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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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敬安安静静缩在副驾座位上,呼吸浅得像个刚出生的猫狗。

    程良里握着方向盘,认真看路。

    这一段是山路,弯弯绕绕,危险系数很大。货车本来就不多,愿意跑这一段山路的司更少。

    程良爱跑这一段路,和几个老板都好了,定期跑这一段路,虽然挣得不多,但是也有稳定的收入。

    今天他在入山口,遇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姑娘。

    山口孤零零站了个粉衣姑娘,挺吓人的。

    当时程良的心一突突,车速一慢,也看清了姑娘里举的牌子:“程良叔叔,我想去省城。”

    程良一惊,脚下猛刹,让她上来了。

    程良等女孩上了车,看她个子矮矮的,被冻得直哆嗦,没等着问为什么知道他叫程良,便忍不住先责怪起来:“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多危险啊!”

    姑娘搓了搓:“我打听好了,我奶旁边病房的王大娘,她们村里有个伙子跑大车,一星期跑一趟省城。我记下了你的车牌,专门在这里等你的车。”

    程良略略放了心:“是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我把你送回家吧。”

    潘敬摇头,从背包里拿出来几张纸:“我不回家,程叔叔,我要去省城。”

    程良接过那几张纸。

    死亡证明。

    一家子死绝了。

    程良没再话,帮潘敬拉好安全带,便启动车子出发了。

    程良想着孩子那么,非要去省城一定是因为那里还有亲戚。

    但这亲戚这大老远也不接孩子过去,指不定真不真心抚养她。

    他便叮嘱起来:“到了城里,你先陪我送个货,不远。然后我把你送到亲戚家,咱们去买些糕点,也不算失礼,你就我是你家老邻居,以后我定期去看你”

    潘敬不好辩解,不忍拂了这一片好心,又觉得骗了人家不好意思,就装着睡着了。

    程良絮絮叨叨,一直得不到回应,扭头一看,女孩已经睡得香喷喷了。

    他也不再话,专心开车,心里计划着待会得停下来吃些东西。他一个壮伙子可以不吃不喝,姑娘可不成。

    潘敬刚开始只是装睡,眯了一会儿,她的孩身子也扛不住了,真的睡了过去。

    半下午时,程良找了个山坳坳,停了车,拿了饼子和腊肉,看了一眼副驾上睡得热气腾腾的孩,又使劲翻了翻娘给自己装的包裹,翻出来一块奶豆腐,烤了烤,加在饼子里。

    又熬了一锅粥,等收拾好了,便叫醒了潘敬。

    她揉了揉眼,看到做好的食物,觉得很不好意思。

    一大一坐在石头上吃饭。

    程良没好意思问姑娘家里的事,生怕孩伤心。只给她讲自己跑大车的故事。

    “咱们这山叫大瞎子山,可是山上没有熊瞎子。兔子挺多的,秋天的时候,绕一圈山头,能撞死好几只。”

    潘敬认真吃饭,不时地“嗯嗯”。

    上辈子,她被大叔二叔他们虐待,后来早早入圈,开始挣钱,睡不好觉,后来个子不太高。

    这辈子她想好吃好喝,长高点。

    吃到了饼子里的奶味,潘敬问:“程叔叔,你还会做奶饼吗?”

    程良摇头:“我不会。我娘会。我娘可厉害了。”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炫耀起来:“我娘是个哑巴,听是从草原上逃难过来的。可会做饭了,还会做衣裳,还会哼歌。”

    潘敬捧场:“那真的好厉害啊!”

    程良炫耀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对着死了爹娘的孩子这个,实在不是人。看着姑娘无知无觉,他悄悄禁了声,闷头吃了起来。

    潘敬慢条斯理吃着饼子。想到前世程良的故事。

    程良的故事着实有些凄惨,惨得上了报,又上了省报,直接传到了首都。

    那时候,经纪人拿了报纸,口中啧啧:敬敬,你家那边,好的人真好,坏的人真坏啊。

    因此潘敬对他有印象,才敢独身一身上他的车。

    毕竟,一个用命来救人的人不会坏。

    具体时间,潘敬不记得了。

    但是开端大概是暴雨后的一天,程良又送了一趟货。山路上有滑坡,赶着马车的父子俩被压在了断裂的大树下。

    这是山上的人,他们住在山上,靠山吃山,听是古时候上山避兵祸的,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这些山人前些年开始和山下交流,有时候会下来买卖东西。

    这对山人父子被压在了断木下,程良拿了撬杆,使劲撬木头。

    问题是木头太大了,程良得压着一头,把另一头翘起来。

    父子俩分别压了两头。

    压一个,起一个。

    程良站在中间,难过得快哭出来。

    隐约有了白发的父亲,还有十岁出头的男孩。

    孩子已经昏过去了。

    父亲哭喊着:“救孩子”

    程良搬了石头,帮父亲抵住,努力撬孩子那边。

    父亲那边的重量一点点加重,他喊着:“救孩子救孩子”

    声息渐渐有些缥缈了。

    那边的孩子脸色乌青,呼吸微弱。

    程良里被木刺扎的鲜血淋漓,默不作声用身体压住撬棍。

    等到大树干终于挪开了一步,那边父亲被压到失去知觉的腿有了些许感觉。

    “好疼啊”那个父亲。

    程良流着泪,拼命抬树。然后他听到那个父亲:“伙子,救我吧”

    程良豁然愣住。

    那个父亲继续:“他快死了,救了也残疾,活不了多久。救我吧”

    程良:“他还有救!”

    那个父亲摇头:“总得顾着活着的人,我家里还有老母亲。”

    程良不想放弃,但是那个父亲抱住了树干,让树木变得更重。

    程良重重吸了口气,拿着他的撬棍,走到了那个父亲那边,开始撬。

    他想:还来得及,等会儿救孩子,还有救。

    然而太久了。

    等到父亲出来时,已经过了很久。程良弓着腰,没了力气。

    那个孩子压在重木下,呼吸急促,脸色竟然红润起来。

    那个父亲终究有些难受,爬了过去。

    孩子嘴唇喃喃,他看着天:“妈”

    孩子叫了几声,便再也没了声息。

    而孩子的父亲,偎在一边,却没有得到一个眼神。

    父亲颤颤巍巍伸了过去,终于触在孩子脸上。

    这是自己的孩子,是惟一的儿子,是自己亲着脚丫长大的宝贝蛋。

    然后,他“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等到了医院的时候,孩子早就凉了,那个父亲的左腿彻底跛了。

    程良的上扎了太多不干净的木刺,最后被切掉了左的三根指和右的两根指。

    到此为止,还算是惹人泪下的故事。

    但是后来,他们回了家,程良的哑母哭了几场,但她到底是个从草原到大山的、经过事的女人,很快就想开了,开始为孩子张罗养身体的药了。

    我儿做好事,是积德。这个哑女人乐观地这样想。

    但是那个父亲回了家,家中的老人和妻子始终无法接受孩子死去的事实。

    他无法出自己为了活命,便放弃了孩子的故事。

    “好疼啊”

    “他活不下去了”

    这是事实,可是他没办法把这种事情给自己的家人听。

    所以他本能地选择了更容易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个司。

    “本来我和孩子都能活的。是那个司,是好心,却粗粗脚,把孩子压死了”他哭着这样。

    “好心办坏事”家里的老奶奶哭喊。

    爷爷抽了支烟:“是好心啊”

    “不必让他给娃儿偿命。”

    “用条腿吧。”

    程良的哑母拿家里的麦子和村里人换了几只老母鸡。

    等她回家时,看到自己的儿子趴在地上,下半身全是血。

    一群里拿着砍刀的山民就要离开。

    哑母扔掉母鸡,疯狂冲上去,被拦住。

    她飞快地比划,却没人看得懂。

    一个年纪大的山民低声:“你儿子好心办坏事,把我孙子压死了。可他也帮了我儿子一把,所以我们不怪他,只要他一条腿算是陪葬就好了。”

    哑母的喉咙里发出撕裂的吼声:不是他啊!不是我儿子啊!

    然而没人明白这个哑巴想什么,他们清理了带血的刀,便离开了。

    在潘敬艰难混日子的时候,这些惨烈的事情,也在静悄悄地发生着。

    后来的日子很平静。

    残疾的程良和他的哑母一样,不再话。

    而他的哑母,将儿子的伤口养好后,身子一下子垮了下去。

    程良卖了父亲留下来的大车,好生将自己的母亲照顾地妥妥帖帖。

    然而,这个哑妇人撑了一年又一年,终究还是死去了。

    又过了一年。

    城里的潘敬化着妆,看到了经纪人拿过来的报纸。

    双成县大瞎子山,屠村惨案!

    程良攒了一年的耗子药,磨了一个月的刀,在深夜去了山里。

    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后,他没有多等,干干脆脆地了结自己,整个村,他只留了一个左脚跛掉的男人。

    警察到的时候,那个头发全部白掉的中年男人正在试图自尽。

    男人恍恍惚惚:“是娃娃让他来的应得的”

    他什么都了,他只有四十岁出头,却老的像个老头子。

    潘敬又咬了口奶饼,侧头看程良。

    “程叔叔,这条路上人好少,你为什么总是跑这条路啊?”

    程良来了精神,大大喝了一口粥,神秘地对潘敬:“我上初中的时候,听城里来的老师讲过,山里都是宝啊。我们的大瞎子山那么大,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我跑大车,给咱们县里带货进来,但是每次也带东西出去啊!”

    “我娘和婶婶他们种了粮食,可以卖到外面。还有山里的干货,也能卖出去。”

    “等到以后我找到了好路子,就和山里人搭上线,我们村和山里,就能有钱了!”

    “以后有钱了,就挖隧道,不用这么远的山路了,我们可以请专家教给我们种田做山货”

    潘敬认真听着,这个青年的梦想。

    吃完了饼,上了车,潘敬也没再劝程良去跑其他线路。

    这个青年啊,他的命,和这个山,已经锁在了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