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44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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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 不, 是黑色的轿辇一直飞, 走得是直线, 径直穿过荒野水域上空, 速度平稳又很快。

    偶尔有人抬头远望看见了,也只以为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两个人一路弈棋,饮酒, 闲聊,任由这轿辇在方士符咒的驱使下,向着林幽篁所示的地方飞去。

    顾矜霄随手抚一段琴音,林幽篁一面饮酒一面细听。

    酒喝得不多,林幽篁的眼波却像掬了一捧清酒, 他笑“都听音识人, 听了顾兄这么多曲琴音,我却到现在都猜不准,顾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极简单复杂之人。”顾矜霄平静地抬眼看他, 手中弦音不断,“跟你一样。”

    林幽篁起初见顾莫问第一面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觉得的,这个男人眼里仿佛与生俱来的黑暗, 在告诉他,他们是同类。

    认识久了, 他却不能肯定了。

    林幽篁笑容难得无害,呢喃一般低语“我要你来我身边, 你就来了。可是,顾兄是要什么呢”

    “你觉得我要什么”顾矜霄尾音极轻的声音,带上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死气和杀意,如影随形,漫无边际。以为,你会喜欢跟我一起,享受摧毁那些碍眼东西的愉快。但,那是以前。”

    林幽篁闭上眼睛,似是这样就能更贴近琴音描述的心境。

    “现在呢”

    琴音飘渺空灵,似邪似仙,悠远漫长又忽而耳语轻诉。纵使有血腥杀戮,也只是若隐若现的泥土下的骨屑。

    林幽篁唇边笑意渐生“顾兄的眼里,生和死好像都是一样的,这想法很令人着迷,对某些人来也很可怕。有时候我觉得,救人或是杀人,在顾兄眼里或许毫无分别。”

    顾矜霄垂眸看着指间的弦动,轻轻地“一个人若是阴间呆久了,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有时也会分不清正反两面,谁是镜谁是影。人人皆知人死为鬼,却不知,对有些鬼而言,转世轮回抹消一切记忆,更像是彻底杀死他。”

    他薄唇的线条很好看,有些不符合气质的秀美,一点弧度就温柔“佛法,人生如梦幻泡影。你,既是虚假,死亡就是把他们从人世的幻境里叫醒。这是恶还是善已经醒来的人,将他强行拖回梦里复生,想起的记忆再次抹消。他是谢我,还是恨”

    林幽篁的眼睛缓缓睁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眨不眨,像是看进漫不见底的深流。

    顾矜霄轻笑一声,叹息一般“古时先贤把方士另行别类,以为异邪,其实并没有错。因为我们只有一半踏足人间,而非全然站在活人的立场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的地方到了。”

    那琴音不知何时停了,连同悄然落地的轿辇。

    与世隔绝的山野深林里,种满了高大的乔木,此刻满树深红的木棉花正边开边落。

    这棺材似的轿辇,就悄然出现,在这片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红,和山林绵密的绿草间。

    黑色的纱幔自然的分开,轿辇里走出来两个人。

    青白色衣服的男人,通身的清俊尊贵,似钟鸣鼎食之家才养得出来这贵气沉静。

    红衣的男人,微抬着下巴,既风度翩翩得优雅,又轻狂肆意得桀骜。

    纵使容颜艳丽,桃花眼似有若无舀一湾笑意,也难以忽略那惑人色相之下,骨子里透出的锋芒冷漠。

    “这么大片的木棉花,也就只有这里能赏到了。”林幽篁望着那生着青苔的石阶山道,“顾兄可有兴致,与我一道在这山林走走。山上的风景更佳。”

    “好。”

    两个人并肩拾阶而上,身后那黑色的轿辇,自发的浮空,远远地飘在这大片的木棉林上空。

    山间的风很大,纵是这绵延不绝的林木,也难以阻挡风势。

    枝上茂密的木棉花,便雨也似得,大朵大朵的飘落了。深深浅浅的红,绿荫遮蔽下的昏暗山林里,仿佛浓墨重彩的画卷。

    山风也吹起他们的衣摆和长发。

    林幽篁微微眯着眼睛,心情很好的笑了。

    “你看,真的很美。”

    就像上次在落花谷谷口,巨大山桃花树上一样,他总是偏爱这种狂风骤雨中,盛极高大的花树,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凋零逝去的景象。

    这次不止是一棵,而是铺天盖地,整个世界皆是如此。

    “的确很美。”顾矜霄的眸光也专注地看着,“一半凌厉毁灭,一半向死而生。”

    林幽篁闭眼,微微仰着头,眉宇愉悦至极,如入仙境。唇角的笑意,仿佛对着情人一般,近乎沉醉的甜蜜“这种感觉,就像身处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不断的杀,不断的死,此时应该配上一曲七杀之舞。不知道,白骨夫人可愿一舞”

    “白骨夫人是谁”美景虽美,顾矜霄的神情却还是沉静无波。

    “就是我跟顾兄提起的,那对美人儿之一。如此美景,却无人踏足。自然是因为,此处已经有了两位极为不好客的主人。”

    那木棉花海里,一只涂着蔻丹的柔美的手,握紧了一只骨架不大,比一般男人好看,但一眼看去还是属于男人的手。

    花树下,山阶上的两个人还在对话。

    “一位是白骨夫人,那另一位是谁”青白衣服,儒门贵公子一样的青年,淡淡地问。

    那虽然带笑,声线却清凌冷漠的声音回他“另一位,叫鸦、美、人。乌鸦的鸦。”

    鸦美人三个字一出来,那木棉花海里的隐隐露出的两只手,又是一阵纠缠。

    那只骨架偏的男人的手,似是生怒,紧紧攥起,被涂着蔻丹的柔美的手整个握住,微微制止的晃了晃。被包裹住的手似乎想要挣脱,却又极力听话的忍住了。

    “白骨夫人和鸦美人,是一对姐妹吗”

    林幽篁轻笑一声,慵懒地睁开眼“不,这是一对姐弟。生得国色天香,仿佛双生的姐弟。只是,弟弟看着比姐姐几岁的样子。看来这相似只是意外。”

    乌鸦啼鸣,白骨蜕生。都代表着不祥的死气。

    “他们都是落花谷的客人”既是林幽篁要杀的人,看上去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当然。白骨夫人血祭夫君,鸦美人血祭情人。拿的是一对儿的分水峨眉刺。”

    一问一答间,这飒飒木棉花雨里,翩跹袅娜,走来一位穿着黑色华丽裙装的夫人。仿佛这木棉花林化身的精怪。

    那妇人云鬓高挽,只右侧垂下妩媚悠长的一簇秀发。那秀发长得,几乎垂过肩膀。

    她的肤色白皙细腻,看不出涂抹脂粉的痕迹。朱唇如火,黛眉纤长。眼尾微挑的杏眼,似怨有情。

    被她注视着的两个人,却还在继续他们的话题,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一般。

    顾矜霄轻声道“听上去,他们最重要的人是彼此。怎么血祭了别人”

    林幽篁意味深长地笑了“美人都很会骗人。何况,这还是一对美人儿。”

    “连落花谷都被骗过了”

    “是啊,燕双飞刚刚出谷办得第一件事,就是上了这个当。为了维持落花谷的神秘强大,不能对外直,于是有人对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私底下,以别的名义满江湖的通缉他们。”

    白骨夫人此刻已然走到他们身前,相距十来步的距离。

    她微微福了一礼,不卑不亢,隐隐还带着绝色美人所特有的骄傲。

    “公子想要赏舞,唤妾身一声便是,怎地起旧事来了妾身姐弟今日能安然无恙,在此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还要多谢公子的成全。别一支舞,纵是为公子沏茶暖被,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那声音缓缓道来,柔若无骨,无一丝媚意,却已然叫人酥了骨头。

    顾矜霄一听就明白了“看来对燕双飞出主意的那个人,是你。”

    林幽篁眨眨眼默认了。

    那夫人忽然掩袖一笑“公子方才那话确实对极了,美人都很会骗人,却有谁能美过武林第一美人林大姐”

    她美目轻眨,袖子横斜遮掩,只露出那双含情眉目“这位顾公子不知,落花谷的消息网何等的密不透风除非早有预谋,布置多年,就是为了骗一个人,等闲人谁能骗到落花谷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幕后的大人运筹帷幄。您呢,大姐”

    被叫做大姐,林幽篁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似笑非笑的慵懒,不语看着她表演。

    顾矜霄“你的意思是,你们姐弟血祭铸造分水峨眉刺,是林兄指使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杀他的未婚夫燕双飞。不过,是妾身见识短浅了,不识英雄,没想到,大姐的目标竟然不止燕双飞,而是他背后的整个落花谷。要我,多此一举。燕双飞对大姐痴情一片,恨不得摘下月亮给您。您只要嫁过去了,就是燕家的未来主母,整个落花谷不还都是您的”

    这白骨夫人,语气柔若无骨,言笑晏晏,出的话却都是不见血的针刺,字字往林幽篁的软肋上扎,仿佛怕激怒不了他似得。

    这外柔内刚,决绝狠厉的行事,若不是不想活了,一心找死,就是另有倚仗。

    然而,林幽篁却只是微微弯了桃花眼笑,颇为有趣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就和看着漫天挣扎毁灭的木棉花,一般无二。

    林幽篁不为所动,不置一词。

    白骨夫人却不能,她的喉咙隐隐有些干涩之意,微微吞咽了一下。

    面上却笑得越发柔,轻轻叹息一声“大姐曾过,妾身为您做成此事,就放妾身自由。再不扰。今日带着人来此处,当真只是要妾身作那什么七杀之舞吗而不是,鸟尽弓藏,过河拆桥”

    最后四个字,从笑容软柔的娇美红唇出,配合那盈盈如水的目光,不出的凄婉可怜,又端庄骄傲。

    她看着林幽篁,但林幽篁知道,她的目光里并没有自己,而是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努力对着旁边那个人。在这刹那,释放她所有的美丽魅力。

    就像,山间的花树,为唯一的过客盛放。

    林间狂风摧折中的木棉花,极尽所能的挣扎。

    她在引诱那个人,勾引那个人,不是为求生,是为了杀他林幽篁

    果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