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37只反派
天下英豪尽数纷拥奇林山庄而来, 沐君侯也快马加鞭入蜀, 去往奇林山庄。
深处风暴中心的奇林山庄却仍旧闭门不出。
奇林山庄虽然是麒麟城的百年望族, 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的豪门世家。但是, 许是因为人丁不兴, 从上一代老庄主时候起,山庄的作风就开始变得淡泊低调起来。
这一次,林家不愿见客, 就像闭紧的蚌壳。其他人不管是碍于奇林山庄的江湖名望,还是死人谷林幽篁那个名字,都不敢硬来。
毕竟,这才是落花谷和烈焰庄灭门惨案发生的第一天,许多人还在观望和赶来的路上。局面暂且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平衡。
奇林山庄可以不动, 然而死人谷的清算行动, 却不会因为江湖的平静,而有半分的停滞。
就在当天黄昏时分。
蜀中境内,一位退隐武林的儒侠大贤, 他的府邸门口,被贴上了死人谷的黄纸告示。
这位贤者退隐江湖不过五载,当年行走江湖时候,广结善缘, 朋友众多,便是归隐之后, 门前也热闹非常,时时有天南海北的朋友来拜访。
可是, 谁也不知道,那告示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又是谁贴上去的。
只知道,准备关上大门的老管家,发现手指的触感不对,揉揉眼睛,发现门上本该贴着镇宅门神的地方,换成了写满朱砂的黄表。
这管事是识字的,稍微一看,顿时惨叫着,跌跌撞撞往庄内报信去了。
死人谷的黄纸上,写着和传言中被灭门的烈焰庄门上,如出一辙的告示。
上书,十八年前,腊月初七,圣书庄庄主邱成秀,用一双儿女,换取落花谷炼制一对阴阳判官笔。此后十年,为落花谷暗中做事,私贩铁器无数。
“一派胡言”邱庄主铁青着脸,儒雅的须发都要因怒气飘起,“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一向淡泊名利,身边只有一个糟糠老妻,唯一的麟儿也已经三十岁了。十八年前,他都二十岁成家立业了,老夫哪里来的一双儿女送给落花谷”
邱成秀的儿子虽没有老子的名号响亮,却是个有名的孝子。
他毫无惧色地“父亲莫急,死人谷倒行逆施,随意加诸恶名于贤德。在场的英雄,可不会任他颠倒黑白。今夜,他们敢来,我们就叫他有去无回正好为武林除了这一恶”
满座之人,不管心里如何想,皆慷慨激昂“对,庄主放心,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这死人谷主林幽篁和那第一美人林幽篁,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好传令,庄内戒严。”
当夜,月明星稀,起风了,流云不断被风推着远行。
一弯玄月仿佛跳着扇舞的美人,左右穿行的云彩,就是美人忽隐忽现遮面的团扇。
扇子完完全全遮了那张动人的脸,脉脉几许,再悄悄开。
黑暗里,只听到热闹的圣书庄内,忽然一阵惨叫,接着是无数咒骂求饶的声音。
“邱成秀你竟敢”
有人急急跑到门口,开了一处侧门,却忽然静止不动。
围绕着圣书庄外,站着一圈穿着黑色斗篷,消无声息又面无表情的男人。
兜帽上面,歪歪斜斜,像落花像鲜血,拼凑着一个鲜红刺目的“死”字。
逃跑的人怔怔地望着这群不知是人是鬼的黑袍人,还来不及反应,忽然胸腹被一只柔软的判官笔洞穿。
沾了血的判官笔抽回,黑色的毛笔尖吸饱血,像娇艳欲开的黑色花骨朵。
那来不及逃跑的人还没有气绝,极力伸着手,却被抽走的判官笔一带,向后拖去。
那扇希望的大门,在他眼前,被门口冷漠无神的黑袍人关上了
月出东山,还未走到当中,圣书庄,灭
从头到尾,只见到一群不知何处而至的黑袍人,围了山庄一周,就走了。
只是走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儒雅老者。他双手执着阴阳判官笔,直挺挺地,面无表情地跟在那队黑袍人身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圣书庄灭门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太阳还没升起,就已经先一步传遍大江南北。
无数的茶楼酒肆,街巷屋檐,几乎整个江湖都亲眼所见似得,如临其境地谈论着。
“附近有人看到,是邱老爷子自己动的手,人都是他杀的连自己四五岁的孙女都没有放过。惨啊。”
“嘶可不是,听那满园的惨叫诅咒声,全都是冲着邱成秀一人去的。”
“当真是邱成秀”
“尸体都是阴阳判官笔所杀,无一例外一击必杀,你呢”
“邱成秀的武功怎么会这么高难道当真是那笔”
“死人谷所言,看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可惜了那庄内的亲朋故交,识人不清。”
“落花谷这般厉害,只是一把武器就能让人脱胎换骨,燕家自己为何却叫人灭了门”
“哼,夜路走多了,自然要撞见鬼。不过我看,这死人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嘘,心被听到。”
“我怕什么我又没有拿自己的骨肉至亲去铸造兵器,清算也算不到我头上。但这事,最多也是个人德行有亏,昭告天下,叫那些人身败名裂就是,哪里犯得着杀人满门”
“是啊,过了。他们杀的是自己的亲眷,又不是旁人,人家的家务事何至于灭了满门不过这回动手的是邱成秀自己,与死人谷没关系吧。”
“邱成秀杀了人,他却是跟死人谷的人走了,必是加入死人谷了。怎么没关系”
“嘿嘿。你们不知道吧,死人谷昨夜出来的都是拘魂使,邱成秀是被拘走了魂,这才手起刀落,见人就杀。昨夜他出门的样子,就像一具没魂的尸体。”
“嗬,死人谷真把自己当阎王爷了”
“可不是阎王,黄表纸一贴,了叫你几更死,绝不会叫你听到明天的鸡鸣。”
“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为了一把武器,造孽啊。”
“这哪是一把武器的事,是江湖啊。我孤家寡人无亲无眷,不然若有那通天的机会,不得也是要试试的。”
“可惜喽,世上可是没这点石成金的落花谷了。”
“没了落花谷不是来了个死人谷吗我就不信,他们当真大公无私,替天行道。”
邱成秀的确是被控制了,在林幽篁的黄表告示张贴后。
圣书庄的议事厅内,当着满座宾客的面,他那个声明不显的孝顺儿子,为他亲手递上一杯茶。
茶水里,放着林幽篁亲手倒进去的几滴暗褐色的液体。
日落以后,逢魔时刻,邱成秀就不再是邱成秀了,是林幽篁手里多出来的活死人。
那时候,林幽篁就坐在圣书庄外的圣书棋亭内,他对面坐的自然就是顾矜霄。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赏着天边汹涌而来的暮色。
林幽篁唇边含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轻轻吐出一个轻慢恶意的“杀”。
于是,庄内前一刻还和所有人谈笑风生,对死人谷即将到来的侵袭大义凛然的邱成秀,忽然两眼无声发起了呆。
呆了几息后,在旁边友人的关切下,猛地挥出了手中的判官笔
鲜血溅湿了那张依旧儒雅正气,却已经英雄迟暮的脸。
“杀。”双眼无声,面无表情的邱成秀,从肚子里发出一声沙哑呓语。
庄内,杀声四起。
庄外。
邱成秀的儿子,怀里紧紧抱着四五岁的女儿,僵硬的弯着身体,手指温柔的覆在孩子天真懵懂的眼前。
他站在林幽篁的面前,谦卑却坚定“谷主了,自首就可以网开一面。”
“不错。”林幽篁眼皮不抬,“所以你没死。”
男人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背更弯了几分,恭敬道“我检举了,想向谷主讨个恩情。”
林幽篁笑了,容貌得艳丽,却让那笑显得如锋芒加身,他懒懒地“怎么,你想用这可爱的姑娘换点什么吗”
男人白了脸,神情一瞬警惕,却再无之前的谦卑畏惧。
“他若要铸刀,有近水楼台不去用,哪里用等你来。”顾矜霄轻声。
男人丝毫不敢放松“我什么也不铸,我想带着女儿退出江湖,想请谷主成全。”
林幽篁冷漠的声音略显不耐“我拦着你了吗”
男人脸色瞬间灰白难看,嗫喏着不出话。
顾矜霄尾音极轻的声音,平静地“既然不铸刀,就带着孩子走吧。只要你不被认出来,江湖上都会知道,邱家满门今夜之后无一活口。你跟你女儿这两条命,算在我头上。”
男人眼神不敢置信的颤了颤,随后,怕夜长梦多,立刻躬身一礼,趁着夜色逃走了。
那一身红衣和一身青白服饰的两人,他本来更害怕那一身青白色书生一样的男人。对方那种眉眼不抬,目中无物的矜贵沉静,仿佛不是此间之人。视生死如朝露蜉蝣的平静,让人难以生出抗拒。
相比起来,那喜怒形于神情的红衣人,反而更好相与。没想到,却是这个人成全了他。
十八年前,父亲抛妻弃子,迷恋一个青楼娇客,痴情入骨几乎不要性命。两人更是为他添了一对双生弟弟妹妹。
谁知道不过几年,父亲走火入魔一样空手回来了。整日里酗酒恸哭,醉后必称对不起。
直到次月的月圆之夜,一队自称来自落花谷的人,送来一对阴阳判官笔。
从那以后,父亲有如神助,短短一年内就声名鹊起,大器晚成。
母亲操劳早逝,一直叫他记得孝顺父亲,不要记恨。为了母亲,他木着脸照做了。
可他一直记得,父亲一次醉酒后,出的隐秘。
那个青楼娇客是自杀的,因为邱成秀,与落花谷的交易,他想送走那对孩子。邱成秀,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是他爱慕的女人只这一个。
实际上,邱成秀是骗她的。他希望演一场戏,骗过落花谷的人,让他们带走这个女人。
在邱成秀的心里,子嗣当然比女人重要。哪怕是再爱入骨髓的女人,成名后总是有的。
可是,那个傻女人当真了。她以为她死了就能保住孩子,果断自杀了。
然而,讽刺的是,落花谷来了后,要活着的。既然女人死了,那就两个孩子吧。
邱成秀到头来还是机关算尽一场空,他也老大不了,这才想起自己老家还有个儿子。
他为什么会对林幽篁揭发检举父亲为什么选择亲手送父亲上路这都是邱成秀逼的。
邱成秀自己尝到了落花谷的好处,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走一样的路。
在他成亲生子,好不容易在母亲逝世后,又能过上一家三口幸福平淡的生活后,逼他出卖妻子。
逼得他只能想尽办法疏离冷待妻子,然后让人带走她,伪装出私奔遭遇意外。
然而,就这样,邱成秀还是不放过他,又起了他女儿的主意。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
林幽篁为面前的人斟了一盏酒,桃花眼横他一眼,懒洋洋地笑道“这是做什么”
顾矜霄接过酒盏,唇边淡淡一笑“今夜过后,如果邱家还有活人存在,一定会有人去找他。不论是为了邱家的武器,还是为了对付你我。甚至他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林幽篁嗤笑“出卖自己父亲的人,贪生怕死的人罢了。你倒是好心。”
顾矜霄垂眸看着清澈的酒盏,并不饮“他的手遮着那姑娘的眼睛,是个好父亲。”
“是吗那的确不错。”
顾矜霄端起酒盏,慢慢喝下,酒水濡湿淡色的薄唇“他投诚了,总不能杀他。但会留活口的死人谷,哪怕只是一个幼儿的命,对整个江湖的威慑都会大折扣。所以,算在我身上吧。”
林幽篁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顾矜霄是一个复杂深意的人,不像他是个纯粹的恶人。这个人,若是先一步遇见的是鹤酒卿,恐怕未必会沾染今日这番颜色。
但是,这样的人,越是染黑,才越有趣,不是吗
“幸好,先遇见你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