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155只反派
顾矜霄引着顾莫问的身体, 走出露台, 走向结构复杂的回廊另一头的内室。
顾相知清丽绝伦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被他牵着手亦步亦趋,本该是傀儡一样不动无觉的顾莫问, 在主动轻轻地回握他。
算起来,这是相知莫问两个身份第一次正面肢体接触。
他才知道,只是身体接触, 也能影响这具身体。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明确的清楚,这是具傀儡, 这也是他自己,但回应的动作不是他有意所为。
顾矜霄就这么牵着他的身体,走进客房,坐到卧榻上。
随手一挥, 房间的门无声关上, 珠光一样莹润的灯盏点亮。
顾矜霄在看着顾莫问,在他的注视下,那双垂敛闭合仿佛出神入定的眼眸缓缓睁开了, 也在轻轻看着他。
“阿天。”他试着叫出这个名字, 出口有些不适应, 却缓缓笑了, 手指沿着这张脸的眉目线条描画。
“阿天, ”顾相知的声线清凌如泉水, “这是他给你的名字……给我们的名字。”
这一刻的顾莫问, 与顾相知的神情格外神似, 那双笔墨凌厉的眉眼,竟也错觉清冷无尘。
尽管眼尾的郁色未曾淡去,那双眼里的晦暗危险却少了很多,如寒潭映月,空明澄澈。
失魂无魄,让那双眼睛清透专注了许多。这么看着他,眉眼沉静淡漠,隐隐错觉入骨温柔。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矜霄喃喃,眼里有一缕漫长的轻浅温柔。看着他自己的本体,淡淡的,毫无情绪,“我又不是那只鹤。”
“你是不是也很想他?可你不是一直都在陪着他吗?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有些孤独?清瘦了些。”
他轻轻地,低低地,着似是耳语,似是呢喃的话。
“他在相知面前不一样,有时候更温柔鲜活一些,有时候疏离遥不可及。”
“不管我是谁,都喜欢那只鹤……只喜欢那只鹤。”
顾矜霄慢慢倾身低头,额头抵在顾莫问的肩上。倚靠的姿势,却没有任何柔软,更像居高临下的掌控。
他眉宇神情微冷,淡淡地:“可是他,他就只喜欢你。我有些生气了。”
“那只鹤,到底有没有猜到,你跟我的关系?”
失魂无魄的傀儡自然不语,却慢慢抬手,缓缓地揽住收紧,拥抱了他。
顾矜霄垂敛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即眉睫轻轻落下,唇角牵起一缕宁静幽微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抬手稍微用力回抱。陷入傀儡的怀里。这一次隐隐的温柔安心,就像真的依靠着双生哥哥的顾相知。
“钟磬和那只鹤,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傀儡顾莫问:“……”
“他想见你,我要怎么换你出来,才不会显得太刻意……”
……
等鹤酒卿和钟磬对峙谈判结束,赫然发现,顾相知把人带回客房了,而不是一直以来鹤酒卿所在的卧房。
而且,两个人显然在一间。再且,已经熄了灯。
钟磬哑口无言,立刻回头看鹤酒卿。
鹤酒卿长身玉立,默然不语。
“那个,”钟磬后知后觉,“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鹤酒卿颌首:“客房在左侧,你可以自己挑一间。”
完,鹤酒卿从容平静地走了。
钟磬长眉压低,眉尾上挑,隐隐的桀骜锐利:“什么阿天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信你真的清楚答案。”
随即,那双桃花眼波微微流转,似笑非笑。
或者,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答案。
……
长安城郊,一处野寺。
茅草勉强铺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缁衣捕快。
秀丽如绸缎的长发散下来,月光下如水一般微凉,衬着那张秀丽英气的脸越发苍白。
胸口的黑色布料被鲜血濡湿又干涸,撕开的衣襟下,被洁白的布巾包扎好,依稀渗出一点血色。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胸口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一个身着麻衣粗布的刀客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明月荒草,纹丝不动,如同庙里另一处雕塑。
五月仲夏,并不会冷,这里便也没有燃烧篝火。
只是时不时需要补充些水分。
刀客白日不离身的斗笠已经取下,露出的面容冷硬如山岩,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稳平和。
他估摸着时间到了,转身走回庙里,一手解下水囊的水,一手掐住那张秀丽苍白的脸,不算温柔却也细致地喂水。
然而下一刻,水囊却被偏,与此同时,更快的是一记凌厉的攻击。
刀客只用一只手反击,很快两相对峙,看到秀丽面目上那双莹润倔强的眼睛,近距离冷冷地看着他。
刀客的声音喑哑低沉,毫无感情地:“我不是你的敌人。白日那个人懂玄门之术,不给你一刀,你脸上的魂就会被他割走。”
缁衣捕快冷静地看着他,攻击的动作卸去,也用沙哑的声音:“所以我得谢你救命之恩?那个盗脸人呢?”
“不必。死了。”
缁衣捕快垂眸去看胸口的伤。
下一秒,比之前攻击更快,一记凌厉的耳光在刀客的脸上。
这速度之快,居然让他未曾避开。
刀客偏的脸回转,面无表情看着她,对上另一张比他还要冷硬无情的脸。
喑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医馆的大夫包扎的,不是我。”
缁衣捕快颌首,下一秒毫不犹豫反抽自己一记耳光,冷冷地:“还你。”
刀客呆了呆,看着那张秀丽面容一侧明显微微红肿,从怀里递去药粉:“过了。”
缁衣捕快摇头,没有接:“我是捕快,不靠脸活,没关系。”
刀客没有话,良久,想起什么,递过去手中的水囊。
缁衣捕快还是没接,仰头定定地看着他,那张秀丽英气的面容,即便苍白又红肿,也还是好看极了。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叫人的心忍不住提起。
“我叫哥舒茵,你叫什么?”
“秦刀。”
哥舒茵笑了笑,冷冷的:“真像个假名字,天道流的人?哪一位星斗旗下?”
秦刀看着她,不置可否:“柳树纹,玉门关一案,江南第一盟怎么还有哥舒家的人?”
哥舒茵一眨不眨看着他,冷静道:“鬼剑是你们天道流的东西,有人拿它杀了哥舒文悦老将军。人死了自然什么罪名都能往上加。人活着,再大的风波也有办法不倒。”
“你想复仇?”
“是。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加入天道流。”
秦刀收手,往外走:“天道流不随便收人。”
“玉门关残杀众多商旅的鬼剑,他是天道流的人。林照月根本没有抓住他。让我找到他,或者我把他和天道流的关系公布给全天下。”
秦刀淡漠:“你随意。”
哥舒茵手指抓紧身下茅草,忍痛站起来,踉跄跟出门去。
秦刀顿了顿,回头:“我不走,至少现在不走。我去找些吃的来。”
哥舒茵松口气,丢过去一枝金钗:“拿去用。我从不欠人钱。”
秦刀随手接住。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天道流的人武功最高,最是侠义也最是神秘,但也最穷。
江南第一盟刚刚相反,有些武功或许不怎么样,但绝对有钱有权。
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两方彼此看不起。
但秦刀忽然觉得,哥舒茵很有趣。
秦刀走了,很快就带着食物回来。
在他回来之前,这野寺里来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衣摆绣着银色麒麟纹的清贵公子。
碧玉无瑕,光风霁月,仿佛漫天霜华,倾洒万顷竹林。
他站在寺庙门口,远远垂眸看着哥舒茵的伤。
“一点伤死不了。见过盟主。”哥舒茵单膝跪地,嘴唇抿成冷峻线条。
林照月沁凉的声音,冷静理智,没有丝毫情绪:“不必对我毕恭毕敬,我并不在意这些,或许你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只要你做到我交代的任务,你所有的族人就都不会受到案件牵连。”
哥舒茵抬起头,直视他:“盟主有何指示?”
“跟紧秦刀,加入天道流,想办法让他带你去三千雪岭无名天境。”
“是。”
“这里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天道流失踪十五年的少主出现了,带着鬼剑出现在天道流的中下层。十五年前的叛徒,依旧活跃着,想尽办法要找到他,要他的命和鬼剑。一共出现了四把鬼剑,有三把在天道流。这三把鬼剑,有一把是真的。”
哥舒茵眉宇闪过疑惑,尽力记住理解。
“你不必弄清楚具体始末,你只需要跟着秦刀,保护其中任何一个他要保护的少主。自然就能到达无名天境了。”
“是。多谢盟主。”
林照月平静看着她:“为何谢我?”
哥舒茵眉宇冷静:“哥舒一族的罪行,事实清楚无可抵赖。我既享受二十年的富贵荣华,自当与族人同担罪罚。盟主肯给我机会,赦免族内老弱妇幼,理应谢你。我既接了任务,自当竭尽所能,盟主助我,也当谢你。如今虽无以为报,但也当时时谨记。”
林照月淡淡一笑:“哥舒家的男人自哥舒文悦后,难有成器,哥舒家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可惜了。”
他转身,几息之间消失在霜白月色下。
哥舒茵微微松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出了一身冷汗。
……
鹤酒卿回房间后习惯性躺下,直到手臂展开摸到一片空。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却也只是坐着而已。
直到明月从窗户左边走到右边。
心不静自然不能冥想。
他起身,换上一套浴衣,去到庭院后方的浴池。
眼前并非一团黑暗,也不是雾茫茫的白,是大片晕染的色块,五色斑斓。
他走得不紧不慢,木屐无声无息落在木板上,落在青石板路,落在鹅卵石上。
然后,他的神情忽然一顿,微微侧首。
唇线略显几分清寂的嘴唇轻抿:“里面有人吗?”
水面被拨开,像一尾鱼轻慢游曳,靠近池边不动。
眼蒙白纱的鹤仙人,墨发披散,神情清寂幽凉,禁欲得有些疏离。
那张清俊仙气的面容,也因此有些不近人情,没有温度也没有七情六欲,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没有等到回应,他伸手,水波忽而像半凝固一般,托着水中之物高举送到他面前。
鹤仙人清冷温柔:“抓到你了。”
然后,他便自然地将面前这尾鱼揽入怀里。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问:“抓到谁?”
鹤酒卿把他抱得很紧,即便对方湿淋淋的弄湿他的衣服,却也只是用温柔薄暖的声音:“是你抓到了我。”
他像是倦极了,清冷又孤寂,轻轻地:“顾矜霄,我很想你。”
“下次你去哪,带我一起。”
“阿天我……我看不见你。”
怀里的人将他缓缓抱紧,柔软微凉的唇落到眉眼的白纱上。
“我也,一直都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