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163只反派
很暖。
那声音像阳光晒暖的清泉, 对他, 鹤酒卿,只要是你, 我就喜欢。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听, 一字一句镌刻铭记。
他明明不冷,这个人抱紧他的时候,他却像是从雪地里进入暖暖的被窝,骤然的暖让僵直的手指刺痛发麻。
那个人, 鹤酒卿,只要你能开心。
这个世界一直都瑰丽美好, 五彩斑斓。
只是, 从来与鹤酒卿无关。
但他遇到了这个人啊,世间所有的一切就开始重新被定义了意义和美好。
魔魅一样的鹤酒卿, 缓缓笑了, 像是冬去春来, 他与万物一起醒来。
那双清凌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春初夹杂着薄冰棱的河水,纵使凌厉也是暖的, 照见浮光一样若即若离的春色。
如午后半梦半醒, 看见朦朦胧胧的日光透过云雾, 只有梦里才有的美,却真切的让人幻想这是现世可期。
“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世界。谢谢你, 愿意被我所爱, 也爱我。”
顾矜霄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被这春风所暖,眉目晕染上轻薄的笑意。
他的眉睫乌黑,肤色是细细的雅致的瓷白。不笑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干净清晰又凌厉刻骨,纵使生得再俊美也没有丝毫阴柔。天生就带着一缕清正的贵气,便是倨傲危险都如同王座之上不可一世的暴君,让人畏惧又着迷。
顾矜霄是最不适合有笑容的人,那张脸温柔浅笑的时候,眼角的郁色阴翳全都消失不见,美好得天真纯粹又脆弱易碎。
让人连呼吸也心翼翼。
鹤酒卿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这一个笑容。
……
那一天,是五月十五,月至盈而始亏。
三天后就是夏至,一年之中昼最长夜最短的时候,传中是世间正气最盛的一天。
天道流在离太阳最近的高山雪岭,无名天境如同雪中的一泓翡翠,道主出现之日自然也该是阳气正气最盛的夏至。
不用防备突如其来的埋伏袭杀,两支带着少主的队伍,在两天后的上午,一前一后相继到达无名天境。
五月十八日,晴,艳阳高照。
离天道流道主更迭的日子,只有一天。
甜井村的后面,穿过翡翠湖的溶洞山上,是一块天然的神殿祭坛。
在这里,可以遥望整个甜井村。
空旷沧桑的祭坛上,中间是八卦阵,四周位列七星纹。
玉衡长老身边,站着秦刀哥舒茵司徒铮一行,还有旁边斗篷里抱着鬼剑的少主。
在他身边不远,开阳长老身边也站着一行人,众星拱月围着一个怀抱鬼剑的少年。
七星齐聚,每位长老的脸上都戴着象征身份的面具,肃穆以待,一语不发。
只是有六张面具在两天前的黄昏,被毫无存在感的瑶光长老一掌劈碎,如今虽然修复看似完好无缺,稍稍用力就能断开。
七个人,五个都在观望。
瑶光长老也站在那里,又和以往一样沉默无声,仿佛毫无存在感。
在他身边站着的几位,都是天道流里素来有名的独来独往的孤绝之辈。
七星每位长老的作风不同,招揽的人才也各不相同。瑶光长老旗下的人也和他一样,最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束之人。他们虽然加入天道流,以天道流的身份行事,却与盟中联系极为微弱,等闲无人可以号令他们。
但这次不同,不论是新的道主诞生,还是少主归来,都是天道流至关重要的大事,只要是天道流之人,就绝不会对这两件事无动于衷。
瑶光得了那位的道字令,又有真的鬼剑,九成的几率便是那位钦点瑶光为新的道主。
其余六星对此就算心有不服,也无话可。
然而此刻瑶光却站着不动,丝毫不算站出来主持大局。
天枢与他隔着面具对视几息,主动站到中间八卦阵上。自从道主陨落,他便一直做着代道主的事,瑶光不出,他当仁不让。
等闲的天道流之人,和顾矜霄他们一样,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入住在甜井村里。
知道无名天境的,本就是被筛选过最可靠的人。甜井村里的人已然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侠客,能站到这祭坛上的,就已经是拥有成为道主资格的人了。
当然,这两波带着少主的队伍,并不在这资格之内。
天枢自然沉稳,缓缓道来:“十五年前,盟内不幸出了叛逆。道主暴毙而亡,叛徒司徒信带着少主与鬼剑隐匿无踪。吾等无能,只能铸伪剑以稳局势。三年前,鬼剑现身江湖,此事来龙去脉,诸君皆已知晓。如今,新任道主选举在即,司徒道主庇佑,少主突然携剑回归。此乃大喜,然而有两位少侠皆自称是少主,便请你们当着众位英雄,自陈己身,请诸位共同决断。”
一阵静默,在上百位武林高手的目光中,有哪个人敢面不改色信口雌黄?
天枢微微颌首,一直等着他指令的开阳和玉衡得信,分别看向自己身旁的弟子。
一瞬间,两位少主身上遮掩的斗篷一齐被扯下。
两位十**岁的少年,均抱着一柄漆黑无光的细剑,彼此相望。
百十道锐利的目光齐聚这两人,让他们的脸上顿时一片苍白,冷汗溢出。
司徒铮身边的少主微微发抖,澄明的目光却无丝毫犹疑,先看了眼玉衡长老。
玉衡长老手执烟锅,目光平和淡淡,对他轻轻地颌首鼓励。
少年尽管面色苍白,却像得了鼓励,声音微颤,大声果决地:“我不是少主,我是受玉衡长老所托,用来分散杀手注意力,好让真正的少主能平安来到无名天境的替身。”
他一口气完,语速清晰飞快,不等众人反应,立刻单膝跪下复命:“幸不辱命。”
玉衡面具下的脸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微眯,他何时做过这样的安排,他怎么不知道?
他淡淡地看了眼身边的秦刀,秦刀脸上的错愕却不是作伪,看来他也被蒙蔽了。
这个人竟然不是真的?那谁才是真的?开阳身边的那位?
难道这是开阳的计策,找一个假少主安插在自己身边,在这种时刻突然暴露,这样另一个就算是假的也不会有人发现?
对面的天权一身轻松,笑开了:“玉衡你果然深谋远虑,不过连哥哥我都瞒,真有你的啊。”
天枢也微微颌首,赞许地:“难为你了。”
玉衡轻轻嗯一声,淡淡应道:“客气。”
天枢看向开阳身边,语气微温:“这么,你就是……”
她红唇紧抿,强行压下心中喜悦躁动。
少主是她找回来的,明日选举,她这边的胜算自然就更大一些。
开阳身边的少主纵使也有压力紧张,神情却比那位替身镇静多了。
闻言,他轻轻拱手,高声道:“在下这里,先对诸位道声歉意。”
天枢微顿,看向开阳,然而开阳也是不明就里,气氛忽然紧张。
天权朗声笑道:“不会你也要,自己是开阳长老请来的替身吧,这玩笑可不好笑了。”
开阳冷声道:“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随便找个替身回来,闲的没事寻开心吗?”
她转而看向那少年:“你好好,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没看她,平静大声道:“在下姓冷名洛,今年二十有七,并非什么天道流少主,若是江南第一盟十五年前的少主,倒是可以。在下来这里,是受人所托,将这把剑完璧归赵。”
七星立刻神情冷峻,目光锐利直视于他。
天道流里混进了江南第一盟的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如同狮子群视孤狼。
天枢声音微冷,却还是沉稳:“这把鬼剑是假的,你受什么人所托,又归的什么赵?”
天权还在笑,却有锋芒:“冷洛?就是去年在玉门关,以鬼剑之名大开杀戒的那位。”
冷洛额头渗出冷汗,喉咙干涩,他深吸一口气,先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久不见光的真容。
“不错,正是在下。这剑的确是假的,可这假剑,却牵扯到真剑内幕。我靠这剑得以报仇雪恨,既是报答,也是心慕天道流高义,有心与诸位共事。”
瑶光面具下,沐君侯平静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是受谁所托,真剑又有何内幕。”
“此事事关重大,只能当着七位长老的面……”
“清楚,就现在。”沐君侯语气定定,“诸位同盟也想听听看,到底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冷洛面容愈冷,冷而苍白,他逡巡了一下天枢长老,发现这个最末位的瑶光长老发话后,再无人表露丝毫。
他心下几变,毅然决然道:“好。我要的是,我手中的假剑,乃是麒麟山庄林照月敬献给已故闽王的。我受闽王恩惠,执此剑在玉门关杀戮数月,是为了报复江南第一盟,逼出哥舒文悦老贼复仇。”
沐君侯一眨不眨,平静无波:“此事天下已经皆知,还有呢?”
一直按捺不动的哥舒茵,死死地盯着冷洛,就像天上盯着猎物的鹰隼。
冷洛牙关紧咬,面无表情:“哥舒文悦不是我杀的。他是林照月的弟弟林容辰所杀。”
一向满不在乎言笑晏晏的天权,不动声色与三哥天玑对视了一眼,天玑今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同样一言不发的还有最是城府深重的老二天璇,他被那个神秘的瑶光以道字令对了一掌之后,就一直蛰伏不语。
瑶光出言之后,魁首天枢就避嫌一般不再插话。
天璇反而冷笑一声,若有所思,声音低沉:“就算是作假的鬼剑,也不是什么大白菜,人手一把。麒麟山庄林照月确实有一把伪剑不假,哥舒文悦被玉门关鬼剑杀死的时候,林照月给闽王的那把剑,随着闽王之死留在洛阳皇宫内。你却剑在你手中,人却是容辰所杀,你的话未免矛盾。”
冷洛斩钉截铁:“我得句句属实。”
天玑慢条斯理,淡淡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林照月手中有两柄一模一样的鬼剑。”
冷洛眼睛一亮,看向他:“不错。他手中不但有一把假的鬼剑,还有一柄真的鬼剑。”
这话就有意思了,七星长老都已知道,真的鬼剑现在在这个瑶光手中。
瑶光掌心有道字令,做不了假,可这鬼剑,所有人都还不曾亲眼看见。
就算这假瑶光是林照月派来的,林照月总不可能是那位能写下道字令的人吧,这绝不可能。
那么,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剑不在瑶光手中。要么,冷洛在谎。
六人的目光似有若无,看向瑶光。
瑶光面具下,沐君侯目不斜视看着冷洛,依旧平静地:“你还是没有回答,谁指使你来的?我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
冷洛警惕地看着他:“我的话句句是真,天道流里如果有真的鬼剑现身,那一定是林照月的诡计。那个人也一定是林照月的人。”
沐君侯一字一顿,冷冷地:“你为一己私仇,在玉门关犯下滔天杀戒,死在你手中的人有多少无辜,你最清楚。林照月有野心不假,破案捉拿却是洛阳皇帝下的令,如今林照月已经率领大内高手一路追到三千雪岭下,你想利用天道流对付林照月,也要想想天道流有没有听风阁和书堂好瞒骗。”
天枢颌首,声音沉稳道:“不错。瑶光长老所言,皆是天道流人所尽知之事。你还有什么话?”
冷洛额头的汗渗出,他目光左右扫过,没有看到一张犹疑动摇的面容。
“快,你手中的鬼剑从何而来?”
“谁指使你来的?”
七星里,唯有老三天玑最是温雅平和,也最是洞察敏锐,他不紧不慢道:“林照月手中是一柄假剑还是两柄假剑都好,可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手中有一柄一定是真剑?”
天权笑道:“三哥,听那极道魔尊乃是方士,当初在玉门关都追他不到。就因为鬼剑乃是方士之器,能屏蔽方士的阴阳之力。我看他可能得是真的。”
冷洛冷笑一声:“我得自然是真的。当时我手中拿的就是真的鬼剑,我不知道闽王为什么突然死了,林照月成了皇帝的人。但是林照月和我都知道,当时我手中的鬼剑是真的,因为闽王要借鬼剑,复活闽越白衣教供奉的神灵。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
天璇低沉的声音,冰冷又危险:“胡八道!不过是邪魔外道,愚弄普通百姓的伎俩罢了,也敢拿到这里来。”
沐君侯巍然不动,他的手缓缓放在腰间,平静地:“马上就到一炷香了。既然你不愿意谁派你来的,那你可以用这个时间,留一句遗言。”
冷洛瞳孔骤缩:“你要杀我?”
“这是第一句吗?”沐君侯的手轻轻一动,原本一无所有他,腰间忽然悬挂了一柄剑。
一柄漆黑无光,细长纤薄的剑。
一直静观其变的司徒铮眸光瞬间锐利,直直盯着那柄剑。
这就是,林照月告诉他的,已经出现在天道流的真鬼剑?
七星长老们在看那柄剑。
冷洛也在看那柄剑,他恍然明白了:“原来,你就是林照月的人。怪不得……呵。”
“这是第二句,你还有最后一句,别浪费。”
“慢着!”
天枢上前一步,挡在沐君侯的瑶光和冷洛面前,沉稳儒雅的声音:“此事内里蹊跷众多,先不急着杀他,把他关起来,一条条审问过后,再定罪处刑不迟。何况,既然江南第一盟的林盟主来了三千雪岭,把这个人交给他,比杀了他更能解决问题。”
隔着面具,沐君侯定定地看着天枢,许久平静地:“在下还以为,天枢大哥想看看鬼剑出鞘是什么样子,也好看看,是真是假。”
天枢似是笑了下:“老七笑了,你手中的剑自是真的。”
冷洛直勾勾地看着瑶光,将手中的假鬼剑随手抛给天道流的人,顺从地被押解下去。
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收回目光。
沐君侯却一眼都没有看他,金玉相击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天枢大哥是真的,可有依据凭证。毕竟在下这剑,既不是林照月给的,也没有什么能复活死人的能力。”
天枢没有答,最是温雅的老三天玑走过来,慢条斯理道:“瑶光莫要负气,此事我们稍候再议。今日是为了司徒道主的遗孤。”
天权轻松笑道:“玉衡开阳两位长老带来的少主,都主动自己是假的。两位也很气闷了,我看你们就别追究了。总不能非要让人家凭空给变一个出来。”
“那两位是假的,不代表真的就不存在。”
突然而来的声音,少年人特有低哑清凌,像清略显渗凉的河水。
所有人都朝着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看去,惊讶地发现那是玉衡长老身边一个普通的弟子。似乎是跟着秦刀一起护送假少主来无名天境的人。
唯有沐君侯,眼神复杂又怀念。
玉衡长老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立如一杆标枪,脊背挺直坚定,平静决然地:“我叫司徒铮,司徒黎的司徒,铁骨铮铮的铮。”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声音不高不低,叫所有人都听见:“我是司徒信带走的那个少年,你们当中有人追杀了我十五年。现在,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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