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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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事?就和那巡江的吏所述差不多了。岑杙沿着江堤一路摸索着往西走,不慎跌进?了江水中,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她只记得四面八方的怒浪全都朝她拍来,没顶的怒波将她一次一次下去。她沒在窒息的潮水中,开始想象死后的世界,如?果?她死了,李靖梣该怎么办?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飞速疾驶的马车里?,全身麻痹不能动弹,几天后便被送到了这?里?。

    李靖梣摸着她的脸:“所以,你被人救了下来?救你的人是靖樨?!”

    “嗯,她派了不止两个杀手,一路跟着我。主要目标也不是杀我,而是……”岑杙脸色有些不忍,李靖梣看懂了,冷笑道:“现在还有什么不可的?她想利用你来折磨我,她成功了。”

    岑杙叹道:“当我洞悉她的目的时,每天都想着从这里?逃出去。后来她对我,今后我每逃一次,就要杀掉院里的一个仆人。我不相信她会这?样狠心,但我也不敢赌。”如?果?没有那场生日宴,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往外逃,但是亲眼目睹了李靖樨杀人,以及张蛤嘛的惨死,还有预料中所有知情者的灭口,眼前的李靖樨已经让她害怕和畏惧。她真的没有底气跟她摊牌。

    “后来她又告诉我,只算禁锢我二十年,之后便会放我。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在安抚我。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弑父’乃大逆不道,按玉瑞律,罪当凌迟,但你是皇帝,身肩天下大任,罪行可酌情?降等,禁锢二十年很合理。那时候我便知道,她并非想禁锢我,而是想利用我来禁锢你。”

    “然后,你就答应她了?”李靖梣怒其不争。

    岑杙无辜道:“是的,我答应她了,但是我有条件。我要求分?担十年,作为你的同谋,理当承担一半罪责。不然我无罪而遭禁锢,是铁冤,我只要还剩最后一口气,就会想方设法地逃跑,想方设法地往外传递消息,不必对任何人的死有负罪感。即便是一头撞死,也不会让她的阴谋得逞。”

    李靖梣听后十分?不满:“你提的这?叫什么条件?十年和二十年有区别吗?值得你一头撞死。”

    岑杙幽幽道:“对你是没区别,对我区别可大了。”

    “你什么意思?”李靖梣脸色冷了下来,居高临下瞪着她。

    岑杙认真地捧着她脸道:“因为我知道,我的绯鲤天生是龙,是禁锢不住的,哪怕天雷降火烧其尾,她也能逆流而上,寻找到她自己的路。而黛鲸这么做,最终禁锢的只能是她自己。但是我却想见你,我坚持不了二十年。”

    李靖梣怔住,降下来咬住她的唇,泄愤似的撕咬了几下,又扭开脸去。岑杙没有躲闪,舔了舔被她咬过的下唇,除了几个凹痕,丝毫没有痛的感觉。愈发珍惜地揉着她的头发,继续道:

    “后来的事?也印证了我的判断。这?几年,你妹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看她也没有一天能够心安,最近几年她更是整日整日睡不着觉。我估计她的身子都坚持不到我释放的时候。本来我不想管她的,但是念及她是你妹妹,我又于心不忍。于是就隔天念些经文给她听,也只有在这些时候,她能睡上一会儿。”

    李靖梣明白了,为什么刚来的时候,她会今日不想念经。想必李靖樨在的时候,每日都会到这儿来听她念经。她一时心中复杂难言,各种情?感交织,有对李靖樨的恨,又有对她的可怜。因为一个误会的心结,折磨了三人这么久。她心疼岑杙,又感激岑杙,她是三人当中最无辜的,却被卷入得最深。虽然她不,但李靖梣猜得到,她之所以愿意困守斯院,恐怕也是想尽己所能地弥补姐妹间的裂痕。只是,这?代价对她们彼此而言未免太大了。

    李靖梣爬起来,从腰下解开一个锦囊,从里面拿出了那张泛黄的纸条,展开交给岑杙。岑杙接过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当年我写下来的,你找到它了?我当时情急之下塞到了墙壁里?面,起火后我还以为会一并化为灰烬了。这?些年你一直带它在身上?”

    李靖梣把纸条抢过来又扔给她,“呸!当年我要是知道你早就存了此心,必要连它一起化成灰烬。”

    “冤枉!”岑杙啼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未卜先知,更遑论早存此心。其实那一晚,我留书时,心中痛悔焦灼不已。无法把想对你的话全都尽述,只能挑了最重要的两句话给你。我知道你看了,定能明白我心意。无论何时,你的前面都是有路的。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坚强地走下去。因为我认识的绯鲤向来如此,雷击不倒,越挫越勇。越是逆境,越是化龙。”

    李靖梣红了眼睛,“可是我也是普通人啊,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扛过所有?就因为我坚强,所以就活该被伤害吗?”岑杙揽她入怀:“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一人承受这些。我的故事?到这里?其实就结束了,虽然有过惊险,但到底平安无恙。这?些年在院子里?守着虽也寂寞,但到底没受什么折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我多么希望能够化身成一只飞鸟,飞到你的身边告诉我还活着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走向下一段人生?。但我又害怕你会忘了我。”

    “是吗?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李靖梣终于尝到一丝同等的快意。

    “是啊,这?些年我每每想起你送我的那两个鸡蛋,我就懊悔不已。那大概是我生?平最后悔的一个晚上。”

    一听她提起两个鸡蛋,李靖梣脸上瞬间就有些挂不住。

    但岑杙毫无所觉,仍是带着深深的愧悔与恳切,“这?七年来,每当想起这?一晚我就会懊悔,为什么要跟着那车去,为什么不留下来多陪你一会儿,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就那样轻易地出了宫门。”

    李靖梣讽刺道:“可你已经出了,现在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显示你对我有多么情?深意重?我只能送你两个字——活该!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神情?古怪,似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你离开我应该是八年,你少算了一年。”

    岑杙登时语滞,她恍惚记起来她得是对的,她们的分?开是从建纯二年开始的,建纯三年的那一晚,固然情深意重,也仅仅只是一晚而已。如?何能勾销之前的旧账?

    “怎么不话了?哑巴了?”

    岑杙撇撇嘴,叹了口气:“你把话都完了,我还能什么?”

    李靖梣气得咬牙切齿,忽然掰起她的下巴,就着方才偿过的吻痕狠狠地咬了下去。一开始蛮横似火,想要将对方狠狠吞下去,把这?些年的苦痛一并嚼碎吞咽。后来又贪餍似水,你来我往彼此交融,好像要将这?些年缺失的深情一并补偿。最后却静谧像云,就在这午后长天下静静徜徉,因情?而起,因情?不灭,随心而走,绵绵不绝。岑杙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抖,她唇上的绵软香氛对她就像阔别已久的甘醇,挑起了身体的每一道封闭已久的开关。

    忽然一阵大风从墙外刮来,天地间翻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人影不可见。风沙过后,岑杙将李靖梣从怀中带出来,扑去她满身的沙尘,瞧她灰头土脸一脸懵的样子,头发被风卷的似鸟巢,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靖梣气急捶了她一拳,“你还笑!”

    岑杙哼了一声,笑得十分?坦然:“早跟你了,这?地儿风沙大。你还不信。瞧,都成花脸猫了。走吧,跟我进?屋去。”

    这?时候,院门忽然被敲响了。李靖梣整理好头发,自觉没问题了才道:“进?来吧?”

    云栽、云种二人相继步入,只看到李靖梣独自一个人站在院内,又有揉眼的举动,以为她的愿望又落空了,云栽难过到热泪上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在这时,西面的瓦房传来舀水的动静,一个清瘦的人影提着木桶背对着他们,从房里出来,转过身来,先是一愣,随后弯起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如?平常一样和他们招呼:“你们来啦?”然后就走到李靖梣边上,掬起水来帮她洗净脸上的沙尘。

    “有点凉,将就下。”

    云栽“啊”的尖叫了一声,捂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怀疑她是不是真的。

    李靖梣做出了一个被水呛到了,但难掩欣悦的表情,手指抵了抵鼻子,朝她献宝似的弹了弹那人的脸。

    那个穿着梨花白紫云纹的苗条身影,一如?多年前初见时那样,生?机勃勃地直笑出来,后仰着躲开她倾洒过来的水珠,纵容似的拿毛巾替她轻轻擦着脸,举手投足都那样温暖动人。

    神仙眷侣!

    云栽脑海中只蹦出这四个字。

    那一瞬间竟然感动的无以复加。

    云栽激动地扑过去帮殿下仔仔细细检查,确信这?次再也不会出错了,就是她,她果然还活着,没有瞎,没有死,还是从前那个完美无缺的花卿姐姐。

    她喜极而泣,当场嚎啕大哭,泪如泉涌。最后还得其他三人来哄她。

    云种眼中亦是悲喜交集,一时不知该喊她花卿,还是喊她驸马,哽咽道:“久别了!”实际他更想的,并没有表达出来,因为情绪上实在是太过于激动。她的死而复生?,对殿下,对所有人,都不啻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而他们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期待将未尽之言寄托给来日方长。

    回到屋子里?时,岑杙还在美滋滋的回味,“想不到暮家兄妹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李靖梣闻言揪了她耳朵一下,她马上又蹭过来,锁住她的腰身,“当然,你对我更加情?深义重。”李靖梣这才象征性地给了个好脸。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故事?呢,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别急,我的故事?很长,要回到宫里?慢慢讲!”

    回去的路上,岑杙总觉得对面的三人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事?瞒着她。尤其是李靖梣,总是隔段时间就下车一会儿,好像心绞痛发作一样,捂着心口不让她跟着。岑杙又是担心又是焦急,担心她的身体也和李靖樨一样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看云栽的表情又不像是如此,她总是很轻描淡写地一句:“驸马是被关太久了,变得疑神疑鬼了吧?”久而久之她也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患得患失了。

    但她毕竟是李靖梣的枕边人,别人或许察觉不出这其中的异样,她却是最清楚的。好几次她们在马车上,驿馆中,忘情?相吻,都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偏在最关键处停下来。当然她也不是执着于这个,只是通过这?件事,她觉得李靖梣身上发生?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变化,虽然在平常的时候她还是像从前那样亲近她依恋她,有时候能在她身上挂半天也不肯下来。但是沧海桑田,她也有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那种感觉,就像她在外面养了一个神秘的情?人一样。

    更可怕的是云栽,最后几天她吃着饭都能笑喷出来,在对面驸马国尉瞠目结舌的关注中,端着碗回自己房间去吃。这?让原本就有所怀疑的岑杙愈发没有安全感。倒是李靖梣自始至终都毫无波动,依然自己吃自己的,间或往她的碗里?夹个菜,也不去过问下自己的侍女是不是中了邪,或是染上了某种莫名发笑的神经病。

    终于,在微服回到皇宫时,女皇陛下把她留在弗居殿,自己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

    那时已是三月中旬,气候温暖适宜,阳光在阔别已久的金瓦红墙上,反射着鱼鳞似的明灭金光。

    她的爱人怀抱着一个裹着金斗篷的婴孩从阳光中朝她走了过来。婴孩粉红的手指在阳光下挥舞着,金斗篷的帽子被她不安分?的动作拱了下来,露出了高高耸出一个虎头帽的脑袋。

    粉红的脸颊随着李靖梣姿势的调整,正面对着了她,

    “清浊,你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