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127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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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伸过来, 接过顾矜霄手中将将滑落的纸张。

    顾矜霄回神,看向鹤酒卿。

    鹤酒卿顺势将桌上的资料一起整理好,放回纸袋中,中途未有停顿, 似是对纸上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如何?”鹤酒卿轻声问道。

    顾矜霄摇头, 寒潭一样的眼眸,眼波微微放空:“长安的月问情, 应该是画魅苏影。闽越白衣教第三个神女, 照这样看来, 应该与月问情是同一人。”

    鹤酒卿并无意外, 只是在听到白衣教时,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波动。

    “别急, 卦象并无波折,她很好。”

    “我知道。”

    顾矜霄和鹤酒卿都清楚, 顾相知的身体一直在玉门关内, 只是被一种玄门秘术封禁,外人无法追踪。

    这种封禁之术,其实很简单, 就是一种干扰摆脱方士术法追踪的把戏。

    简单的,如果把方士追踪术法比作以天地灵气为能量的罗盘, 封禁术就相当于是迷惑罗盘走向的磁场。

    若不是彼此旗鼓相当, 高阶的方士也能破开低阶的。

    不但鹤酒卿和顾矜霄会, 稍有道行的玄门之人也能做到。

    比如, 玉门关手持鬼剑杀人之人, 就是用鬼剑方士之器自带的阴阳之力,才得以避开他们的追踪。

    难就难在,顾相知的身体被隔绝,从外面一时找不到。而顾矜霄若是回到顾相知体内,却会被关住。封禁不能从内部破,只能从外解开。

    顾矜霄之所以明知顾相知在玉门关,却还要去长安和闽越旧都一趟,不是真的相信那是真的顾相知,他只是想知道,幕后之人想做什么。

    这也是,他之所以没有现身,当面质问月问情的原因。

    月问情不过一枚棋子,甚至未必知晓幕后之人用意,实在不必过早草惊蛇。

    “阿天,他们是故意在引你入局。一开始鬼剑在玉门关,就是要引你来。可惜来的是相知友,于是顾相知失踪。等你现身玉门关后,已经有无数消息在暗传,意在栽赃鬼剑杀人之事,幕后是你指使。接着,是现在的白衣教。”

    鹤酒卿的脸上没有笑意,清冷从容的声音,超脱红尘,寡欲淡泊,难以想象曾经出过那样情愫热切的妄语。

    “你可想过,为什么截然不同的两地,身份地位不同的两人,却都是顾相知?因为你的弱点从未遮掩,全天下都知道。白衣教这件事,所图不,你插手调查,反倒遂了他们的意。离他们的布局,更深入一步。”

    “我知道。”

    这是顾矜霄第二次这三个字。

    “今年闽越之地有大雪,来年开春若是再多些天灾**,这种教派必然有所行动。”顾矜霄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顾相知如果是白衣神女,旁人看来,指不定白帝城主就是背后的白衣教祭祀。”

    这一步步引顾莫问入局,为得不过是一套漂亮的黑锅,并不难猜。

    鹤酒卿微微怔然:“既然知道,何苦来哉?”

    但凡是方士,大抵成也天地之势,败也天地之势。

    顺势而为,是为入世观摩,少不得还能得些功德。若是不心卷入势中,轻则受业果反噬折损修行,重则逆势而为,道毁命殒。

    顾矜霄眸光沉静深远:“因为顺着他们的河流而下,看看会是什么结局,也很有趣。对方辛苦布局,发了战书,我若不接,岂不辜负?”

    是的,这就是顾矜霄会做的反应,只要不会让他觉得无趣,便是被算计也无所谓。

    更何况,这次对方玩这么大,连顾相知都绑了。

    许久,鹤酒卿缓缓笑了,叹息一样:“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的神情,就像已然看到未来投影的结局,却还是束手而立,任凭水流带走最后更改结局的机会。

    顾矜霄看着他,一想到是眼前这样温柔禁欲的鹤仙人,前两天揽着他的后腰,用一种按捺强势的隐忍神情,对他想要占有。他就忍不住想笑。

    “怎么这么看着我?”鹤酒卿脸上笑容的弧度淡去,便是不笑也温柔至极,白纱未掩住的耳朵,却慢慢染上绯色。

    就像那时候,顾矜霄听了他的话,错愕之后,心湖一**涟漪迭起,甚至旖旎。眸光微颤,却并没有移开目光。

    然而,最先耳热脸红的,却是出想要占有他的鹤仙人。

    手在揽着他腰,防止他退让半步,声音在隐忍克制,脸上的神情却禁欲清正。

    突然想起,很久前鹤酒卿过:他并不是因为顾矜霄看他而脸红,只是因为过于敏感。

    “你看我的目光,我很喜欢。”耳尖透薄发红的鹤仙人,这么着。

    上一次,在顾矜霄的目光下,最后是鹤酒卿慢慢深呼吸,先松手退后一步,,抱歉。

    这一次,顾矜霄便先踏前半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眉宇沉静如常,问他:“这次呢?也是因为敏感吗?”

    此情此景,配上顾矜霄那张尊贵华美的暴君反派脸,就像自恃对方喜欢自己喜欢到不行的魔教渣男,对一心一意的正道痴情人,可有可无的嘉奖安抚。

    至于唇边似有若无的温柔,大概就是腹黑桀骜下,不加掩饰的利用,吧。

    鹤酒卿微微一笑,伸手抱紧他,清冽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因为是你啊。”

    顾矜霄的眼眸慢慢变得温柔,这样抱得很紧,就能听到对方胸腔里跳动的心脉频率。

    一下一下,比它的主人更坦率,直白热切的诉有多喜欢。

    是在,快要炸裂了,那种程度的喜欢啊。

    ……

    林照月走进一座放满鲜花,西域风格的建筑里。

    屋子有三层,他在最后一层金玉铸造的迷宫前停下。

    许久,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在精美冷硬的墙壁上,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里面那人的温度。

    他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温柔,仿佛春月的辉光,倾洒在朦胧的林间。仿佛完美无瑕的璧玉雕铸的玉人,忽而有情。

    再是清贵优雅不过的世家公子,此刻却慢慢席地而坐,侧靠着墙壁。那清浅溶溶的笑容,就像是靠着相思入骨的心上人。

    天上的月光透过窗棂,交织在地面上,却不及他眼中的清澈澄明更美好。

    沁凉冷静的声音,似乎也染上几分温润脉脉,轻轻地:“远处好像有人在放烟花。”

    烟花的声音很远,这里根本看不到,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的神情却并不寂寞,甚至微微的安心满足:“你看不到是不是,没关系,等一切结束,我会给你放很多烟花。”

    他的眼里像是有一条温柔的河流,徜徉着某个人。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今天我什么也不做,有这么多时间陪着你?”

    他浅浅的笑:“因为今夜是除夕。新年快乐。”

    他:“新年快乐,顾相知。”

    不过,他心里却明白的,那个人或许并不快乐。

    “把喜欢的人囚禁起来,即便是我,也觉得这是不值得原谅的混账。”

    他轻轻地:“你现在可以讨厌我。但我,只是想保护喜欢的人。这是世界上最邪恶最疯狂的几个人,互相之间的博弈。你卷入其中,会被撕得粉碎。”

    沉默。

    他轻轻一笑:“是不是很像狡辩?可是,我不会后悔。姐姐已经消失了,我只剩下你了。不能,让你也消失在人心的恶意推搡下。”

    “微生浩然那个人不是有意,害死姐姐。他不知道落花谷会这么做。我不在乎。我只知道,逝去的无法挽回。”

    他:“你也是,顾莫问也好,鹤酒卿也罢,他们并没有我爱你,他把你放到玉门关,明明那里那么危险,鹤酒卿还让你跟别人走。我不会。”

    林照月的眼眸弯成温柔的弧度:“哪怕一点点危险,我也不想你入到棋局里。就算做个混账,就算被你讨厌。”

    沉默,更久的沉默,外面的一切灯火都消失了,室内只有器皿折射的一点月光。

    良久,黑暗里听到极轻的声音:“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林照月很喜欢顾相知。”

    “求你相信一次,一次都好。”

    “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

    容辰坐在高高的钟塔上,一个一个将所有的烟花放完。

    他托着下巴,两腿无聊的晃啊晃。

    今年过年,父亲不在,二哥也找不到,还不在山庄里,他好慢放完烟花,可是时间还是很早。

    除夕是要守岁啊。

    唉。

    容辰叹口气,搂住身边的暮春,轻轻蹭蹭鹿的脖子:“谢谢暮春陪我。今年真冷啊。我又大一岁了。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孤独。

    “暮春,我们对二哥再好一点吧。我还有你陪,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

    少年弯着眼睛笑起来,呵出的气是一团团白雾,让眉眼的笑容显得天真温暖。

    鹿偏着头,湿漉漉的眼睛轻轻呦一声,主动蹭蹭他的脸。

    ……

    闽王回了洛阳,敬献了一堆有的没的,奢侈或是好玩的物件,自然也有美人。

    很快,赶着年底被言官参了一本。

    洛阳的大家依旧好脾气,护弟心切,轻轻责问几句揭过。美人自是退回去了,礼物不好不收。此后,却是大加赏赐弟弟。

    不等朝臣气急,皇帝先叹气自陈己过:“朕孤家寡人,亲近的就这么一个弟弟,也是岁余未见,他不过一点心意,也是为了朕。与其他,不如还是责问朕身为兄长的过失。”

    皇帝对闽王的宽宥,众所皆知,眼看过年了,大家也都忍了。

    再,怎么也是自己干生气,闽王那跋扈狂妄的做派,便是有人撞死在他面前,他也是看也不看的。

    只得感叹,幸好他只是个闲散王爷,当年先帝英明,没有昏头让他继位。

    不过,有人想起:“当初谁能想到今日事,时了了,大未必佳。”

    听,闽王时候是被叫做宸王的。这个字,可不就是明有储君之兆。

    但这事想想就罢,可不能提。

    皇家过年也是各种忙活,不外乎祭天祭祖,宴请群臣。

    喝醉的闽王早早退了场。

    洛阳夜下,宫内御道骑马的,也就只有他了。

    身后拥着御赐的上百个铁甲护卫,沉默如同影子。

    他的嘴里斜斜叼着一枝粉色夹竹桃,似醉似醒的潋滟眼眸,放空又多情,望着天外的明月。

    回了宫外的王府,闽王遣散一众人离开,是要醉里赏月,学古人泼墨做诗。

    然而,下一刻就倒在榻上,无声无息睡着。

    只是很快,影子里微微一动,走出来一个穿着闽王衣服的男人。

    他生得一张俊美如仙的面容,有些像传中的鹤仙人。但那双眉眼却冷漠桀骜,带着一种颇为凉薄的杀伐之气,纵使一双桃花眼潋滟有情,也像是人间黑暗罪欲化身。

    他轻轻挥袖,庭院空灵的月光便变成一片灿然怒放的粉色夹竹桃河流。

    钟磬坐在虚幻的夹竹桃枝上,望着天上的明月。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人,可我不记得你是谁?”

    他笑容轻薄恣意:“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

    轻轻吸一口气,满庭粉色的毒雾汇聚他的鼻息,在朦朦胧胧的虚幻里,好像看到一片星光苍穹。

    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作响。

    有人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头靠着头,轻轻地:“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那个声音真好听啊,像是带着一点笑,不知是无奈还是纵容。

    ……顾兄,黄泉碧落,切莫辜负啊。

    ……他还在等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顾矜顾矜顾矜……

    他微微睁开眼,眸光濛濛虚幻,脸上流露出一个稍显志得意满的笑容:“是叫顾矜啊,我还以为叫夹竹桃呢。你最好也这么喜欢我,像我想着你一样想着我,不然等我找到你,一定好好欺负你。”

    ……

    今年除夕,顾矜霄和鹤酒卿是在澜江过的。

    毕竟家大业大,即便顾相知未找到,他也要回白帝城的。

    否则,若是城主不在,城内所有人都不能安心过个好年。

    白帝城并没有任何宵禁,除了依旧最高的三殿不能进以外,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整夜游玩。

    城内的烟花放了一夜,全是神龙坐在玉龙衔月上,利用天地灵气和阴阳之力不同的配比,制造出来的,无污染无残留烟花。

    神龙大人玩了一夜,很是尽兴,澜江的人也很兴奋,除了后半夜好像有点吵,烟花都放进梦里来了。

    顾矜霄完成露面任务,回到端月殿前的广场。

    一半黑暗,一半月光如霜。

    白衣的鹤仙人站在那里,黑暗里也像在发光,仿佛下一刻就要随着月光消失飞升。

    他的眼睛依旧蒙着白纱,微微仰头的动作,像是闭着眼睛在感受月光精华的狐仙。

    顾矜霄站在他面前很久,把他每一寸面容都看尽,他似乎也没有发现。

    蒙着眼睛的脸上,神情有时候落寞,有时候微笑,像是在体验着此时此刻,众生之情。

    “鹤酒卿。鹤卿。”

    没反应。

    “鹤白。白。”

    盘旋的仙鹤疑惑的轻轻鸣唳,以为是叫自己。

    “鹤仙人。”

    还是没有。

    顾矜霄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沉默了片刻,那华美温柔的声音,轻轻地:

    “我爱你。”

    像江雾阑珊吹去,拂动白衣仙人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