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55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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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灵的仙鹤伸展着羽翅, 在青天云海中穿梭。

    它其实飞得并不很高, 也不很快。

    不过是蜿蜒复杂的山城地势, 花树和山峰, 不高的峰峦,轻易就邀来云雾山岚常驻。

    仙鹤的羽背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广袖, 俊美清雅, 目似有疾,眼前蒙着云纱。

    一个青衣云纹, 玉冠梅簪,俊美尊贵的面容, 凤眸闭阖,无神无心。

    鹤酒卿保持着这个坐姿已经很久了, 不敢稍微动一下。

    身侧的人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得如同身边有形无象的云雾。

    鹤酒卿的右手放在他的腰身上,虚虚的揽着, 最初是仓促将那个人从众人的围杀中带走,下意识的举动。现在,是怕他靠着自己不稳的护持。

    但其实, 这仙鹤飞得有多心平稳, 没有人比鹤酒卿更清楚了。

    可是,实在是太轻了。这分量并不足以让人安心相信, 这个人是全心全意倚靠着他。

    鹤酒卿见过顾相知失魂的状态, 知道那并不是全然的昏睡无知觉,身侧的人其实是有意识的。

    这就叫他更为紧张了些,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越这样想,连心跳都不对劲起来,然后是喉咙开始干涩。

    于此截然相反的,是身侧,再轻微不过的波澜,都清晰的捕捉到。

    比如那个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气息,类似某种木香、笔墨和植物露水的清气。几乎下意识就想到,这个人大约很喜欢在清破晓,沾了特制的笔墨,在符纸上勾勒天地灵韵入咒的情景。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被靠着的地方,一直虚虚拢着的手,一点也不觉得发麻疲累,反而像是它们本来就该在这个地方一样自然。

    这些奇怪,且不知因何而来的反应,叫他略微有些不适。蹙了蹙眉,又抿了一下唇,喉结微微的鼓动。许久,才一点点慢慢侧首,不经意的朝那个人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快就回转,事实上或许太快了,隔着厚厚的白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心跳骤然加快,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他困惑的又看了两眼,但情况并没有改善,他同样也没有得到答案。

    山风轻轻抚动那青色的发带,挨着了鹤酒卿的侧脸,他怔了一下,白纱底下,缓慢的眨了眨眼。

    左手的无名指莫名抽动了一下。

    鹤酒卿忽然轻声失笑,这所有的变化,若是旁观看去,就只是这蒙眼的方士,轻轻朝身边看了两眼。虽然,那半瞎的眼睛,大约看也白看的吧。

    “为什么笑,”极轻极淡的声音,自身侧耳边似有若无的漾开,像是琴音触动心弦的梦呓,“你的眼疾更严重了,看得见我吗”

    这一次,鹤酒卿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流露,他甚至没有循声回头,而且很快就同样轻声回应了。

    “不是眼疾。看得不算清楚,但也能看见几分。”他的声音清越温润,像甘冽的美酒。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却依旧虚无沉静,轻忽虚渺的气音“你的仙鹤,右边翅膀方才差点撞上山岩。你看不见,它也看不见了。”

    鹤酒卿的声音带出一点淡淡的失措,温和从容地“啊你看到了我第一次带人一起飞,那里地势复杂,又稍微快了些,以后就不会了。”

    顾矜霄的眼睛只睁开了片刻就阖上,轻轻地“这仙鹤身上,有你的神识投影,和我的影子是一样的放我下来吧,别人是不能坐在它背上的。”

    这就相当于,是坐在鹤酒卿的背上一样了。

    鹤酒卿沉默了几息,温声宁静地“没有别人,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坐过。”

    顾矜霄的唇轻轻的抿了一下,他想起来,顾相知也没有坐过这只鹤的。

    两个人都没有话。

    仙鹤安安静静的飞,一声也没有发出。山风在这一段流速加快,地势也突然复杂多变,它飞得稍微有些不稳,一下快一下慢,低一点又高一点。

    鹤酒卿虚置的手,下意识收紧一些“心,起风了,不过星象并不会下雨。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去哪里”

    过了那过风口,鹤酒卿的手缓缓松开“夏天了,去避暑的地方会好些。这时候江南会有些闷热,若是往北就凉爽了。尤其是山上,清静旷远,你想不想看看太白云海”

    他的声音清越风雅,慢慢道来,再动听不过。纵是平常的话,都像蕴含无限意境。

    顾矜霄的声音却再是平静华丽,都沁着一种叫人为之一凛的冰凉阴影。

    “鹤酒卿,虽然都是方士,我跟你却是截然不同的道。”

    “我知道。”

    鹤酒卿声音温和,顾矜霄不知道,他是不解还是不在意,只听出了淡淡平静的坚定。

    “你身上的天地灵气很纯净,从未沾染过一丝恶念。我跟你不一样。”顾矜霄的手按在鹤酒卿的左肩,慢慢支撑起身体,从他的身上离开。

    鹤酒卿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就像林中最清新的空气,午后微醺的风和阳光,床榻上最适合入眠的舒适。

    一旦靠近了,就让人下意识想要挨着靠着,甚至忍不住想要更近再近一点。

    这真是太容易叫人失礼的特质了。顾矜霄想。

    鹤酒卿的声音宁静隽永,他“我知道。”

    白鹤的羽翅忽然一轻,鹤酒卿没有动。他知道,身侧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侧首看那个人一眼,或者,叫那个人看他一眼。那现在,自然也就不用回头了。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像是从晦暗的阴阳交界传来,带着飘渺幽冷的回音。

    “我是黑,你是白。黑永远白不了,白若要染黑却轻而易举。鹤酒卿,你会染黑吗”

    鹤酒卿微微的,坚定的摇头“不会。”

    “那你就不该,离我这么近。我是什么人,整个天下都知道,你若是掉下来,我拉不住你。”

    鹤酒卿轻轻地“不用拉,我若是掉下去,吸引我的也不是黑暗。是因为我想看看,站在那里的人,眼里看见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只愿意站在那里。

    沉默。

    安静的,叫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你没见过我几次,为什么”

    鹤酒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念念不忘,但他知道,这个人和他一生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看见了他,就只想一直一直看着他了。

    “有的人,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

    “我在澜江建了一座白帝城,”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人,轻轻地,“下次有空路过,来喝杯水酒吧,澜江岸边的日出很美。太白云海下次再见,你可以邀请我。我叫,顾矜霄。”

    山风像是被无形的朱笔点墨,在鹤酒卿的掌心,一笔一划,轻轻落下那个名字。

    明明是第一次写,他却觉得他已经写过千百遍了,只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雨水泅湿了,一笔笔褪色擦去。

    林幽篁带着顾相知一路往山巅而去。

    这一路,身前身后无数的追杀围堵。

    顾相知的神智显然因为顾莫问的离去,又开始陷入时醒时痴的状态。不知道比起之前来,是更好些还是更糟糕。

    她并没有抗拒林幽篁的挟持,但在失魂的时候,仍旧会下意识的抚琴。

    然而,这琴音作用的范围却颇为古怪。

    它不断治愈了那些被林幽篁重伤的正道侠士,连血魔林幽篁似乎也治愈了。

    更奇怪的是,有一部分人明明离顾相知更近,但这琴音却对他们丝毫用处也没有。

    林照月经过方才顾莫问琴音的攻击,此刻脸色苍白,不断咳嗽,却还是冷静地坚守在最前线。坐在轮椅上,让人抬着他上山。

    听到来人的汇报。

    林照月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琴医也是方士一脉,她曾过,只有全心相信,对她毫无抵抗之人,琴音的治疗才会起作用。”

    然而,即便知道原理。场面也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

    林幽篁可不是被他们围追堵截,不得不上山。他根本就不着急,除了几个顶尖的武林高手,他需要避其锋芒,剩下的绝大多数武林之人于他,就像羊群之于饿狼。

    或许有的羊会觉得,数量多了就可以吃下狼,但对林幽篁来,这些都只是不足为虑的蝼蚁。既然他们胆敢挑衅于他,那就要有先他一步下地狱的觉悟。

    而那些人,一旦发现顾相知的琴音竟然会治愈林幽篁,一些试图要攻击顾莫问的人,心中自然会产生怀疑隔阂。

    这些人就算被告知要信任顾相知,琴音才会有用,但人心就是如此,不会反省是自己不义,只会下意识把错误归咎于别人。

    越是要信任,越做不到,就越怀疑自己被针对。

    然而,顾相知已然又是闭眼失魂的状态,清冷无尘的眉宇,眼里又何曾有过任何人又怎么会针对

    这是第一次,正道侠士围攻死人谷,出现伤亡。

    林照月不断的咳嗽“退,让那些人快退咳咳咳咳。”

    可是,来不及了。

    这山谷地势,本就是易守难攻,只能进不能退。

    本来驱逐林幽篁进入右侧山顶,前方一路都是他们布置好的杀招,形式应该是利于他们的。

    他们怎么会想到,顺风顺水的局势,会出现林幽篁这样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明明是逆风处于劣势的丧家之犬,竟然还反过来主动袭杀他们

    “少庄主,退不了了。那血魔神出鬼没,专捡那些人的地方去杀。”

    林照月好不容易止住虚弱的气息,定定地“那就上,他只有一个人,总会累的。把他逼近山顶。”

    林幽篁仿佛血色里开出的荆棘,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他一直拉着顾相知,一刻不离,沐浴在那青色音波的淡淡梅花里,艳丽的容颜肆意慵懒,眉宇满是愉悦畅快。

    在无数的惨叫死亡声音里,他温柔地耳语“开心吗那些伤害你哥哥的人,不配听到你的琴声。我替你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