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42只反派
跟林幽篁在一起的日常, 向来都很刺激。
不是到处开红去杀人, 就是这种越级挑战成名已久的高手。
然后, 伴随着江湖上琴魔凶名赫赫的传, 和紧随其后的骂声震天, 顾莫问的战阶一路朝着极道魔尊越级进阶。
死人谷倾巢而出,并没有什么守卫。
林幽篁皱了皱眉“茯神和那个方士知道路线,我可不想被人端了老巢。”
顾矜霄表示无妨。
他亲手在整个山谷之外布置了一道阵法结界, 一般人就算知道路也走不进来。若是方士闯进去了,顾矜霄就会察觉到,千里回援。
而且,顾矜霄“鹤酒卿不会多管你的闲事。”
林幽篁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那顾兄管不管我的闲事”
一个阵营的队友, 自然是要管的。
他们先去挑的, 是蜀地一个不出名的佛寺。
顾矜霄问“怎么,和尚也用血祭的武器是禅杖吗”
“不是。”林幽篁懒洋洋道,“我们要拜访的这位, 是佛寺门口驿站的车夫。”
车夫有一个很不像车夫的名字,叫妙观山。
江湖上很多人未必知道这佛寺烧的哪柱香,却一定不会不清楚,佛寺门口迎来送往善男信女的车夫, 妙观山。
“妙观山成名在七年前,有一日, 不知怎的两伙绿林在这佛寺门口狭路相逢了,谁知道他们本来是要干什么的, 总之起来了。死伤遍地,两方都杀红了眼,有些不知情的平民路人也被波及误杀。”
林幽篁和顾矜霄依旧乘坐着那个,仿佛加长放大,四面开窗的棺材似得黑色轿辇。
这次没有活死人抬轿,顾矜霄在轿辇四壁画个了音符,无声念了几句,随后琴弦轻轻一拨,这轿辇就自己离地飞走了。
林幽篁见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放松惬意地侧卧在这轿辇内,愉快慵懒地笑着半阖了眼,懒洋洋地给顾矜霄讲妙观山的江湖传闻。
“这时候,一个赶着辆粗陋普通马车的车夫,从山脚下上来了。那两伙绿林头领汇聚,各自领着上百好手,正剑拔弩张谈判。见这车夫不长眼,随手就要杀了。结果是,两方绿林势力在那个下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山下的总舵也被一个平平无奇的车夫挑了。”
顾矜霄坐着,在平稳前进的轿辇内,独自摆弄着一副棋局。
听了林幽篁的话,他轻声“听上去是个有侠义心的人。”
林幽篁躺着,纵使顾矜霄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声音也听出一股邪气愉悦“啊,这顾兄就错了。恶人还需恶人磨,能这么快解决这两方黑道毒瘤,当然是因为魔高一丈,这车夫不是车夫前,乃是来头比他们还大的绿林道上一把手。只不过,听被一个出家人给感化了,这才金盆洗手。谁知道会在一个的无名山寺门口当车夫”
妙观山一人挑了两寨,从前绿林的人自然会找来,可他一概不认,只自称是妙观山。
非是没有仇敌,不过源源不断来寻仇挑战的人,都败北了。下山后,更是都众口一词,那车夫就是妙观山,根本不是什么绿林客。
顾矜霄忽然笑了笑“他和落花谷做了什么交易,血祭了谁”
林幽篁摇头“不知道。落花谷的账册上,只写了妙观山的名字,武器一栏是空的。所以,我才要亲自来。”
黑色的轿辇,四面垂拢的黑纱遮掩,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封闭的巨型棺材,凭空从百丈悬崖河流之上飞来,端端正正落在那驿站不远的山岩上。
依山盘绕的山径上,尽头只这一座无名庙。
是驿站,也不过是个可以拴马遮雨的破旧木棚。
这几日香火不旺,那车夫的车停在路边,他只身斜倚着车辕,目光望向的却是佛寺内。
神情木然,像是看透一切,聆听着那寺院若有若无的经声木鱼,神游天外。
顾矜霄和林幽篁相继走出轿辇,妙观山也没有看上一眼。
林幽篁走上前,非常优雅有涵养地拱手做了一礼,不过有几分真意就难了“晚辈林幽篁。”
他微笑轻慢地,仿佛不是见礼自我介绍,而是这个名字一出,对方就该知道一切了。
“死人谷。”妙观山淡淡地念了一句,并无任何意外,“我也在想,差不多该来了。”
妙观山的五官生得硬朗大气,沉默得如同风雨侵蚀过的北方山岩。林幽篁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刚走出绮罗软帐的轻纵贵公子。
林幽篁毫不在意,眉目微扬,总是几分愉悦地样子“前辈既已知晓吾等来意,那我们就速战速决了。您是自己交出那血祭兵器,还是你我做过一场先”
妙观山毫无愠色,也没有多少认真,平平地“你不是我的对手。”
林幽篁越发笑得愉快“这个啊,总要过才知道。我跟前辈不一样,前辈不杀人,我就相反,只杀不赢。更何况,”他眼尾微转,示意顾矜霄,“我还有一个同伴。”
顾矜霄就听到,林幽篁懒洋洋地笑“就请顾兄替我压阵,若是我武功不济咱们未尽的事业,顾兄可要替我达成啊。”
什么事业灭人满门的事业吗
“我会的。”顾矜霄淡淡道,应了他的满口胡言。
妙观山的目光移向林幽篁身后的顾矜霄,眼神微微一变,许久都没有移开。
林幽篁想到昨天那两兄妹,着着莫名其妙都冲着顾莫问去,不由心里微微一凛。他眼神锐利,挪了挪脚步,挡住妙观山的视线。
“你的对手是我,还是专心一点的好。”林幽篁的语气已经有些冷了。
妙观山忽然笑了“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从前也有人,像你方才对友人那样,对我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就成了妙观山”顾矜霄轻声,“你身上没有兵刃,和落花谷做交易的,真的是你吗”
林幽篁听了,顿时微微眯了眯眼。
妙观山沉默几息“不是什么兵器。死人谷占了落花谷,应该知道燕家除了锻冶兵器,还有一个能力,就是把将死之人,留存一口气,让他们永远像生前一样活着。”
那的连名字也没有的山寺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青年和尚。
他眉目疏淡,肤色和唇色都很淡,像是久不见阳光,略微有些缺水。
那和尚拎着一个食盒,似是看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情景,不紧不慢走到妙观山面前。
他不话,也不看任何人,动作略微有些僵硬缓慢,却又莫名的熟练,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到破旧木棚里,那张仿佛随便拼凑出的矮桌上。
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一碗黑乎乎的酱,还有一碗粟米饭。
妙观山呆愣愣地看着那和尚,喉咙微微哽了一下。
他每日都见这个人,有十二年了,日日都是这样,开寺门,给他送一份食盒,然后坐到对面,看他吃完,再默默收拾了回去。
不会再看他一眼,也不会一句话。
不,会的,他若是叫哥哥,那个人就会沙哑地一句“山,你要乖。”
他们两个年纪,也差了十几年,他本来都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自那个活尸一样的青年和尚出来,妙观山的眼里就再没有任何人了,亦步亦趋跟着,把自己塞到那狭的木棚草垛里,酱拌了饭,一口青菜一口豆腐的吃着。
他吃的时候,那活尸青年和尚就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目光穿过对面望着虚空。
他看着一点也不像死人,反而像不在红尘的得道之人,只遗留了皮囊在这人世修行。
妙观山只吃了两口,忽然就吃不下了。
他转头望着神情沉静的顾矜霄,神情木然“时候家里穷,若是能吃上这样一顿饭,就像过年吃肉一样。后来我们走散了,我入了山寨,顿顿有肉有酒。早就不稀罕这一口了。哪成想,山贼的兄弟当了和尚”
妙观山笑了下“他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时候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豆腐配上酱拌饭,真的好吃,比肉好吃没成想,造的孽多了,是有报应的。来得很快。”
顾矜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妙观山笑着,眼睛里有水意“你看人的眼神,跟我哥哥以前很像。他那时候病得很重,我真怕他死,想了很多法子,做了很多混账事,他就这么看着我我真害怕,跟他犟威胁他,要是他死了,再没人管我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以为他会带我一起走。他跟我得最后一句话是,不会留我一个人。”
他的哥哥,显然到做到了。把自己变成一个不死不灭的活尸,永远陪着他。
“山,你要乖。”那青年和尚低哑的声音重复。
妙观山没有回头,咧着嘴,眼泪还是滚出来“我十三岁上山的时候,老大问我,怕不怕报应我笑,问他饿死快还是报应死快我不知道,是报在他身上。我要是知道他变成这样后,我一面想死,一面怕我死了,他怎么办我得为他攒点阴德。”
所以他们留在这个寺庙,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妙观山做一个车夫,护送沿路来往的平民百姓。
绿林两个寨子作恶,要瓜分这里的地盘。他就单枪匹马,把他们都挑了。
他没有伤过一个上山挑衅寻仇的人,有时候甚至希望,那些人能杀了他。
可是他们最后都罢手了。
林幽篁冷眼旁观地听着,声音淡漠“走吧,他确实没有血祭之物。”
妙观山很久没有跟人过心里话了,而这样的事,他也不可能再对第二个人提起。
望着林幽篁转身离去的背影,妙观山的脸慢慢恢复木然“林谷主,你怕报应吗”
林幽篁嗤笑一声,回头,目光愉悦又邪气“信,当然信。所以你看,我杀了这么多人,也没有报应来制止我。是不是明,有报应也是他们先报我所为,皆天意”
他完那番狂妄放肆、寒意凛然的话,头也不回,淡淡自语“怕报应,当什么恶人”
这世间,从来只有人报,没有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