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20只反派
有人持鬼剑, 在玉门关杀人?
对方无疑是个高手,一剑毙命百人。可是, 但凡真的高手,等闲是不可能随意去杀普通人的,砍瓜切菜一样,毫无成就感也索然无味。
而且, 死去的人有正经的商队护卫,也有大漠里来去如风的马贼, 好像完全不做挑选。
顾矜霄沉吟了一下,对鹤酒卿:“劳烦鹤师兄为我护阵, 我去看看。”
鹤酒卿颌首点头。
顾矜霄双手拟诀, 盘膝而坐, 身下顿时出现一个泛着白光的阴阳八卦阵。
众人眼里的顾相知,一身白衣青黛,眨眼间变成一身神秘古老的方士服。
顾矜霄的眼前一黑, 天地间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世界陷入一片黑白。
【快跟我来。】枉死城的神龙感应到顾矜霄,立刻跑过来这里。
神龙第一次以戏参北斗出现在鹤酒卿面前时, 是跟着顾莫问的。因此, 每当顾矜霄以顾相知的身份出现的时候, 遇到鹤酒卿, 神龙都会刻意避到幽冥去。
对于防止顾矜霄掉马一事, 再没有比神龙更兢兢业业的了。
里世界的顾矜霄, 以灵魂的实体显露, 虽然外面的本体是顾相知,这里看去却是顾莫问的样子。
【快快快,万一鹤酒卿想不开,放心不下要跟来幽冥里世界,你立刻就要掉马的。】
顾矜霄的脸上没有任何紧张在意,但也没有什么,依着神龙的意思跟着它走。
神龙浮到云层里,警惕地侦查了半天,这才示意顾矜霄安全了。并且表示,有什么风吹草动,它都会立刻通风报信,让他放心。
顾矜霄神情沉静,道一声:“多谢。”
里世界的现场,除了残留的毫无意识的残魂碎片,什么也没有。
顾矜霄绕着现世里印象中的大致战场走了一圈,找到一个最佳位置。
先使用青霄飞羽浮到半空,然后照理用孤影化双标记后,才开启迴梦逐光。
一大片青蓝火焰一样的音符拔地而起,圈成二十四尺半径的区域,影影绰绰出现人影。
迴梦拖出来的片段都是过去发生的倒影,不同于里世界的黑白,画面都是有颜色的。
只见一群人与绿洲客栈那个哥舒茵道别,不久后,他们忽然神情一凝,如临大敌。
有一个领队的上前交涉,忽然所有人都拔剑结阵,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喷洒鲜血,倒地不起。
可是,诡异的是,画面里他们对着那一面,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人好像是朝着空气一通表演。
然而,空气却不会杀人。
【这些人死得那一瞬间,顾矜霄你看到了吗?】神龙惊呼,它化成原型的时候,声音低沉,倒听不出咋咋呼呼的瑟瑟发抖。
顾矜霄自然看得很清楚:“一阵黄沙。有一道凌厉的波纹,绕了这伙人一圈。那个人的不是站在原地挥了一剑,而是极快的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过去。”
【重点是,看不见!】
顾矜霄点头,淡淡地:“所以,这次是真正的鬼剑了。才可以屏蔽我和鹤酒卿的方术追击,而不显露执剑者的痕迹。”
【你快回去吧,反正也看不出什么了。这里给我的感觉很难受,就像陷入一滩沼泽里。】
顾矜霄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神龙:“好,神龙大人也心。先回去枉死城吧。”
外面,现实中。
鹤酒卿看到顾相知入定后,伸手召回仙鹤白,让它盘旋高空侦查四面。
趁着这个时候,鹤酒卿询问了一下这些商队护卫的来历,便对着尸体念了一段往生咒。
顾矜霄还神入体醒来,走到他身边,也弹了一曲度魂曲。
那些商队的人,在这肃穆安宁的琴音和往生度魂之语里,慢慢收敛起悲痛,井然有序的收起同伴的尸体。
每个人都默默地对鹤酒卿他们颌首,表示感谢。
管事人沉声道:“似我们这些背井离乡讨生活的,这种生离死别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是,以往不过是遭遇匪盗,遇到天灾疾病,没有办法的事。只有这次,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如何,多谢两位。”
顾矜霄目送他们带着尸体往客栈走去。
太阳慢慢爬出地平线,橙黄色的阳光下,大漠一点点热起来。冰凉的风吹拂而过,错觉沙子和荆棘还沾着昨夜的霜露,湿漉漉的漫射碎散的光。
在这耀眼的光辉和幽冷的风里,连鹤酒卿的神情也有些不可捉摸的疏离遥远。
鹤酒卿叹息一般:“这些人的魂魄很可能都在鬼剑里,也可能直接往生湮灭,你跟我的超度,度的不是死者,是这些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
比起长眠无觉的逝者,所有的仪式和纪念,更多只是为了安抚活人。
顾矜霄从不需要虚假的安慰,但他理解鹤酒卿的话。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生者不知他日还会相见,以为永别,故而悲痛。鹤师兄为何也伤怀?”
鹤酒卿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友又为何伤怀?”
“因为,我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一个困扰我很多年的问题。”顾相知眸光清冷,漫不见底,“人死为鬼,还有相逢。若是生而为鬼,鬼死为何?该去何处找寻?”
鹤酒卿没有回答,良久,温柔从容地:“我解不开友的疑问,只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消失在天地间,有一个人能一直念着我,我会很高兴。无论我变成什么,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会努力回来,与他再次相逢。”
顾矜霄眉睫微颤,抬眸看他。
鹤酒卿微笑很淡:“方才友问我为何伤怀,因为,无人为我悲痛。”
顾矜霄并不懂他的意思,心却忽然微微一刺,鹤酒卿已经率先向客栈走去:“走吧。”
……
当他们回到绿洲客栈的时候,却意外的遇到两个人。
看到沐君侯自然算不得太意外,重要的是,沐君侯面前那个冷峻苍白的少年。
“友你看,沐君侯面前那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故友?司徒铮。”
客栈外的清水湾旁,聚集着一众人。
沐君侯面朝这个方向,那个玄色锦衣的少年剑客则侧对着他们。周围剑拔弩张围着的那些人,正是哥舒茵的商队。
若不是沐君侯提醒,惊鸿一瞥之下,顾矜霄还真的无法把那个锦衣少年和当初的司徒铮联系起来。
印象中的司徒铮像一块山涧冲刷下的顽石,虽沉默寡言,却锐利敏慧,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质朴简单的气感。
眼前那个人却是一身锦衣,金丝绣纹华贵精致,而包裹其中的人,则像一块方方正正的雕塑品,像是被放进模子里浇筑出来的。有一种不出的冷硬木然。
沐君侯简直不敢置信,终于与司徒铮再见后,会是眼下这种情景。
面对他的惊喜热情,司徒铮的反应极为冷淡。
“你这混蛋,不告而别就算了,这么久不与我联系,可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掘地三尺?”
“多谢,我没事,不需要找。”
“这身衣服……看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少也得陪我喝三天的酒。”
“沐君侯的酒,天下有的是人想喝,就不用我了。”
“你,司徒铮,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
“没什么,告辞。”
“司徒铮!”
短短几句对话,沐君侯由惊喜,惊诧,不解,忧虑,疑惑,到不安。
他本意是伸手去抓司徒铮的肩膀留下他,没想到下一瞬,司徒铮毫不犹豫就拔剑相对。
沐君侯眼底既有愤怒惊讶,也有受伤黯然。
纵使不曾防备,以他的武功之高,接下司徒铮那一剑也并不难。
但失踪许久的好友好不容易相见,冷言冷语就算了,还毫不犹豫对他出剑,这就大大刺伤了他。
事已至此,沐君侯反而冷静了:“司徒铮,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不记得我了?我不信,真正的司徒铮会这么对我。”
司徒铮眉头紧皱,本就冷峻的脸,越发生人勿近。
他烦躁地抿了抿唇角,拿剑隔开彼此:“我不需要朋友。你我或许以前是,但从现在开始也可以不是。你若是接受不了,就当我脑子有问题吧。所有妨碍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下次,我不会留手。”
在司徒铮拔剑的时候,哥舒茵的人正在周围巡视,有人看到他手中那把细长的剑,眼皮忽然一跳,立刻不动声色的离开,去报告大姐。
一阵耳语后,哥舒茵神情几度变化,咬紧下唇:“带上家伙,先留住那个黑衣服少年。”
于是,不等沐君侯什么,眨眼间四面冒出许多人,将他们层层包围。
司徒铮神情很冷,毫无畏惧,笔直地站着,随时可以出手的姿势。被人围着,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疑惑,似是毫无兴趣,要战便战。
沐君侯却很快挡在司徒铮面前,眉宇虽然凛然,面上却友好笑了:“我与友人发生点误会争执,不知诸位这是何意?”
“不准走,他杀了我们的人,等大姐来。”
“与你无关,还请让开。”
“这个人很危险,武功很高,心他手里的剑。”
司徒铮面无表情,他虽然穿得锦绣富贵,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像山野荆棘,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别人冤枉他,他也不甚在意,对于澄清,也没有任何意愿。
“让开。不然,杀了你。”他冰冷忧郁的眼睛,虽然看着前方,却放空没有看到任何人。连威胁的话,得也平淡无常。
“阁下请慢。”
一身男装的哥舒茵在人群的拥簇中走出来,沉声镇定地道:“强留阁下,是想问问,昨天下午申时到酉时,阁下在何处?”
“我在哪里,与你何干?”
哥舒茵不怒反笑:“我有一百个护卫,昨日下午被人杀死在十里之外的水潭旁,对方一击必杀,是个用剑高手。伤口的特征与一般的剑不同,剑薄而细长,来很巧,和阁下手中这把,极为相似。你与你何干?”
司徒铮原本面无表情,毫不在意,等哥舒茵到剑的特征,神情顿时微微一变,他抬眸凌厉地看去。
“你,伤口的剑痕,与我的一样?带我去看看。”
司徒铮一动,那些拿武器围着他的人,越发警惕收紧。
这次司徒铮没有毫不留情怼回去,而是蹙眉,冷淡地:“杀人的不是我,但他手里的剑是我的,我来玉门关就是为了找回那把剑。带我去,找到剑,我替你们杀掉对方,报仇。”
“凭什么相信你!”
“就是,他承认是他的剑。”
“大姐务必心,对方或许是冲着我们来的。”
哥舒茵略微思忖。
司徒铮收剑入鞘,一语不发证明自己诚意。
沐君侯挡在两方中间,劝:“在下沐天疏,此事或许有误会,我们并无恶意,或许大家可以好好沟通一下。”
鹤酒卿和顾矜霄走近的时候,正是双方对峙的时候。
那些人不知道鹤酒卿,但是顾相知昨夜用幻象逼退马贼,又预言了事态的发生,那些人态度都极为友善。
“顾姑娘回来了,正好我们抓到疑似杀人的嫌犯,你来看看,他是不是沾了人命?”
商队的这样一喊,所有人一时之间都看来。
沐君侯惊讶又惊喜:“相知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看我,这段时间你也到处奔波在找司徒。”
哥舒茵讶然:“顾姑娘认识他们?”
顾矜霄走在前面,眸光静静地看着司徒铮,轻轻地:“嗯,认识。凶手不是他。”
他这么了,那些人面上虽有犹豫,动作间的警惕之意却松散许多。
哥舒茵面上毫无迟疑:“既然顾姑娘这么了,我们自然信你。收起来吧。”
那一夜若是顾相知没有逼退马贼,他们不知到援兵出事下,贸然发动袭杀,杀贼不成,必然损失惨重。这一点上来,都要感谢顾相知的。
更何况,若是这群人是一伙的,以那人一剑杀百人的可怖,也不会被他们这么围着还不动手了。
哥舒茵心如明镜,当下卖个人情做台阶下。
商队的人令行禁止,都收拢武器退让开,表面上各做各的去了。
哥舒茵和沐君侯寒暄圆场,鹤酒卿站在顾相知身后不远,静默不语。
而顾矜霄在静静地看着司徒铮。
司徒铮也在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清澈冷冽的眼底雾霭重重,冷漠而忧郁。
有一种孤独敏锐的哀伤和敌意。就像长久被折磨过的猛兽,充满一种对世界尖锐的不信和游离。
顾相知,有些熟悉。
这个名字,他听薇姨提起过。熟悉的不是名字,是听到这个名字时候,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像伤口被吹拂过后,不疼了的记忆。
她为什么那么看着自己?
“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们认识吗?”他抬眸,眼皮微微撩起看人,隐隐的抗拒,“你也是来找我的?”
顾矜霄走到他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平静地看着他,:“嗯。”
司徒铮的状态不对劲,谁都看得出来,就像是关了许久禁闭出来,对人的亲近很排斥,也很紧张。
顾矜霄垂下眼睛,轻轻地:“你受伤了。”
司徒铮下意识摇头:“遇到了狼,没,没关系。”
顾矜霄的,却是他手上破裂的冻疮。
他没有什么,横琴在手,唇边默念,用治疗的琴音催动符咒。
虽然很抗拒,司徒铮对顾相知和沐君侯,却是默认的友好绿名。
司徒铮感觉到手上痛痒的感觉慢慢消失,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很久以前,这一幕也发生过。
身边的人,骤然重合。
琴弹完了,顾矜霄没有再对司徒铮什么。对这沐君侯颌首:“人找到就好,此行我另有要事。君侯自便。”
顾矜霄也对司徒铮点头,随即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就朝静默等候的鹤酒卿走去。
鹤酒卿这样的人,纵使一句话也不,他站立的地方,便自成一界。
来来往往的人,都只能拿眼心的去看,不敢轻易扰。就像这沙漠绿洲里,乍然出现的海市蜃楼。
顾矜霄走回他身边。
鹤酒卿缓缓笑了:“看来我对友了解不多,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温情柔软的时刻。”
顾矜霄仰头看他,顾相知的身体娇一些,不像顾莫问的,看着鹤酒卿的时候,需要仰头。
“不及鹤师兄,师兄向来待谁都温柔。”
那白纱蒙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认识他越久,越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更好看。
鹤酒卿笑容淡淡,如四月春风薄暖:“你的这个‘谁都’,是不是叫顾矜霄?”
心忽然失衡一跳,顾矜霄:“……”
他清冽从容,缓缓:“这样的话,就不算错,师兄的确是对谁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