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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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合怔了怔,飞快地反应过来,忙将敏敏抱在怀里。外面连缀的轰隆声传入,将沉眠中的敏敏吵醒,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缩在襁褓里嘤嘤哭起来。

    弦合哄了她一阵儿,道:“将侯府的贲郎将请过来……”她思虑了一番,“若是贲郎将走不开,副将来也可。”

    侍女领命下去,不消一刻,领着副将进来回话。

    敏敏又睡了过去,弦合将她交给秦妈妈,只问:“府中还有多少护卫?”

    副将道:“回夫人,方才清点过,还有五千。”

    依照弦合的判断,如此大规模地攻城,攻的还是魏地治所陵州,曲曲五千人怕是挡不住什么。

    她忖度了片刻,问:“千岩府那边呢?”

    副将道:“千岩府比不得侯府,只有两千守卫。”

    虽在布防守卫上比不过,可千岩府地处幽僻,与世隔绝,比不得侯府招眼。她曾去过两次,那里三面环水,地形迂回复杂,若是有外军攻入城中,必是直冲侯府而来,不会对千岩府上眼。

    就算是攻到了千岩府跟前,也得耗些时辰,且要攻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弦合吩咐秦妈妈和落盏:“你们通知府中上下,收整行装,往千岩府去。”

    她冲副将道:“这时候府军应集合得差不多了,你给贲郎将递个话,护送府中人去千岩府,与那里的两千守卫回合,抓紧时间拟出一个应敌之策。”

    副将领命,忙退了下去。

    ……

    这满城被深雪所覆盖,一望皓白,连阙相叠的瑶阁琼楼悠远的如在云间。余思远眺望天色,城门上方的那一寸被火光映得如血般绯丽,伴着轰隆震天的攻城声,如同嗜血幽兽在夜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郎将领了命出去调拨护城守军,与来请命的将军擦肩而过。

    “太守,箭快要用光了,对方攻势强,怕是抵挡不了多长时间了。”

    话音中夹杂着城外攻伐的擂鼓声,一同落到了跟前。

    余思远抵着额头思忖,在一片纷乱的背音中道:“搬石头,君侯临出征前命人新垒了晏台,传令下去,命陵州守军从那里搬运石头上城楼。”

    将军领命而去。

    院中人进进出出,如同狂雨骤袭的波浪怒涌,而余思远站在旋涡中间,在紧锣密鼓的部署之后得以在喧闹中享受片刻安宁。

    他沉静下来,冲文寅之问道:“派去侯府的人有回信了吗?”

    文寅之道:“君夫人已下令让府中人去千岩府,那里还有二千守军,可与侯府的五千守军会合。”他顿了顿,道:“君夫人让我带话给太守,不必分心顾念侯府,集中全力守住陵州城。”

    余思远微微失神,目光垂落下来,眼中神色晦暗难辨。

    身后的门被推开,如圭搀扶着韩莹出来,她身量高挑,通体纤瘦,唯有腹部微微凸起。

    余思远一蹙眉,忙迎上去:“不是让你们换衣裳跟着管家暂且躲出去吗?怎么还是原先的装束?”

    韩莹柔弱若飘柳的外表之上是坚毅的神情:“伯瑱,我与如圭都不走,这陵州城若是能守得住,我们便没有走的必要。可若是守不住,你身为太守自是逃不了的,那我们断不会弃你而去。”

    余思远额间皱起几道竖纹,刚要再劝劝她,如圭抢先一步道:“父亲,你安心去守城吧,母亲有我照顾。”

    过了年之后他就九岁了,四肢如柳丝抽条般延展出来,只是面容稚嫩,眉眼清疏,望上去还有几分孩子气。

    副将又急匆匆回来,见余思远有家眷在前,徘徊在数尺之外,欲言又止。

    面上满是仓惶焦灼的表情,又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

    他只有依了他们,嘱咐他们进屋。

    副将附在余思远耳上暗语,他脸色骤冷,英朗的面容紧绷,倏然冒出森森然的杀气。

    看得文寅之大为不安,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余思远冷笑道:“仗还没正经起来,倒先出了内贼。”大声喝道:“押进来!”

    几个庶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他面色缭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文寅之大吃一惊:“徐年?”

    安稳日子过久了,他险些将这个人忘了。

    余思远冷冽地盯着跪在地上人,“徐年,你身为本守副将,竟在这大战之际私通外敌,如此恶行,若是上行下效,那这陵州城还守得住吗?”

    徐年脸上满是惧色,抬头仰望余思远,哀求道:“将军,我知道错了,您看在我追随您多年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饶你?”余思远语意清冷:“饶了你,等陆蕴进了城,会饶了这满城的百姓吗?”

    他微微俯身,眼底凛着一抹机锋,盯着他闪烁的双眸道:“怪只怪你偏要在这个时候蹦出来。”

    霍然起身,朗声道:“拖下去,斩了,高挂首级,诏令三军,凡临阵脱逃、勾结外敌者,斩!”

    士兵上拖拽徐年,他双手被缚在身后,挣脱不得,慌乱间大喊:“将军,您不要杀我,我是受人指使,是……”

    “将他的嘴堵上。”余思远疾声吩咐。

    被堵住嘴的徐年睁大了眼睛,极为不甘地被士兵拖了出去。

    一直看着他们出了太守府,文寅之凛正了神色问:“为什么不让他?君夫人早就过他和齐家有勾结,若是能拿到口供,那……”

    余思远漫然道:“那又怎么样?凭区区一个副将的口供就能给齐家按上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了吗?寅之,你可别忘了,我与齐家向来不睦,而徐年到底是我的副将,留着他,将来对质只怕还要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他抬头望向沉酽无尽的夜空,目光渺然含了一丝淡抹:“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如何既除掉身边的爪牙又不落口舌,不惹怀疑。谁让他偏撞了上来,阵前杀叛将,是最干脆利落又顺理成章的……”

    文寅之凝着他的侧颜,轮廓分明,五官深邃,一如往昔,只是这个人似乎变得跟从前大为不同……

    他没能细细探究余思远的变化,便察觉出他眉宇微皱,眸中漫上忧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西南隅漆黑的夜空之中陡然火光大作,炙炙灼烧,将那半边天映得犹如白昼。

    文寅之略加思索,大惊:“那……那是侯府方向!”

    余思远忖度,他坚闭城门,绝没有放进一个敌军,这火从何而来?莫非是有人在城内与周军里应外合……

    正百思不通,副将来报:“太守,城门……快守不住了。”

    余思远拔出佩剑,朗声道:“随我上城门!”

    ……

    箭矢密匝匝的飞上来,随着凄烈惨叫,守城将士接二连三应声倒地。

    余思远抬剑落迎面射来的一根箭,银色铠甲几乎被鲜血染遍,粘稠血顺着光滑的铠甲漫下,露出斑驳的银色,反倒成了点缀。

    脚下这城门已经倾倾欲倒,连带着砖瓦垒砌的城牗震荡不已,这座城,不消多时就守不住了。

    他低头看向攀爬而上的云梯,敌军势头猛烈,一拨接着一拨,立在城堞上的守城军已越来越少,尸体堆砌在城楼上,空气中弥散着血腥气,就连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也不能驱散。

    心想,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不,哪怕是要死,他也得拖着,哪怕拖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轻易言弃。

    这座城,这城里的人,那么美好,值得他用尽生命去守护。

    佩剑横劈,斩杀了爬上城头的敌军,血流如注,洒向空中,又沉沉地落了下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敌军爬上陵州城墙,陵州守军步步坚守,一个个倒下。

    身边的副将倒在了余思远的身边,看着浑身是血,躺在尸堆里已无力奋战的太守,惨淡道:“太守,咱们可能今天就得……”

    蓦然停住了口,视线直愣愣地朝前,沉酽而漫无边际的夜色里,陡然亮起了点点烛火,如同斑斓星矢洒在了天幕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

    陵州城外一场恶战,直至朝破晓,天色初亮,才将将击退了陆蕴。

    江叡庆幸自己没有心存幻想,前世这个时候陆蕴便是趁陵州空虚率一万大军来攻,彼时他和父侯征战在外,无暇顾及,任由他血洗了陵州,一夜之间,冤魂遍野,血流成河。

    幸而今生他赶得及。

    搜寻的士兵拜在他跟前:“君侯,找到余太守了。”

    江叡跟着士兵赶来,见士兵将余思远从尸堆里刨出来,放在藤架上。他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看上去一点生气都没有。

    心中一慌,忙上前一步,视线垂落见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蜷动,长舒了口气,慢悠悠问:“余思远,你死没死?没死的话吱一声。”

    藤架上专心躺尸的余思远倏然睁开了眼,懒懒地瞥了一眼江叡,“君侯,您老人家回来了?”

    江叡将视线移开,道:“你守城有功,孤改日论功行赏,给你头一份。”

    余思远从嗓子眼里溢出几声冷笑,似是伤太重,气力疲乏,又懒懒地闭上了眼。

    士兵正要将他抬走,他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江叡:“君侯,臣忘了跟你一件事。”

    江叡又将视线移回来,瘪了瘪嘴:“有话快。”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魏侯府让人烧了,这把火啊,烧了足足一夜,现下恐怕连渣也不剩了。”

    江叡神色大变,忙撩起披风往回走,走了两步,察觉出蹊跷,又倒了回来,蹲下看着余思远,“我家让人烧了……你这么淡定?”

    余思远刚要将府中人已撤向千岩府的消息告诉江叡,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让这孙子急,能多急一时是一时。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开始装死。

    江叡气急,站起来朝着藤架狠踢了一脚,愤愤扬长而去。

    进了城中,听贲郎将来禀,他才知道侯府中的人早已去了千岩府,那场大火虽烧得惨烈,但未伤一人。

    他心中大喜,顾不得换下沾了血渍的铠甲,忙奔向千岩府。

    裴夫人一头扑进他怀里,也顾不上自己素日里最看重的仪态,喜极而泣。

    他一只手安抚着母亲,抬头望向回廊,见檐下弦合一身玉色广袖长襦裙,襟前绣着一双白鹭,活色生香地浮跃在胸前,衬得肤如霜雪,莹透胜玉。

    她面色有些憔悴,一绺秀发从耳侧垂下来,衬得下颌精致,妩媚绝美。

    因为连夜奔袭、浴血奋战而惴惴不安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他望着她的脸,身边水天清,影湛波平,隆隆冬日里竟觉出温暖而静好。

    ……

    弦合替江叡将铠甲脱下,他只穿着素白右衽深衣,才能看出身上有几处伤,血肉破开,衣裳断裂处的破絮毛糙糙的,几乎和伤口纠缠在一起。

    弦合又心地替他将层层衣衫脱下来,药膏给他敷上,取了绷带缠好。

    他裸着上半身,健硕而硬实,眼神贪婪地追随着弦合为她忙里忙外的身影,笑道:“弦合,你瘦了。”

    弦合将药瓶收起来,背对着他,笑:“我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君侯,满意了吗?”

    身后没了声音,她正纳罕,腰上倏然一紧,被人箍进了怀里,温暖的气息徘徊在耳边,暧昧至极:“满不满意,得看你的表现……”

    着,将她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压上来,去解弦合的衣带,弦合抬了头,皱眉:“临羡,你身上有伤!”

    江叡手上的动作丝毫不缓,将衣带解开后去脱她的外裳、寝衣,目光落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上,喉咙滚动,声音低靡而暗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销魂帐中一阵翻腾,江叡将弦合紧紧地拥入怀中,两人身上尽是欢好之后的涔涔汗渍,相贴,蕴藉而温凉。

    “弦合,都是我太疏忽了,前世陆蕴曾率一万精锐攻城,我以为留给伯瑱两万足够,可没想到,他竟领着五万人迅疾来攻。”

    弦合将下巴搁在江叡的胳膊上,被他折腾得疲惫至极,软着声音呢喃:“而且他来得太快了……”

    江叡深思,陆蕴……确实来得太快了。

    他诛杀黄悦的消息刚刚传至陵州,这魏周边疆的大将就率重军来攻,调动如此多的军队非天子诏令而不得。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消息根本来不及传到长安,谈何天子诏令?

    他惊愕,大胆猜度,这一次陆蕴恐怕是无诏而出兵。

    江叡低头,摸了摸弦合的脸颊,见她合着眼皮,昏昏欲睡,不禁调笑:“你这是怎么了?好歹也是自幼习武,这么不中用,才这般就受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剧场

    江叡:大舅砸,你辛苦了……

    余思远:不辛苦,谁让我放心不下弦合,哦不,放下不下这座城……

    江叡:我怎么不晚点回来,等你死透了再。。。。