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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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的那个电话让路美臣心情很沉重。

    那个女孩子什么都没,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姐姐,我脏不脏?”

    路美臣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你是干净的,你不脏。”

    最后,女孩语气平静了一些,声音很轻地喃喃:“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

    女孩没有出来对下一辈子的计划。

    但是很明显,她对这一世非常失望。

    这个是很不好的苗头,路美臣抓住会问她:“你方便来找我吗?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那个女孩拒绝了:“不,我不想见任何人。”

    路美臣觉得必须要找到这个女孩。因为她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语气里全是崩溃和绝望。

    路美臣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越是遭受过悲惨事情的人,就越可能是慈悲的。

    身受,所以感同。

    路美臣想起了这句话。

    想了想,路美臣决定当一回坏人,做个骗子。

    她换了个法:“我想请你帮个忙”路美臣语气低沉。

    “我的妹妹,”路美臣停顿了一下,确定那个女孩子还在听:“她遭受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似乎精神上有些损伤,也拒绝和我们沟通。这也是我们想拍这部片子的原因。”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你能去和我的妹妹话吗?”路美臣轻声问。

    电话那头的女孩沉默了。

    路美臣和秦是明静静等待着。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好的。”

    约定的时间是周六下午。

    那个女孩终究是敏感的,提防一切,拒绝在人多的地方见。

    她选择在一个桥上见面。

    秦是明和路美臣心情很沉重。他们拍片子时,就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很多次这样的事件。

    但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受害者。

    可怜的女孩,颤颤巍巍地把求生的伸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必须要抓住。

    路美臣和秦是明知道有很多受害者,他们藏在暗处,现在很难立刻找到一个和女孩搭上话的。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潘敬。

    回家的路上,路美臣叹了口气:“只能找敬敬,让她假装受过同样的伤害,和那个女孩沟通,起码不能让她轻生。”

    “只是觉得敬敬那么年纪,就开始做这些事,是不是不太好。”路美臣有些忧虑。

    秦是明脸色严肃,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路美臣的头:“她比一般孩子坚强的多,相信她。”

    怕影响潘敬的正常学习和生活,秦是明在周五放学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潘敬听完:“没问题。”

    然后他们约定了出发的时间。

    潘敬回到家,好好吃了顿晚饭,吃的饱饱的。

    然后她按住钱奶奶和隋爷爷,不然他们收拾。

    潘敬自己把碗筷和餐桌都整理好。

    早早的,她就上床休息了。

    躺在床上,潘敬闭上眼睛,开始幻想,自己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快乐地跑来跑去,然后被和蔼可亲的男人邀请去看洋娃娃。

    在房间里,和洋娃娃一样,被褪去衣服

    潘敬一遍又一遍地幻想,不断地增加细节。

    直到,在她的想象中,能看清房间里窗帘的纹理,也能听到楼下孩子远远的嬉闹。

    这一夜,潘敬睡得恍恍惚惚。

    半睡半醒间,一会儿置身于洋娃娃的房间,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己的粉色屋。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色还昏暗时,潘敬就起床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脸色苍白,眼睛下带着黑眼圈。

    她穿上了灰色的衣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然后,潘敬留了张纸条,就出门了。

    她没有去人多的地方,就坐在胡同附近的街口,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潘敬很困,但仍然强迫自己去想象。

    被强迫,被玷污。

    世界是干净的,而自己是黏在上面的一块癣。

    潘敬上一世演过很多戏。

    可怜的角色,猖狂的角色,高傲的角色,温柔的角色

    这些角色演不好,导演就会喊“卡!”

    大家笑嘻嘻的,然后重拍一遍。

    等到她成名后,她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表演,其他演员和导演都会应和她。

    而今天不一样。

    今天也是扮演。

    然而对戏的却不是另一个演员。

    那个女孩,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

    潘敬要把自己塑造成另一个真实的人。

    那个人和女孩一样,挣扎着,却逃不出绝望。

    今天不是演戏,而是两个灵魂的相互试探和接近。

    等到下午,秦是明和路美臣接到潘敬的时候,惊呆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路美臣抱着潘敬,心疼地问。

    现在的潘敬头发贴着头皮,很久没打理的样子。

    唇色和面色一样煞白。

    路美臣看潘敬嘴巴上起了干皮,赶紧拿了水来:“喝点水,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潘敬有气无力:“不要。”

    路美臣非常担心。

    秦是明是明白的,他看了一会儿潘敬,深深叹了口气:“先走吧。”

    路美臣和秦是明开着车,向女孩的位置赶过去。

    潘敬蔫蔫地倦缩在后座,眼神无光地看着窗外。

    秦是明开车技术太烂,所以是路美臣开车。

    车速很快,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秦是明喊了一声:“美臣,停一下!”

    路美臣紧急刹车,秦是明从车里跑出来,到了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然后,他又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上了车:“走吧。”

    路美臣发动汽车,瞥到秦是明里紧紧捏了一块牛奶巧克力。

    到了目的地,车停在桥边。

    已经是黄昏了,天色很暗。

    路美臣没让秦是明下车,自己向前走。

    女孩子每次打电话,听到秦是明的声音,就挂断,应该是对异性有戒备心。

    桥上站了一个女孩。

    穿着黑色的长衫,背对着路美臣。风吹过女孩子的衣角,呼啦呼啦响,似乎要带走她。

    路美臣慢慢走近,轻声打招呼:“是你吗?我是电影厂的姐姐。”

    那个女孩子身子一颤,迟疑了一下,终究转了身。

    她低着头,声音很:“不是我”

    路美臣松了口气,虽然不承认,但是声音是的。

    路美臣试图沟通,声音尽量轻快:“约在这里,是因为这儿离你家挺近的吗?”

    女孩后退几步重复:“不是我”

    她后退的越来越快,甚至几乎要转身跑起来。

    停车的位置,秦是明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来:“敬敬!哥哥求求你了!吃点东西好吗?求你了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把即将逃跑的女孩吓了一跳。

    潘敬摇摇晃晃地从车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往后走。

    路美臣着急起来,央求那个女孩:“那是我的妹妹,她已经这样子很长时间了,你能不能和她话?”

    潘敬向后走,秦是明追在她身后,伸用力扯住她:“妹妹,你等一下好吗?”

    “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好很温柔的姐姐,和她话好吗?”

    秦是明和路美臣求助的眼光投向那个女孩。

    女孩站在原地,不再后退。

    她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但是啊,那边的妹妹看起来,似乎很需要帮助的样子。

    女孩想到了自己,刚发生那些不堪事情时,几乎崩溃到绝望。

    女孩略一迟疑,终于低着头,向潘敬的方向走过去了。

    女孩子被怜悯束缚,明明自己也昏暗无光,却开始尝试拯救另一个女孩的人生。

    女孩子走到了潘敬的面前,试图些什么。

    这时候的潘敬和片子里的幺幺,没有任何共同点。

    幺幺虽然痛苦,但是带着悲剧的美感,是个温柔而压抑的孩子。

    而现在的潘敬双眼无神,黑眼圈很重,头发干枯凌乱。

    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秦是明主动走远,将空间留给两个孩子。

    那个女孩踌躇了一下,终于主动开口:“你好”

    然而,潘敬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片空地,没有任何反应。

    女孩子只能继续下去:“我叫张琴声,你可以叫我琴琴姐姐。”

    张琴声顿了顿,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反馈。

    面对这样的潘敬,张琴声意外地觉得很安全,也终于有了倾诉的欲望:“你姐姐你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声音变得更了:“我也是。”

    潘敬终于给了她一点反应,眼神飞快瞥过她,又收了回去。

    张琴声感觉得到了鼓励,鼓足了勇气,将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了出来:“我爸妈工作很忙,然后把我放在了老家,让奶奶照顾着。”

    “奶奶年纪很大了,没力气陪我出去玩。”

    “胡同里的孩子年纪都比我大,玩不到一起去。”

    “后来啊,有个老爷爷看我总是一个人在门口蹲着玩,就他家有秋千,可以让我去玩。”

    “这个爷爷人很好,还特意去和我奶奶了一声。奶奶就让我去了。”

    “刚开始玩的很好,那个爷爷就在门口坐着,笑眯眯看我玩秋千。”

    “他家还有其他的玩具,我就玩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有一天啊,”女孩语气很轻:“那个爷爷天晚了,就在他家睡吧。”

    “他还专门去和我奶奶了一声呢。”

    “我其实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院子里黑乎乎的,那个爷爷问我疼不疼,然后用温水浸湿毛巾,给我洗腿上流的血。”

    “他啊,是喜欢我才这样的。还别告诉奶奶,奶奶会难过的。还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担心的。”

    “我就一直忍啊,忍啊。我还觉得啊,这么坏的事情被我遇到了,可为了不让爱我的家人伤心,我不出来。虽然很难过很痛苦,但我也觉得自己很坚强,像个英雄一样。”

    “我以为,虽然不干净了,但我起码还有爱,还有勇敢。”

    张琴声微微笑了:“后来啊,我有了弟弟,我慢慢发现,奶奶并不是走不动了,她只是不愿意陪我而已。奶奶陪着弟弟玩,一会儿都不离开他,腿脚可好了。我也发现,原来爸妈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忙,弟弟就不用在老家长大。”

    “之前啊,我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是为了不让爱我的人难过,然后我才发现,”张琴声看着不远处,平静:“其实,没有人担心我。”

    “我没有做错什么,就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张琴声摸了摸潘敬的头:“起码你比我强啊,还有哥哥姐姐关心。”

    “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好起来啊。他们很担心你。”

    潘敬认真听着,无神的眼睛,慢慢找到了焦点。

    最后,她猛地趴在了张琴声身上,“哇”地大哭了起来。

    张琴声抱着她,柔声安慰:“不哭了啊”抚摸着怀里潘敬的头发,张琴声心里难得地平静了起来。

    原来,自己也是被需要的啊。

    这天临分别时,潘敬已经正常了很多,甚至还摇开了车窗,声地了一声“谢谢”。

    路美臣和秦是明也郑重向张琴声道谢。

    路美臣:“多亏了你,她愿意开口了”

    然后,路美臣咬了咬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如果妹妹又严重了,能不能让她给你打个电话?她很喜欢你。”

    似乎觉得自己冒昧了,她又慌忙补充:“不用你什么,你也看到了,她不话的。如果打你电话,你忙自己的,什么都不就行。知道是你,她就安心了。”

    这个要求很简单,张琴声没办法不答应。

    路美臣发动了汽车,准备出发了。

    张琴声站在车后,目送他们离开。

    忽然,秦是明坐在副驾喊了一声:“美臣,等下!”

    刚发动的汽车又停下,秦是明慌慌张张地跑下来,把里攥了一路的巧克力塞给张琴声:“谢谢你了”

    他们走后,张琴声站在桥上。

    天越来越黑了。

    这个桥的两端都有路灯,只有桥顶的灯坏了。

    这是个旧桥了,不远处有了新的,所以路过的人很少。

    这是她精心选好的地点。

    雨季时,水位上涨,水流湍急,能把重物迅速冲走,不留一点痕迹。

    雨季快到了。

    可是,张琴声有点不想把自己丢进河里了。

    有个女孩子,可是等着她的电话呢。

    她撕开包装袋,掰了一块巧克力。

    苦甜苦甜的。

    她只有苦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自己榨出一点甜来,送给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