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绯鲤黛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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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绪收之不及,终究是落了下?来,溅入褥中,李靖梣刚欲拂拭,眼前却多出?一?方手帕。

    “……你不是走了吗?”

    “我不放心你啊。”岑杙为了让目光与她平视,便弓起了腰,笑容温和而?有力,似乎一?瞬间就扫荡了整个大殿的阴霾。举着手帕替她掩着眼眶的红。

    李靖梣眼睛清凉了,耳朵却又烧红了,便偏开脸,似乎很是难为情?。岑杙自?然而?然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前啄了她的凉唇一?下?,把她的难为情?转化为更难为情?。李靖梣恼羞地瞪了她一?眼,那股不自?在?反倒是没了。

    “清浊呢?”

    “被?奶娘抱走了。”

    “那你都听到了?”

    岑杙摊摊手,“听到了两分,猜到了五分。但还有三分,却怎么也猜不出?。”?完眨眨眼,笑容里有所期待。

    “……”

    意料之中的,李靖梣再次沦陷于她的无辜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事已至此,她们的命运早已不可分割。何况她陷得?那么深,本就有知情?的权利。只是,这?场涉及到国仇和家恨的隐秘脉络实?在?太长,一?时不知该从何?起了。

    “不急,反正现在?春光正好,有大把时间。”

    岑杙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引她到了院子里来,就在?这?暖阳下?设了两把并列挨着的藤椅,躺下?来,摆出?了久谈的架势。不急不躁地等着对方找到那把开启心门的钥匙。而?她也不闲着,将?胳膊往耳边一?枕,侧了个修长软糯的身子,就在?她整理思?绪时,先眯着眼睛饱偿起美色来。

    因为有了阳光的照拂,那段不可告人的隐秘似乎也褪掉了陈旧的腐气,可以拿出?来晒一?晒了。

    李靖梣吐了一?口浊气,开始缓缓道出?。

    岑杙听得?渐入了神,至此方明白,为什么同属一?母同胞的姐妹,待遇会如此不同?为什么在?卫阳城那一?晚,李靖梣会那般痛苦?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竟然是仇人的女儿,两人之间隔着杀母、杀兄的血海深仇,换谁心里都会接受不了吧。

    “听起来匪夷所思?是不是?”李靖梣瞧她怔住了,便问。

    岑杙忙摇头,不知不觉坐端正了,“那倒没有。那件‘商人猎户杀妻灭子’案,我其实?早有耳闻。如果我早能想到这?一?点,兴许就能早一?点察觉你的苦。这?些年你独自?面对了这?许多,我却不能为你分忧,还时常气你。实?在?……”她尽力调整着合适的语言,却发现这?件事本身不是消灭语言的漏洞就能弥补的。

    李靖梣看出?她的不安,捧着她的脸道:“你不用对我有任何歉疚之意,即便你能早些察觉,也不能代我承受这?些痛苦。何况这?样?隐秘的事情?,你哪里能想到?就连我母后这?样?的枕边人,也是最后几年,才觉察出?父皇的不同。”

    岑杙心情?复杂地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觉眼前的女子,比她认为的还要珍重。

    听到一?阵沙沙声,原来是李靖梣膝上的卷轴失了掌控,往下?掉落。岑杙眼疾手快,抢在?画轴坠地前,一?把捞住,重又放回她的膝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画,似乎想从上面捞出?更多的宝藏。

    李靖梣的注意力又回到画上,接过道:“这?幅画是我母后五月份所做。母后是八月份回的京,因为当时我不慎落水,幸而?被?朱家姐姐所救,醒来时便一?直心神不宁,哭嚷着要见父皇。母后心疼我,加之思?念京中的父皇和哥哥,便带着我回了京城。当时舅母也陪同前往。”

    岑杙道出?她心中的困惑:“这?么?,你母后回京时已经怀孕四个月?那怎么会……?”关于先皇后的故事,她想问又不太敢问,生怕触到李靖梣的逆鳞。

    李靖梣眼波倒是平静,“有些事我也只能靠一?半事实?一?半推测,我听舅母?,母后在?渔阳县养胎之时,朝野内外?纷争不断,母后因为忧心父皇和哥哥,整日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所以这?一?胎一?直都不怎么显怀。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这?件事才被?隐瞒了过去。”

    岑杙恍悟,“原来是这?样?。”

    “后来我又问过眉姨和凉月,就连他们也不知情?。不过倒也并非母后刻意隐瞒,那个时候他们受母后所托,在?京中寸步不离地照顾哥哥。母后回京时,他们恰好又护着哥哥北上,替父皇慰问灾民,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时,黛鲸已经快要出?生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段时间父皇的病总是时好时坏。他当时做得?许多决策,也是朝令夕改,自?相?矛盾,甚至连字迹都大不一?样?。我想邪魔就是在?那段时间频繁出?没,侵占了父皇的身体,导致父皇精神大乱。”

    岑杙愕然,猛然想到,那段时间正是她父亲与涂家周旋之时。先帝的犹豫不决和政策反复,某些方面就是将?一?切推向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君王朝令夕改,臣子必然举止失措,行事失去准绳,酿成悲剧是必然的。她叹了口气,原来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母后怎么会想到,同一?个皮囊下?会寄居着两个不同的灵魂?父皇的性情?大变,让母后很是受伤。那段时间,她留下?的手书,大多隐忍而?哀伤。后来她去栖霞山养胎,大约也是因为不堪其扰。我印象中父皇和母后的离心也是在?那段时间开始的。”

    岑杙点了点头,“难怪。”夫妻一?旦离心,什么样?的隔阂都有可能产生。

    李靖梣忽然讽刺道:“而?且我了解那邪魔的心思?。如果他回头翻看当时的起居注,很容易会发现只有自?己的记录。加上黛鲸又碰巧晚生,月份对得?上,被?他误会是自?己的孩子,也就理所当然了。”

    岑杙对她这?个解释稍微持了点保留意见,但又不敢?出?来。

    “可惜邪魔终究是邪魔,他不知道‘棹歌’是父皇和母后留给黛鲸的字,竟然在?黛鲸两岁的时候,把‘棹’字赐给了敦王。所以,自?那以后母后就彻底识破了他。”

    岑杙一?愣,猛然想到,敦王的名字就叫李靖棹。敦王是在?先皇后去世前半年出?生的,也许他的出?生正是压垮先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靖梣的心情?是混合着愤慨和鄙夷的:“我在?一?次宴会上听文贵妃?过,敦王的名字是裴妃分娩前,无意间在?父皇案上看到了这?个未写完的棹字,觉得?好,就问父皇要的。我想这?邪魔自?己也未必明白为什么会写这?个棹字,所以轻而?易举地赏赐给了那个女人。自?此以后,母后在?所有场合再也没有提过棹歌。那邪魔,不配拥有母后的美好回忆,更不配拥有黛鲸!黛鲸是父皇和母后的爱情?结晶,她是那样?鲜活、灿烂、光明,和那阴暗的邪魔有天渊之别。”

    她的唇际飘出?一?抹淡漠的冷意和凉薄,旬又转为平静,“只是他的那些子嗣倒也无辜,无端被?注入了不该有的野心,如果是上天非要借黛鲸之手清理门户,也算是他的报应。我是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同情?和负疚的。”

    岑杙晓得?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巴不得?那些人眼不见为净,这?些年又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们。权利的争夺固然有不近人情?的一?面,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骨肉相?残。当然,利欲熏心的人除外?。

    “当年母后为了保护我们兄妹三个,不得?不与那邪魔委屈周旋。我还记得?,母后临终前,让我和哥哥拉着黛鲸的手,对天盟誓?:‘玉鲲、绯鲤、黛鲸要永远在?一?起’,当时那邪魔就站在?我们身后阴森森地注视着我们。我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就觉得?毛骨悚然。

    母后为了保护我们,倾尽了她所有能倾尽的气力,她知道,如果邪魔一?直占据父皇的身体,我们兄妹三个早晚会成为他的腹中食。唯有被?他误会成自?己血脉的黛鲸才有可能救我们。所以母后的话是?给我们听的,也是?给那邪魔听的。她希望邪魔能念在?我们和黛鲸的兄妹之情?,能够宽宥我们。

    她让舅母家死守着这?个秘密,不许向任何人透露,甚至连我们兄妹也不可以。一?直到我追问之下?,舅母才向我交代出?这?件事的来龙始末。舅母?虽然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听到母后?,若此事泄露,我们兄妹三个可能一?个也活不成,便配合母后把渔阳县所有知情?者全部封了口。”

    “我承认,在?得?知黛鲸不是父皇血脉时,我心里恨死了他们。我恨不得?将?他们每一?个人挫骨扬灰,给我父兄,母后报仇!我恨不得?提剑冲上殿去,一?剑刺穿那老贼的脖颈!但是黛鲸何辜?即便我把她送去了最不想去的西南联姻,她也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爱她的,我这?么做一?定有我的苦衷……”

    在?她?出?自?己残忍卑鄙自?私等语之前,岑杙先一?步道:“过来。”没有得?到回应,她便离开自?己的藤椅,挤进了李靖梣那张藤椅所余不多的缝隙里,凭借自?身的纤细愣是给自?己争到了一?席之地。

    “……”

    藤椅虽然很大,但两个人并坐,多少有些拥挤。加上李靖梣被?骤然断,显然有些不高兴,“你做什么?”

    岑杙根本没算和她并坐,等撤去李靖梣身上的画轴障碍后,便毫不迟疑地覆了上来,蛮不讲理道:“不许?自?己不好。”

    李靖梣扭头避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我本来就不好。”

    “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在?黛鲸心里也是,在?清浊心里也是,在?臣民心里更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犯下?错误,在?我看来,你们姐妹两个,都是方法用过了头,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在?乎对方。闹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双方都有责任,都该各五十大板。我现在?特想看看李靖樨醒来的表情?,闹了这?么大乌龙,你?尴不尴尬吧!啊?尴不尴尬?我都想替你们的父皇母后教?训你们。”

    “……”

    李靖梣扭回脸来,看她一?脸灿笑,特别来气,“你下?去。”

    “不下?,”反而?抱得?更紧了,撑起脸来,和她平视,目中有深情?的东西在?流动,笃定地?:“相?信我,如果你们的母后在?天有灵,一?定会希望她的绯鲤和黛鲸能够和好,成为彼此最坚强的倚靠,就像当初承诺过的那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李靖梣定定地瞅着她,那些原本想掩藏的东西,此刻全都崩断,情?绪一?个不剩,全都涌了出?来,埋进岑杙怀里痛哭不止,“这?些年我都干了什么?为了一?个邪魔,我伤害了自?己唯一?的妹妹!”

    岑杙安静地搂着她,任她将?憋在?心中多年的懊悔、委屈、伤心,不顾形象,不计后果地倾倒出?来。自?己心中的酸涩也感同身受,痛了个畅快淋漓。

    发泄之后,她的位置也从上面换到了下?面,安静地搂着怀中已然脱力的人。

    “你觉得?她会醒来吗?”

    “当然。”

    “为什么?”

    “嗯——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要经历一?段世间的黑暗,才能迎来自?己的棹歌。她现在?就在?黑暗中,但她本身就是棹歌。”

    虽然这?话毫无逻辑,但女皇还是充满希望地笑了。

    “话?回来,你母亲的那幅画为什么那么巧,正好有你们几个人的名字?凉月如眉也就罢了,为什么越中、镜中、兰溪也在?里头?”

    “越中、镜中、兰溪是当年和朱姐姐一?起跳水救我的人,母后感激他们,给他们赐了名字,后来越中、兰溪就一?起入了东宫效力,而?镜中其实?是越中的弟弟,比他们晚几年入的宫。”

    “原来是这?样?啊!”

    “嗯,我记得?你很久之前曾问过,为什么云栽、云种的名字会叫暮云栽,暮云种?”

    岑杙迅速想起,那是在?桃花庄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对啊?为什么?”

    “因为我哥哥名植,植,就是栽种的意思?。当初我遇到他们的时候,是在?傍晚薄暮之时,我怕哥哥不让我收留他们,就给他们取名栽种。以暮为姓,以云为伴,希望哥哥能把他们留在?东宫。”

    岑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的年纪,还挺有想法的么?知道这?样?留人。”

    李靖梣突然双目晶然雪亮地望着岑杙:“其实?,你也在?画中。‘兰溪三月桃花雨’,有个花字,不就是花卿么。”

    熟料,岑杙一?点不配合,哂笑着摇摇头,“欸,牵强了,牵强了,就算是花,我也是梨花,不是桃花,这?种热闹我就不参与了。”

    李靖梣怒而?变色,愤而?推开她,拿着画就跺脚进了殿里,还留下?一?句,“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这?……这?从何?起啊?我跟你?,咱们孩子都有了,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曲解我意。”

    没听见回应,岑杙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舒服地躺在?藤椅上,心情?大好地晒起太阳来。

    两年后,女皇微服私访途中,接到京城叛变的消息,担心十二年前那一?幕中枢失陷的悲剧再度上演,当即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往回赶。疾驰三天三夜,到达皇城时,却发现百姓秩序井然,不见任何异常。

    来接驾的文武百官在?华凤门前列队,有惊无险地恭迎陛下?还朝,云种着铁甲钢盔走在?最前面,刚要向她报告叛乱平定的喜讯。

    这?时,一?只黑色的风筝从城楼最高处突然升空,像挣脱了线似的,越过重叠的殿宇,明灭的金光,往天蓝色的穹池中震翼而?去。

    “黛鲸!”

    *

    作者有话要:

    啊,改了这么久,终于把能想到的都改完了,想不到的以后再罢。凡是(大修)的地方,都有重要的情节补充。或者是调整了事件的顺序。不忍分别的伙伴请继续收看《损皇一家》,想尝鲜的伙伴请看《狡凤压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