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96只反派
早膳用罢,朝阳的辉光也已然金光灿灿, 暖澄澄的铺满半面池水。
紫阳花蓝色粉色的一团, 在江面吹来的风之下, 微微摇曳,偶有花瓣落下, 晃碎一池清水。
两个人并肩走出水榭,站在向下的玉阶上。
顾矜霄的眉宇沉静毫无波澜,轻轻地“衔月宫是白帝城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澜江。”
鹤酒卿静静地听着, 他虽然可以感知到所有东西, 但那些人和物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团气蕴。
“这个端月玦给你, 持有此信物,便可以自由出入白帝城任何地方。”
鹤酒卿伸手欲接,忽而又迟疑,清越的嗓音无论何时, 都沁着一缕风雅淡泊的意蕴。
“荀子大略有言聘人以珪,问士以壁, 召人以瑗,绝人以玦, 反绝以环。我若接了这玉玦, 该回你什么”
语罢, 手指轻轻捏住那月白色的玉玦,佩戴在右手拇指上。
顾矜霄收回手, 尾音极轻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盛极必衰,月满则亏。持此玦者,当知决断。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同样你所面临的境地,我亦不会插手。”
鹤酒卿脸上的笑意很浅,沁着似有若无的神秘淡泊,从容而宁静“我虽善酿酒,活得却一向比许多人清醒。心无挂碍,也就比很多人更决绝。这玉玦很美,我很喜欢。”
他自然知道顾矜霄的意思,中秋将近,眼看白帝城就要来很多人了。他拿了这白帝城亲信才有的端月玦,化名贺九在白帝城做事,恐怕很快江湖上就会流传,鹤酒卿投靠了白帝城。
但他既然做了,对后续任何可能的结果,自是了然明悟。
顾矜霄眉目沉静,纹丝不动,寒潭一样的凤眸看着鹤酒卿被白纱遮挡的眉目,眸光深远隽永。极致的俊美引人,也极致的危险阴翳。
“我过,你若掉下去,我不拉不住你。”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此刻都没有话,也没有人走开。
鹤酒卿的眼睛被云纱蒙着,顾矜霄看不到他的眼神,却觉得他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你的名字很美,顾矜霄的意思,就是回头看见美丽的天空。我是鹤,你是天既是命中注定,还有什么可决断的”
鹤酒卿微笑叹息,拱手微微一礼,拂袖径直走下玉阶而去。背影翩然如仙,又挺拔端然,仿佛一柄无坚不摧的玉剑。
“在下贺九,初来乍到,烦请诸位指教些许。”
“指教不敢当,咱们城主并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白帝城内自然也没有什么森严的规定。只有一点需要注意,白帝城八宫十二殿,除了传中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四宫,剩下四宫分别持四象玉玦。朱雀代表茯神姑娘掌控的任宫,白虎便是燕无息的督宫,玄武是无名和尚所有,最后一个青龙是妙观山的。”
一个微胖和善的作富商扮的男人,和一个白衣如仙的世家贵公子,一道走在白帝城的主干道上。
“四宫各有脾性和规矩,一般不参与白帝城的庶务。但免不了要交道。你且记得,有白虎令的地方,万万避让些,能绕多远绕多远。有青龙令的地方,不要有什么好奇心。其余两宫都好相与。”
鹤酒卿颌首一礼“多谢殿主告之。”
“哈哈,客气了。贺先生得城主赏识,手持的乃是端月殿除城主外,唯一的一枚端月玦,前途不可限量。在下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贺先生。”
话的人随和富态毫无架子,却是掌控城中往来人员接待的涂月殿殿主。
马上到来的中秋赏月英雄会,到时必然要来许多的江湖人,涂月殿主忙得不可开交。一见城主竟然指派了人来帮他,立时感觉能喘一口气了,自然很是和颜悦色。
虽然这个贺九目盲有疾,出于对城主的信赖,涂月殿主没有丝毫的疑虑。更何况,鹤酒卿的气度风姿,岂止一般的名门世家公子可比几句交流下来,便叫人折服不已。
“既是如此,这段路的审核,便交给贺先生了。到时候,会有青龙卫配合你处理那些有问题的江湖人。”
“在下自当勉力而为。”
“放心,在白帝城里,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捣乱只不过,咱们不像这其他江湖势力,会提前安排那些武林名宿入住。到了那一日,这都一窝蜂的进来,就怕有哪个不守规矩的冒名顶替,到时候误了城主的大事。”
大事
鹤酒卿想起来,他还没有问过顾矜霄,为何要举办这场声势浩大的中秋赏月宴。
涂月殿主笑呵呵地着“贺先生是名门世家出身,当明白咱们这白帝城虽然看似风光,蒸蒸日上,可若是要更上一层楼,还得是跟江湖各界好关系,和气生财不是。这场中秋宴结束了,整个天下都会知道澜江已经改头换面今非昔比了。自有上赶着跟我们做生意的。”
鹤酒卿笑了笑。
当他回头问起顾矜霄的时候,却听到那人随意地“顾相知有一个友叫司徒铮,忽然失踪不见了,踪迹被扫得很干净。我有意借这次中秋宴找到他。”
鹤酒卿便明白了“司徒铮是上任鬼剑的弟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他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样大的盛世,那个人一定会出现。他若是出现,我们便能察觉到司徒铮的气息。若是那人不来,也可以借助整个江湖的力量去悬赏。”
顾矜霄静静地坐在高位,一手撑着额头,轻轻眨了下眼“你的不错。但我怀疑,对方背后也有一个方士。”
鹤酒卿抿唇轻笑“那没关系了,我们这边有两个方士。”
顾矜霄眸光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鹤酒卿走到他面前,手指按在椅子的扶手处,屈膝半蹲。
他仰着脸,微微翘起的唇边,笑容清澈无忧。蒙住眼睛的面容俊美如仙,像被自下而上颠倒无常的浮光照亮的一泓池水,神秘又风雅的惑人。
那清冽如酒的声音,宁静隽永,也隐隐的温柔眷恋,平静地问他“阿天,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阿天”顾矜霄低低地,眉宇的沉静不动声色,眼尾淡淡的阴翳郁色也依旧微冷。
但鹤酒卿就像看不见,事实上,某种程度他也是真的看不见的。
他微微仰着脸,唇角柔软,风致翩翩,远胜仙人,用一种清冷从容的语气“矜霄就是美好的天空。所以你是阿天,我是鹤卿。”
顾矜霄敛眸定定地看着他,淡淡地“随你。”
鹤酒卿的笑容几近于无,整张脸却还是像发着溶溶暖暖的月光一般,皎洁无暇。他专注认真地问“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阿天看着鹤卿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矜霄的手指虚空抚过他的眼睛,沉静的眉宇在这辉光下,也像是隐隐被柔和。
他什么也没有,心底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摘下那云纱,看清楚那张脸,也被那双眼睛看见
他也在想,鹤酒卿不笑的时候,声音显得清冷从容,这一点和钟磬很像。
可是,无论是短暂的破除封印的时日,还是三百年的时空距离,显然都明这两个人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他们的性格脾性,气质气蕴,更是截然相反。
顾矜霄想了想“鹤酒卿,你至今活过多少年了”
鹤酒卿的脸上露出一丝怔然“具体记不太清,山中无岁月,粗略算起来至少也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顾矜霄第一次看到,鹤酒卿的脸上完全失去笑容,似是微微黯然,却无比的平静,像是准备好面对任何的判词。
“没什么,在想你要是三百岁就好了。”
鹤酒卿唇角微抿,失笑一声摇头“我还以为,你会发现我太老了。一时想不到怎么办好,紧张得差点流汗。”
“这倒不会,”顾矜霄轻轻地,“因为粗略算起来,我也有一百岁。若是换个算法,还可以再久一些。”
鹤酒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认真地“真好,你我都是方士,否则短短百年时间,怕是来不及遇见就结束了。”
这一刻,鹤酒卿的身上有一种空寂旷远的漫长宁静。
让人错觉看到,他自一场永无尽头的长途,跋涉而来。从未回头,不知疲倦,习惯孑然一身,从不需要任何人。
但现在,他却因为一个人而停下了
过去的鹤酒卿是什么样子的
明知不应该,这一刻,顾矜霄的心里却克制不住产生这样一个疑问。并且,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越来越重。
这样不行,他和鹤酒卿的状态都不对。
难道,还真的在等他被染黑,掉下来自己去接住吗
你根本接不住的。
而不能飞的鹤不再是仙鹤,染黑的鹤酒卿也不再是鹤酒卿。
摧毁占有一件美好的东西何其简单,要在晦暗复杂的世界守护一轮皎洁明月,却太难了。
既不想让那只鹤掉下来,最好的做法不该是看着他,而是和对林照月所做的一样相见无益,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