮帮主秦谅的关系?”

    岑杙不想引出师父,便道:“结义兄妹。”

    “在阎罗帮的职位是……”

    “判官。”

    “婚否?”

    “……”

    她用力抠着手腕上敏感的皮肉,半响才目色平静道:“否。”

    “可是根据其他落网阎罗帮成员的供述,你是已婚,且对方是上门女婿,你还往家中写?过家书。”

    岑杙笑,“大人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今日所的一切未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老实交代,莫作虚言。”

    “那好,我骗他们的。”

    “为什么要骗?”

    “当然是事出有因?,谁也不会?无端去骗人。”

    “什么因??”

    “这似乎不在今天的问询范围。”

    主官一拍惊堂木,“嫌犯无权决定执法官问询范围。老实交代,如?果?所言不实,免不了要吃些皮肉之苦。”

    岑杙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很想只是想拒绝一些干扰,但明白这样的话只会没完没了,于是便坦然道,“好吧,官老爷让我实话,我就实话。我确实已婚,夫婿是上门女婿。”

    “姓甚名谁?”

    岑杙嗫嚅了两下,“……姓李,名嘉木。”

    “籍贯?”

    “……大概是京城。”

    “什么叫大概?夫家是哪里人,难道你会?不清楚?”

    “我就是不太清楚,因?为对方是入赘,大人知道,名分没那么重要。她自称家住京城,自幼父母双亡,讲的一口京话,要饭到上阳的。”

    “要饭的你能看得上?想必对方是仪表堂堂了?”

    “还……行吧!”

    “他现在人在哪里?”

    “……跑了。”

    “你们二人有无子?嗣?”

    “没有。”

    ……

    当内阁众阁老拿到这份初始供状的时候。吏部尚书付明启咂摸着“李嘉木”三个字,越咂摸越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梗着脖子?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众阁老也纷纷放下了手头的公务,聚到了刑部尚书丘建本的身旁,大理寺卿岳海隅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她没讲自己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丘建本道:“她涉及到当年的救命恩人,如?果?不能确保对方无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供出此事。”

    岳海隅捋着胡子若有所思,“这么,她当年的确是为人所救!”

    都察院的宋致安问:“那些半路想要灭口的人究竟是谁?可有头绪?”

    丘建本摇摇头:“我让仵作验看过他们的尸体,的确是中剧毒而死。至于身份就无从查起了。”

    宋致安“哼”了一声,“还能是谁?当年是谁逼的岑都察走投无路,谁就是想杀岑诤的人。”

    岳海隅:“欸,宋大人,这话未免就有些偏颇了。兰都察现在还在前线剿匪,完全有可能是阎罗帮的人怕岑诤泄露机密,故而杀人灭口。”

    丘建本刚调进京主持刑部,压力很大,怕两人为此事吵起来,听到女皇传召,立即拿着供状溜出了公明阁。

    一直到他走后,付明启才猛地想起来,李嘉木这个名字他为什么那么熟了。“王阁老,你可知这李嘉木是谁?”更衣的时候,他凑到王中绪耳朵里了几个字,王中绪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付大人,你老糊涂了吧?”

    “你不信可以亲自查一查,陛下?的字,就是嘉木,乃是先帝当年亲自所取,取得是‘徂徕有嘉木,薿薿高连天’之意。嘉木就是‘好树’,梣就是树。”

    李靖梣的字因?为不常念,所以,很少为外人所知。经付明启这么一提醒,王中绪似乎也想起来了,“不太对啊,既是陛下?的字他怎敢擅用?”

    付明启欸了一声,“陛下?素来只讳名,不避讳字。按理,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可以的。或许只是巧合。”

    “可是,这未免也太巧了。”王中绪怀疑道:“坦白付阁老,要不是……”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付明启耳旁了几个字,“我可就真?以为是同一个人了。”

    “莫是你,我也差点这么认为。”

    王中绪拿手指头指指他,“原来你也偷偷上街去看了。同?道中人,同?道中人。”二人会心一笑,王中绪忽然又道: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这根本就是她胡诌的,你看那份供状,牛头不对马嘴,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一会?儿长公主是干娘,一会?儿文嵩侯是干爹,一会?儿连张蛤嘛都成了她旗下?的狗腿子,就这股胡搅蛮缠无法无天的劲儿,可一点都不像她的父亲。坦白,她什么我都不稀奇。”

    付明启深有同?感?。

    “可是,文嵩侯府和长公主府确实都向刑部过招呼了。如?今这么敏感的时候,这可不太寻常。”

    “等三司会审吧!这事儿好多方面都想插手。到底怎么处理,是两案并一案,还是一案归一案,要看陛下?的意思。要么彻底翻天,要么再下?地狱。总得选一样。实话,我可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